《第三弦》诱浮承尘

3、第 3 章

　　凌晨快一点，宋涟在被子里翻来覆去。
　　胸口有一团没来由的气。

　　解锁手机，食指不知不觉点开相册。
　　视频封面是他棱角分明的侧脸，她点开播放键。

　　两分多钟的时长，她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

　　走廊尽头的淋浴间有人在吹头发，风机嗡嗡响。
　　浸满水的拖鞋摩擦瓷板，走过一扇一扇紧闭的木质门，声音由远及近，由近及远。

　　宋涟拉长被子盖过下巴，再盖过眼睛。

　　寝室里很静，林灵已经睡了，发出轻微的呼吸声。
　　夜里各种感官变得敏锐，宋涟整颗头蒙在被子里。
　　心忽地闷了起来，女孩从被子里探出头，看向天花板。
　　对着掉迹、斑驳的一片，深呼出一口气。

　　周末，宋涟回了一趟家。

　　孙湄在附近的一家小型超市打零工，朝八晚六，好在周末能休息。
　　偶有几次，宋涟下课在超市门口等她回家，见她一人推着沉甸甸装满货物的运送箱，从超市大门货车上卸下，再运到货架上，一路上手背绷紧，青筋露出。

　　宋涟心疼得不行，跑去帮她，她解释道:“超市里人手不够，她只是帮个忙。”
　　明明之前从没做过这些的。

　　孙湄的手摸起来粗糙了不少，一切由量变而质变，是从初三那年宋晓阳去世那日开始的。

　　周五傍晚，宋涟惯例在超市门口等妈妈下班，已六点一刻，天已经半黑，冬日夜长，马路两旁早早亮起将彻夜的路灯。
　　她双手掏兜，站在卷帘门旁，踢着路边的小石子，上瘾劲上来，一颗接一颗地踢着，仿佛可以踢尽烦恼一般。
　　直到天黑得彻底，墨蓝纯粹。

　　孙湄只身而出，眼底是深而沉的疲倦。
　　见宋涟百无聊赖站着，笑意漫出:“也不知道进来告诉妈妈，我好和王姐替班。”
　　她挽过孙湄右手，软茸茸的脑袋往她羽绒服帽子边的毛圈上靠。

　　“妈妈想吃什么，回家我做给你吃。”

　　孙湄温柔地轻拍她脑袋:“好啊，那我可要挑剔你的厨艺了。”

　　周末清闲，宋涟难得睡了个自然醒，醒来发现孙女士已经做好了一桌她爱吃的炒菜。
　　红红绿绿，看上去很有食欲。
　　吃饱喝足，母女两人在沙发上看了会儿电视。
　　宋涟嘴里塞着孙湄从超市带回的促销车厘子，顺着壳吐在手心。
　　孙湄靠在抱枕上，轻轻问了一句:“涟涟，你想不想妈妈找个照顾自己的人？”

　　屏幕里，热门综艺的嘉宾们因搞笑艺人而乐开了花，手势跟着夸张起来。

　　宋涟想，她上一次这般开怀大笑是多久了。好像还是在小学初中，是父亲还在的时候。

　　操办完葬礼后，孙湄浑身的力气仿佛使光了。
　　那一天晚上，她摊在沙发上，半边身子在光溜地板上，眼神空洞的，坐了一晚上。
　　宋涟偷偷在玄关拐角处看她。葬礼上别人口中得体坚强的女人，眼泪蓄了满眶。
　　但也仅限一晚，她很快回归到一位称职的母亲。

　　只是，宋涟不在家时，寂寞难免滋生蔓延。
　　过去，她只想她的涟涟好好长大，想要的东西她都能力所能及给她。
　　现在呢，她想去做自己，寻觅一份爱。
　　宋涟挤出一个大大的笑脸:“妈妈幸福，我就最开心。”
　　不管你做什么，我都会无条件支持。
　　永远。

　　周六傍晚，吃完饭，孙湄拉着宋涟去外头商场逛街，想给她添几件衣服。
　　逛遍大大小小的柜台，竟然已经出新款春装了。一件普通的外套就要大几百，更不用说保暖实用的羽绒服。
　　宋涟没舍得让她买，拉起她还在摩挲衣服质感的手:“去地下商场逛逛，没那么贵。”
　　孙湄妥协，路上宋涟买了份糖炒栗子，两人分着吃。

　　不觉脚步已走到离家最近那个小广场。

　　正值周末，广场人络绎不绝，各色面孔，拖家带口前来。摊贩更是抓住商机，装满美食的小推车聚集长长一排。
　　一位父亲脖颈上架着一个梳马尾辫的小女孩，他领着她四处参观，停留在卖宠物鱼的地方，女孩环抱住父亲的头，好生威风。

　　孙湄见到，拍拍宋涟引她看。
　　宋涟看了眼，没说话。

　　两人来到广场中心。
　　有年轻男孩女孩在跳劲舞，他们衣着轻薄，各自站好方位，随动感乐曲变换着舞姿，中间的男孩直接来了一段solo。
　　脸上洋溢着自信的笑容，不惧旁人围观和拍照。

