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州城》南之焱

11、线索

　　三十七线索
　　夜色渐深，秋风萧瑟，路上行人渐少。知味居只剩几桌酒客。他们划拳的声音断断续续穿到后面的一个院子里。院子有三进，客厅的灯火透过窗户纸，渗到院子内。客厅内数个人影，正是高琳等人。
　　高琳坐上首，其余诸人围着她。圆桌中间是十几摞资料。
　　“贾姑娘，你可还记得上次在彩玉镇的案子吗？”
　　“记得。怎么了？”
　　“证据确凿，魔界居然不承认。你觉得有没有什么点可以说服他们？资料全在这了。”
　　桌上有思凡仙娥介绍，相关“凡人”的画像以及轨迹。其中资料最全的是紫霞殿的咏仪仙娥。
　　花满枝问道：“为什么是这个仙娥的资料最齐？”
　　“九重天的轨迹都是有的。只是在凡间的找不齐。第一，是时间有参差。第二，有部分原因是因为发现晚了。不像紫霞元君，一发现人不见了，便派元稹仙官去寻。刚才听子青上仙说，他曾在南海海底碰到元稹仙官。可惜，去晚了一步。”
　　“紫霞元君为什么如此着急？”
　　“仙娥思凡下界，照律要受雷刑，还要被褫夺一切，贬回凡人。她是执法使。知法犯法，惩罚会加倍。”
　　“仙娥修行浅，熬过雷刑，怕也快不行了。还要被夺走所有，打下凡间。这样就算侥幸活了下来，也与废人无异。痛苦一生。不如，直接杀了算了，还少点痛苦。”
　　敖子青突然开口问道：“这刑责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具体哪一年，我不记得了。要回去翻翻书。只记得始作俑者是元通殿中的仙娥。她思凡下界。还为了助凡人修炼升仙，不择手段。此律因她而起。”
　　“怎么个不择手段法？”花满枝问。
　　“偷仙丹、取仙芝草、生挖太阴鸟内丹，差点致其灭绝……累累罪行，不可胜数。也是因为她，仙芝草从此被禁毁。”
　　花满枝用余光偷偷瞄了敖子青一眼。他脸色虽然苍白，眼内却并无波澜。“听上去很是久远的样子。这仙娥想必死了吧？”
　　“听说是的。”
　　“她帮扶的那个凡人最终飞升成功了吗？”
　　“这……我也不太清楚。”
　　“仙家生死不是都记载在命薄上吗？”
　　“如姑娘所说，年代久远，加上中间又经战火，典籍残缺不全。尤其是仙魔混战那一段时间。后来，我们极力修补，仍无法补齐。像子青上仙，也是前段时间才重新补录上去的。”
　　花满枝瞥了敖子青一眼，他没有说话的意思。于是她也没搭话，继续翻看着资料。“高少主，你的小师妹找到了吗？这里好像没有她的资料。”
　　高琳叹了一口气说：“还没有。我会接着找。上次听说她和英儿姑娘认识的凡人是同一个，所有想看看是否能找出什么线索。”
　　花满枝不言语，继续看。她每看完一份，凤歌儿都接过去继续看。凤歌儿看完，敖子青再看。他在看的时候，阿离也凑过来，边看边说：“这些仙娥都没脑子的吗？”
　　“阿离。”
　　“哥，以前这里是樊楼，你还记得吗？”
　　“记得。”
　　“以前，我们常常在这里喝酒。旁边那家酒馆的酒酿得可好了。甘冽醇绵，我可以喝十坛。你和……”
　　“高少主，我想到了个法子。你认不认识离恨天鬼王？”
　　阿离生生顿住。他不怀好意地盯着花满枝。
