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弦》诱浮承尘

2、第 2 章

　　只一眼，他低头整理起琴谱。
　　宋涟有些挫败，鼓了鼓右腮。站在原地不知是走是留。
　　好冷漠的人！
　　十二月的江城，冷空气泛滥，风像暴露于空中的冰刀，宋涟把围巾裹紧了几圈。
　　广场的人工草坪旁，前几日的残雪被环卫工扫到一块，堆成灰色的一条条，格外打眼。
　　男人突然问:“会弹吉他吗？”
　　“诶？”
　　宋涟舔舔下唇，露出微红的小舌，不知怎的，她准备撒下一个小谎:“会一点点。”
　　顾屿凡挪开视线，Queen的波西米亚狂想曲已然递到她面前。
　　宋涟楞楞接过，看那薄薄一张曲谱。

　　广场人流因浓夜渐少，只几个晚归的学生成群嬉闹。一盏飞至半空的孔明灯摇摇晃晃，藏匿在叶隙中，穿过几座接踵的居民楼，不见了。

　　宋涟捧着宝贝一般:“谢谢。”
　　顾屿凡侧背着吉他，看向就差裹成粽子的她:“早点回家。”

　　广场立灯照着高瘦而挺拔的身子，他半边陷入黑夜，半边光影透白。
　　人已经走远。
　　只一面，如朝平静水面抛掷的小石子，泛起几处水圈再窒入湖底。

　　宋涟一路上保持着双手环抱捧曲谱的动作，生怕折坏。
　　巷口的路灯无人报修，也无人来修，碰运气看哪盏今夜会亮。宋冉脚步拖沓，声音不知惊动了哪家的狗，一时之间如接应般，各处狗叫声此起彼伏。
　　她小心翼翼放轻步子。

　　到家时，孙湄已经睡了。
　　宋涟捡了几件冬天穿的针织打底，塞进行李箱，明天得回学校。
　　楼层之间贴得紧，夜里小打小闹的声音也能听见，谁家的锅碗瓢盆在水里翻滚，哪家小孩又考了个不理想的分数正被父母训着。
　　宋涟忙完，洗完澡躺在床上，冒着红点的消息框不断涌上来。
　　学院班级群，群员多，隔一会没看手机便显示99+。
　　无非是围绕某件无关紧要的事聊开了锅，点进去看只是消遣时间。
　　宋涟缓缓闭上眼睛。
　　那张谱摆在课桌上，台灯散着光，覆上一团亮。

　　周日，冬日的a大，树梢光秃秃的，天色蓝白。早起的人儿裹着睡衣、厚外套，或抱着热水袋去食堂，或背着背包去图书馆占座。
　　回到宿舍，便见林灵盘腿坐，电脑上播放着老友记。
　　林灵接过宋涟去快递点给她捎的快递，说:“下午任政约我去参加冯教授的讲座。”
　　又添了句:“你去吗？”
　　她最近和任政关系怎么突然这么好了？
　　或许是两人同是北方人的缘故。
　　任政操着一口相声小品中常见的北方腔，个子高，身型壮，刚开学自我介绍时这人就来了一段家乡贯口，东北人特有的幽默感，讲段子都能讲出优越感。也不赖那些地域偏见的，之后班里人一见他便手抽筋似的模仿敲竹板。
　　“哦…。”
　　连着书包一齐瘫在椅子上，宋涟有些不想动。
　　“哦什么，”见她兴致不高，林灵捏她的脸。纠正她的摊姿:“你难道不知道任政披羊皮约我做什么？”
　　宋涟充愣:“为什么？”
　　“你真看不出来？”林灵眼皮往上挑一下。
　　宋涟小脸白净，睫毛弯长，瞳色泛棕，洋娃娃一样，长得很讨喜，就是不太爱笑，也不太和人说话。
　　不是同寝一场，林灵想，应该很难与她这般近。

　　“看什么？”她收拾着从家带过来的东西，兴致缺缺。
　　林灵懒得周旋，坐着打哈欠。

　　宋涟读汉语言文学专业，班上女多男少，整日沉浸在文字世界里，与诗人学者以字会友。
　　这搁在古代，是能上天修仙的程度。

　　专业课任务多，背的东西杂，林灵常感叹上辈子应该触犯天条了才选了汉语言。

　　班导老李热爱布置作业，课堂上文绉绉对着文学幻境夸夸其谈，课下便铆足了劲刁难人，手扶着那副戴在鼻梁上就没摘下过的圆框老花镜，斜眺着来问他问题的学生，人来问问题的，可他又反问回去。
　　瞳里透着睿智又狡黠的光，做足了气派。

　　周二古代文学课课后，李成荐站在讲台上:“这周作业是给路人安利你喜欢的文学作品，素材不限。”
　　底下一片哀嚎，他扶了扶眼镜:“不过不强制，自由完成。”
　　宋涟收拾着笔记本，顿感心累。
　　这世间的规则便是，越自由往往易被约束。

　　林灵好参与，勾着宋涟手臂往食堂走:“去食堂物色几个漂亮的帅哥美女。”
　　“要不找个熟人？”宋涟建议。
　　“每天课堂上对着那几张看腻的脸有什么问题可问。”
　　好吧…。
　　人先饿了，俗话说吃饱饭好做事。两人食堂转一圈，人多得仿佛逃荒归来。
　　盖浇饭窗口人满为患，黑压压一片脑袋，林灵撇嘴，小声吐槽:“食堂真没救了，这么难吃的东西也值得那么多人排队？”
　　便拉宋涟去面包店挑了法式薄饼，付款时宋涟问:“真吃得饱？”
　　“能吧。”
　　“……”
　　宋涟买了一份汤面，两人找位置坐下。