　　孙湄看向那群舞团成员，问一旁的宋涟:“你们学校有舞蹈社团吗？可以去报名参加呀。”
　　宋涟摇头:“我四肢不协调。”

　　此刻的石凳，成为了舞团成员堆放外套和包包的地方。
　　过去的某刻，少年在那儿弹奏吉他。

　　宋涟看着那堆叠摆放的衣物，不消一会，目光移开。

　　天气愈来愈冷。

　　宋涟发现学校多了好几只流浪小黑猫。
　　不分场景从草坪里或车底下突然窜出，时常把来往学生吓一大跳。

　　宋涟经过体育馆旁的小树林时，听见几声猫叫。源自头顶。
　　她带疑惑往上张望，发现一只猫在树上正盯着她。

　　不知道它是怎么窜上去的。

　　上去之后又不知如何下来，流浪猫有种不惧天地的不驯。

　　她刚巧要去上早课，抄近路走了这条人迹罕见的路。
　　天寒地冻的，这猫也不知道在上面呆了多久。
　　怜悯心作祟，她停了下来。

　　那棵树偏高，她身高不太够，张开怀抱让猫跳进她怀里，可它又畏畏缩缩，不敢迈步。
　　整只缩成一团在那树隙中。
　　好生可怜。

　　顾屿凡挂着头戴式耳机，刚晨跑从操场出来，一身棕色运动服衬他肤色白皙。
　　经过体育馆时，见到女孩在一棵枝叶茂盛的树下，不停变换位置朝上张望，嘴里念叨着什么。

　　只觉得那身影眼熟。
　　本想绕过。

　　女孩突然转过身正对着他，两人四目相对。
　　宋涟又惊又喜，终于有人经过这儿，又发现那人是他!

　　她伸出手指指向树上，迫切地看向他，找到了救世主一般。
　　顾屿凡随之走去，发现树上有只猫。
　　瞬间明白过来。

　　女孩窘迫的脸急得偏红，解释道:“它不肯下来，我身高不太够。”
　　顾屿梵尝试着伸长手让猫到他臂上。
　　可那猫见还有一定距离，摇着尾巴高傲蹲在树梢上，楞是一动不动。

　　顾屿凡原地思索了一会:“等等。”
　　说罢走去了附近的超市。
　　见他拎着一只纸盒箱过来。

　　他举高，拍拍那只很安全的纸箱，让猫钻进去，它依旧不敢。
　　不知是怂还是傲。

　　男人忽地半蹲下来，目光清黑看向宋涟，示意她坐上他右肩。
　　宋涟忙摆手，不好意思极了。
　　他开口:“别怕，不会摔，我扶着你。”
　　四周很静，只听见风声。

　　宋涟心跳加快，左手抓住他衣服一角，轻轻坐上他宽实肩膀，那具身子刹那间领她到达半空，荡秋千一般。
　　她的心也荡到半空。

　　双腿被男人用手裹住，他把纸箱递给她。

　　呼吸随之慢慢轻下来。

　　宋涟托着纸箱，冲树上卷成一团的黑色生物喊:“喵，过来，来这儿。”
　　纸箱距离它很近了，不足一公分。
　　“喵，猫咪，进来，进里头。”
　　她声音很好听，柔和纯净。

　　好一会，它终于动了，轻盈地，慵懒地，挪动开左腿，踏进纸箱一角，突然，宋涟手有些酸，托着的手不小心一歪，猫咪重心不稳，眼看就要掉下。

　　宋涟轻啊了声。

　　她不安起来，整个人随之摇摇欲坠。

　　顾屿凡见状，迅速单手将宋涟胳膊钳住，连带着搂进怀中。另一只手去接抓着纸箱一角濒临落下的猫。

　　他力气很大，穿着简单休闲的运动服，宋涟也能感受他手臂挽住她身子而蓬勃的肌肉。

　　离得太近了…。

　　猫眼见到达安全距离，迅速以他的手背为跳板，一溜烟跳进一旁的草丛中。

　　宋涟被他单手环抱，羞到耳朵根通红。
　　顾屿凡意识到不妥，扶正她的身子将女孩轻轻放下。

　　待她双脚落地。

　　他弓着腰抻着膝盖，瞧她一张受惊的小脸:“没事吧。”

　　宋涟拨浪鼓一般摇头，声音轻了几分:“没有没有，麻烦你了。”
　　他看向手腕处表盘，八点一刻，已经迟到十分钟了。
　　本打算回寝室换件便服，这下看来真没时间了。

　　抬腿便往教学楼走，宋涟见他运动服偏薄，却没往宿舍方向。
　　问了一句:“你要去上课？”

　　他停下脚步:“怎么？”

　　“不冷吗？”外套虽然有一定厚度，却还是没羽绒服保暖。
　　今天虽然出了些太阳，外头空气依旧冷冽。

　　男人没答，却见女孩已将缠在脖子上的米色围巾摘下，继而放在手心。
　　“给你。”她轻轻说着，将那一团递给他。不经意露出好看的脖颈曲线，白白一片。

　　顾屿凡抬眼，眸中微亮，开口却是谢绝。
　　“会感冒的，你穿那么少。”她难得强硬地，把围巾塞进在男人手中。
　　那手冰凉凉的，手尖触碰他掌心时不自觉往回缩了一下。
　　宋涟把外套拉链拉到最高，那修长的脖颈瞬间消失于他眼底。