　　花满枝浑不在意地接着说：“这些仙娥都有凡人送的定情信物。想必会留下这个凡人的气息。离恨天鬼王有一追魂鹤，可以凭气息千里追魂。一追一个准。外表可以千变万化，而气息却是独一无二的。到时就知道始作俑者是谁了。如果你认识，可以找他借来一用。”
　　阿离一听，接着对敖子青说：“每到秋天，果仁张就会在铺子外头支一口铁锅，在那炒栗子。”
　　“阿离，一会我去买给你。你若是觉得闷，先出去玩一下。”
　　阿离扫了桌上的资料一眼。“哥，这有什么好看的。跟你又没关系。我们是不是可以回家了？”
　　“没错。阿青，你们先回去。这里有我呢。”
　　“阿离，别闹。人命关天。”敖子青说完，召来一朵小白云给他。“你先玩着。”
　　阿离接过，咧开嘴一笑。笑着笑着，又瞄了花满枝一眼。
　　花满枝没理他。她望着高琳。
　　“我不认识鬼王。不过，可以走一趟。”高琳说。
　　“阿离认识。我和他去一趟。”敖子青接口。
　　高琳和凤一航又打量着阿离。
　　阿离捏着白云，漫不经心地说：“哥，我跟鬼王不熟。我们就在这，哪儿也不去。谁的事，谁去。”
　　“小公子，还是我去。”
　　“对，就让他去好了。”
　　“阿离，勿以善小而不为。”
　　“是。我画个地图给他。”说完，阿离扯来一张纸，几笔画了个地图。再将它扔给凤一航。然后又拉着敖子青的手说：“哥，画好了。我们回去了，好不好？”
　　花满枝问道：“高少主，你们有没有越州城遍查那魔阵？可有在里面发现什么吗？”
　　“有的。留下的都是那孽龙之前用过的东西，或者是他封印过的……可惜，魔界还是不认账。贾姑娘，可有更好的办法？”
　　“是什么物件？可以拿来看一下吗？”
　　“在九重天。若姑娘想看，我可以去取来。”
　　花满枝瞥见敖子青脸色又有了倦容，告辞道：“那就有劳了。夜已深，我们不多打扰了。”
　　高琳还想说什么，凤一航先行说：“我明天再来。”
　　花满枝笑吟吟说：“故友重逢，应共剪西窗烛，把酒话当年。我早前不知凤公子和高少主有这渊源，才出口相邀。是我唐突了。凤公子，不必相送。我会安全地送阿青和风少主回家的。多谢。”说完，拉着敖子青就走。
　　高琳和凤一航坚持送他们到门口。
　　在门口处，高琳还被一醉汉撞上了。花满枝好心扶了那醉汉一把。花家的马车一直在等他们。一见他们出来，就把马车驶来。花满枝等人陆续上了车。看着马车离开，他们才折回知味居。
　　敖子青上车前，对马车夫说：“劳驾一会在拐角处停一下，我去买包糖炒栗子。”
　　“阿青，现在都什么时辰了。早关张了。家里炖着鸡汤，回去给阿离弟弟盛一碗。你也喝点。”说着，她拉他进了车厢。
　　“对，哥，我们回家喝鸡汤。”
　　凤歌儿和他们同乘一车。她是最先进去的。此时，看了看花满枝，又望了望敖子青，没说话。
　　“真是失礼了。明儿我让玲珑在家里备上一些炒栗子、烤松子之类的给凤少主。”
　　“玲珑姑娘傍晚已经送过来了。多谢花姐姐。”
　　听她叫自己花姐姐，她一愣。旋即又笑道：“客气了。这天气最适合吃糖炒栗子。板栗正当造，软糯香甜。尤其是用桂花蜜来炒的，特别香。能从街头香到街尾。”
　　“果仁张就是用桂花蜜。”敖子青说。