　　偌大的校园，穿梭于操场、食堂、体育馆，两人苦苦寻觅，睁大双眼，楞是没找到一个像是对文学有那么一丁点兴趣的生物。
　　要么拍着个篮球，在自己弓着的大腿下左右运球，要么就是情侣两人交叠坐在人工湖旁椅子上，抱头亲昵……
　　林灵拉着宋涟快速从他们身旁穿过，边走边嘀咕:“你看看人家这境界，拿来学习多好啊，忘我，与天地混为一物了都。”
　　宋涟心累:“或许我们可以去图书馆。”
　　要附近有块桌那林灵怎么也得拍一拍:“我怎么没想到！”
　　宋涟:“不吃碳水会变傻的。”
　　林灵:“……”

　　林灵常以自己的名字为荣，以至于她认为这名字在某些时刻能够为她带来那么一点点的小运气。
　　几米远，高大男人背包单肩挂着，身着白色羽绒服，内里套了件米色帽衫。
　　手上拿了一本红色封皮的红与黑。正在超市冰柜里找着饮料汽水。
　　天冷也不知道喝点常温的。
　　宋涟心跳了一下，拉住林灵手臂处外套一角。
　　指着那白色身影:“就他吧。”
　　林灵没想到她会主动出击，很是欣慰。
　　长辈看出息的小辈表演新年节目时就这个眼神。
　　林灵简单把草纸卷成筒，替代麦克风，迈步朝那道亮闪闪的身影走去。
　　“同学你好。”
　　男人没答，眉轻挑了一下，认真挑选冷柜里红橙黄绿的瓶瓶罐罐，仿佛没听见。
　　林灵看向面前这个高了自己半个头的男生，微长盖耳的黑发，额头饱满，眉眼凌厉，还藏了些不易觉察的少年气。
　　面对此等尤物，林灵态度立刻低了些:“我这儿有个小任务，先为您读一篇诗歌。随后你可以说说你听后的感受吗？”
　　又狗腿添了几句客套话,“介意吗？老师安排的任务，看你拿了本书…”

　　不是单纯看你长得帅才来骚扰你。

　　女生柔弱的语气里透着不容拒绝。

　　全程听完，男人抬抬眉。
　　他惯上柜门，左手上拎着一瓶矿泉水，下巴往收银台那边抬，意思是他得先去付个钱。
　　林灵狗腿:“好嘞好嘞。”
　　两人并肩走出超市，宋涟急忙跟在他两后头。
　　腿迈宽一步，来到他右手边，冲少年举起手机，于他跟前轻摇一下:“这个，不介意吧。”
　　他看向显示录像的手机，再转向她的脸，短暂停留几秒，目光飘开，没回话。

　　不说话就当默认。

　　林灵捡起腔调，一本正经开始念博尔赫斯的诗。经过同学都多瞧了这三个奇怪的人几眼。
　　他已经拧开瓶盖，就着瓶口喝水，喉结动的很快，宋涟不由得手抖了下，画面偏了。

　　“我用什么才能留住你。
　　我给你瘦落的街道、绝望的落日、荒郊的月亮。
　　我给你一个久久地望着孤月的人的悲哀。
　　……
　　我给你一个从未有过信仰的人的忠诚。
　　我给你我设法保全的我自己的核心，不营字造句，不和梦交易，不被时间、欢乐和逆境触动的核心。
　　我给你早在你出生前多年的一个傍晚看到的一朵黄玫瑰的记忆。
　　我给你关于你生命的诠释，关于你自己的理论，你的真实而惊人的存在。
　　我给你我的寂寞、我的黑暗、我心的饥渴。
　　我试图用困惑、危险、失败来打动你。”

　　话音一落，宋涟的呼吸随着顿了顿。
　　林灵声音很好听，带着北方人的字正腔圆。
　　两人目光整齐锁在男人身上。
　　他脖颈敞开，露出白色线衣的领口收边。穿得很简单，却意外好看。
　　似斟酌了一会，他说:“某种蓬勃待抒发的感情，却选择隐藏的美。”

　　宋涟举着手机，期待计时小框里的他继续说下去。
　　突然，一道目光朝来，少年清黑的眼睛对上镜头，那双眼又抬高视线，直直撞进她慌乱无措的眸。

　　他认出她。

　　眼底仿佛藏着待上锁的镣铐，她楞在原地，动弹不得。
　　宋涟心跳乱了拍，按下暂停收了手机。

　　林灵见氛围微妙，上前一步去讨联系方式，男人手上没拿手机，或许在口袋里，他说了句，“抱歉，”
　　又添了句，“如果任务里需要听众名字的话，我叫顾屿凡。”
　　宋涟看他扣着瓶口的那只修长的手，白皙而富有骨节，跟脸比起也是不逊色的。
　　直到那只手伸进羽绒服口袋。

　　两人不再刻意打扰，忙说了好几句谢谢。
　　人已走远，林灵啧啧赞叹，“背影都那么帅，你说我怎么不知道学校还有这类天菜，这之前认识的都是什么糟粕。”
　　宋涟站在一旁，手心有点冒汗，举手机给她看拍摄成果。
　　又想到之前，自个儿也是这般痴，跑到人跟前盯着人看，人家无奈地只好塞琴谱打发她。
　　想着想着，脸红了起来。
　　“咦，春天还没到呢。”林灵笑她，让她把视频发她手机。
　　“……太冷了，冻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