　　校园很静了，阳光穿过树隙洒下一缕光线。

　　他接过。眸中没什么情绪:“下课给你。”指腹抚着那条质地柔软的围巾。盯着她一双杏眼，“你在哪个教室。”

　　“c教的609。”

　　人已经走远。
　　宋涟往另一方向的教学楼赶。

　　迟到不敢往正门进，她灰溜溜半蹲着身子从后面挪进来，趁老李板书，噌地坐到第三排林灵身旁。
　　“怎么怎么晚才来，”林灵拿教科书挡着，在她耳旁低语，“还好今天老李没点到，铃响之前我都帮你想好请假理由了。”

　　她从包里翻书出来:“什么理由。”
　　“说你得了被窝依赖症，还是晚期，治不好那种。”
　　林灵叹气:“真不知道谁治得了你这赖床的公主病，你说是吧，公主。”
　　“灰姑娘也是公主。”她无力反驳。

　　她的确很赖床，有时候为了多睡一会，提前备好小面包充当早餐。而林灵这个起床专业户，每早提前去食堂吃个悠闲又营养的早餐，再慢吞吞往教室赶。
　　因此，两人在早上的时间是错开的。

　　李成荐当了半辈子教师，怎么发现不了这小姑娘是赶巧偷溜进来的。
　　女孩平日里乖，他难得没阴阳怪气几句。
　　左眼闭右眼睁，继续讲他的。

　　一个上午的时间，就这般快速流去。

　　人群挤出教室门赶去食堂吃午餐。

　　任政手臂夹着课本，绕过讲台，来到林灵前方。
　　他摸了摸鼻尖，问面前女孩:“这周末有空吗？最近出了霸王别姬重映版。”
　　林灵是张国荣的铁迷，朋友圈经常发与他相关。
　　她眼睛一闪，又觉出一丝不自然:“怎么，无事献殷勤，黄鼠狼拜年，你请我看？”
　　“好啊，”他掂着手中的书，瞟一眼一旁的宋涟，女孩正低头收拾书本，头顶一撮碎发翘起，应该是睡觉时不小心压的。
　　怪可爱的，任政勾唇笑了一下。

　　林灵何等聪明，见状挽住宋涟肩膀:“涟，周末别回家啦，和我们去看电影嘛。”
　　宋涟一脸懵，怎么聊天进度如此之快，要稍她一个了？
　　任政在旁帮腔，语气迫切起来:“去嘛，电影很好看的，重映版，机会难得。”

　　笔记本某一页有些折了，她用拇指压平。

　　刚准备答复，不远处传来一记响亮敲门声。
　　那人好像站了一会儿。

　　教室里人都走光了。声音格外突兀。
　　宋涟抬眸看去。

　　米色围巾被顾屿凡随意戴着，他站在教室前门入口，长手长脚斜靠在门框上，吸引来不少目光。

　　走廊上还有驻足不停张望的三两女生。

　　顾屿凡神情倦然，看向宋涟方向。
　　非要女孩过去似的。
　　明明那大长腿跨两步就能到她身旁。

　　她这会才想起，围巾的事儿。
　　宋涟愣怔了几秒，忙跑去:“你还真来了。”

　　那条围巾本以为不会再收回了。

　　她们教室在六楼，这时正值下课，电梯是挤不上去的。

　　刘海被风吹得有些乱，露出男人饱满的额，他抬手绕了几圈，把围巾摘下。

　　她接过，围巾一片温热，沉甸甸的。

　　“谢了。”他站直身，语气淡淡。

　　女孩稍仰头看他，他唇微抿着，颜色是充满血气的红。
　　女孩搭了一句:“没想到你们也是一上午满课。”
　　他手心揉着侧脖颈，话多了两句，“对啊，对着电脑坐了几个小时。”
　　目光撇向女孩身后一直观望着他们的两人，很快收回目光。

　　“走了。”他摆手，随意在空中挥了两下。

　　林灵和任政两人瞠目结舌看着眼前似暧昧又非暧昧，总之非常诡异的两人。

　　男人转让完归属权，抬腿迈步，从拐角处一转，消失在宋涟视线范围内。

　　有漂亮女孩倚在楼梯扶手上，冲下喊:“帅哥，哪个班的，怎么没见过你。”
　　他单手插兜，置之不理，踩下一节楼梯台阶。

　　宋涟还楞在原地，脸红成西红柿汤。
　　林灵跳过来，拍宋涟的脸，语气难以置信:“牛啊姐姐，就和上次的帅哥认识了？”

　　这才多久，就互相递还围巾了。想想围巾上残留的温度，哎呦，小年轻的把戏，清纯得不得了。

　　再看看宋涟略呆滞的眼神，瞬间心知肚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