　　阿离接口将两百年前他爱吃的，细数了个遍。每提及一样，敖子青都会说买给他吃。花满枝心想他还真疼这百厌鬼。凤歌儿则眼观鼻，鼻观心，如老僧入定。到花宅门口，他仍意犹未尽地对敖子青说：“嫂嫂做的莲藕汤是越州城一绝。到了这个季节，她……”
　　花满枝打断他说：“到了。下车吧。”
　　阿离见敖子青脸色欠佳，自觉地闭上了嘴。他滋溜下了车，殷勤地说：“哥，我去给你盛汤。”
　　花宅诸人多数已休息。留下几个守夜的。隐隐约约中，一溜烟托着一个锅出来。这景象把守夜的人吓到了。不由得尖叫起来。众人惊醒。刘家娘子和玲珑也闻声而来。
　　一下子，一群人围过来伺候他们。
　　花满枝亲自舀了碗汤给敖子青。
　　“姐姐，要不要烤条鱼给你做宵夜？”
　　“烤鱼？怎么烤？”阿离问。
　　“活鱼现杀，涂花椒盐巴，慢火细烤。若喜欢吃辣，再放点辣椒面。”
　　“给我烤两条。”
　　花满枝看见小白龙跟在玲珑后面，对自己挤眉弄眼。她放下汤勺说：“玲珑，我就不吃了。我先回去。你们慢慢吃。”说完，负着手，慢悠悠往北院走去。
　　小白龙偷偷跟着她。
　　两人到了没人的北院。北院虽没人居住，但也天天洒扫，无半点尘埃。花满枝把院门一关，问道：“你三叔怎么说？”
　　“他说不像那天见的白衣女子。在门口处，三叔摸了一把她的衣服。质地是有点像。他还说天丝都差不多样子。三叔说绝不可能是逍遥宫所为。花姐姐，你怎么会怀疑逍遥宫少主？”
　　“你三叔为什么说绝不可能？我看她和你不像认识的样子。”
　　“哎，逍遥宫宫主以前和那位是好朋友。出事后，还帮我们说话。九重天也就他敢帮我们了。多亏他，我们才得以安生。早些年，过年过节还常常送来果礼。后来，高宫主越来越忙。我们也不便打扰。就断了来往。”他从袖子里取出一张纸，递给她。“花姐姐，三叔让人画了张像。他说有七分像。”
　　借着月光，她看到上面是一个女子的背影。的确和自己有几分相似。她将画像收好，吩咐道：“你让三叔给我画一张象国地图。尤其是装□□的地方，以及象国皇宫。越详细越好。”
　　“花姐姐，我给你带路。我熟悉地形。”
　　“不妥。万一打起来，我一个人好跑路。要是你被抓了，会连累全族。你就留在这里，帮我看着那小鬼。”
　　“那讨厌鬼是打哪儿来的？他真的是师父的弟弟吗？师父怎么会有个鬼弟弟？”
　　“这事你就别管了。还有，记得你与我不熟。不论在谁面前，你我都是陌生人。我们之间的事情，对谁也不可透露。包括你师父。”
　　“为什么？”
　　“真啰嗦。你快回去，免得被那小鬼发现了。”
　　“可是，花姐姐你一个人去，太危险了。”
　　花满枝没理他，打开院门，负着手往东院走去。
　　天上一弯残月，照着她的孤影。路上偶尔一阵风扫过，是越发清冷了。间或传来一两声秋蝉的哀鸣。马上就要冬天了，也许我可以留在这里过年。和阿青，以及玲珑一起，过个好年。她的嘴角微弯。思绪随着秋风，一下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从北院到东院，差不多绕了半所宅子。
　　拐了个弯后，她望见敖子青的房间还亮着灯。似在等待远航的船靠岸。她跟着灯光走，走到院门处，望了一会，才推门进去。回到房内，第一件事不是洗漱，而是将敖子青画的画像摊开。含笑看了好一会，才舍得将它收起来。洗漱时，摘下头上的凤钗，细细看了十数遍，才肯放下。先将它放在妆台上，洗漱完后，又将它改放在枕边。放妥当了，才含笑睡去。
　　翌日一早，鸡叫第一遍的时候，小白龙就起来练功了。兵兵乓乓吵到了阿离。但他怕动手会惊动敖子青，于是捂住耳朵忍了一会。刚想迷迷糊糊再次睡着的时候，又被吵醒了。他黑着脸起来，一脚将小白龙的院门踢开。三下五除二将他捆了，吊在院门口。完事后拍拍手说：“你这个蠢货，再怎么练都还是个蠢货。下次再吵我睡觉，我就扒了你的皮。”
　　“你个混账，快放我下来。”小白龙大叫。
　　这一叫，提醒阿离了，顺手将他嘴给堵了。
　　闹了这么一出，他睡意全无。就出院门，打算随便转转。走到花园的时候，看到一池子残荷，想起了莲藕汤。便揪着一个正在浇花的小厮，让他下去挖藕来煲汤。小厮说大小姐不让挖，不肯下池。他一脚把他踹了下去。余下有醒目的，赶紧去找刘家娘子。
　　刘家娘子来的时候，整个池子的莲藕都被起了出来。不肯下去挖藕的，都被他吊在了树上。她这才明白花满枝说的别去惹他是什么意思。“阿离公子，这池子莲藕是留给公子爷来年赏花用的。你要吃藕，老奴……”
　　“我哥要看的？你怎么不早说。”他双手一划拉，将莲池复原。再弹了一朵鬼火，将众人放了。众人直接摔在地上，一个个哎唷哎唷地叫着。刘家娘子这才松了口气。心还没放稳，又听得这瘟神怒吼一声：“我的鸟儿呢？”
　　“什么鸟儿？老奴这就让人去找。”
　　躺在地上的问：“是那只苦恶鸟么？”
　　“在哪？”
　　“在厨房。”
　　“谁捉的？”
　　“二小姐让捉的。说难得这个时节还有鸟儿飞来，意头好，正好烤了给大小姐下酒。”
　　没等小厮把话说完，他怒不可遏地往厨房去。
　　刘家娘子一看要坏菜了，迈着小脚赶紧跑去找花满枝。
　　东院内，笑语盈盈。玲珑一早起来准备早饭，差不多好的时候，张承木来了。就叫他看着摊子，自己去找姐姐。此刻，她正帮花满枝梳头。将发髻挽好后，花满枝递给她一支凤钗。
　　“姐姐，这钗子好漂亮。你是几时买的？”
　　“昨日。”
　　“是昨日那铺子里的吗？我怎么好像没看见这一支？”
　　花满枝笑笑正想开口，刘家娘子喘着气在外头敲门。玲珑打开门，问道：“刘家娘子，什么事这么急？”
　　“哎哟，二，二小姐在这就好了。”
　　阿离怒气冲冲地往厨房去。快到的时候，他闻道一股复合的香气。混着有花香、果香、以及肉的甜香……他不由得咽了口口水。循香而去，看到在厨房的烧烤架上，有一只烤的油光发亮的鸟。鸟的旁边站着张承木。他向阿离行礼道：“阿离公子，早上好。你昨夜睡得好不好？”
　　“你烤的？”
　　“玲珑烤的。她怕下人们搞不清，让我在这看着。这鸟须得常常翻动。每翻动一次，都要均匀刷上玫瑰蜜。火候也要刚刚好，才能皮脆肉嫩。太大了，容易烤焦。太小了，不熟。柴火一定得是荔枝木，不能拿错。这样才能熏得果香入……”
　　“什么时候烤好？”
　　“快了。我再刷个十遍。”
　　“那你快点刷。”
　　花家姐妹来到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一幕。阿离急吼吼地催着张承木快点刷蜂蜜。一副饿死鬼的样子。张承木则啰啰嗦嗦跟他讲不能急，要慢慢来，蜜才能渗入其中。
　　花满枝抱着手问道：“你昨晚没吃饱？”
　　“这鸟是我的。”
　　“给他。剩下的，叫人起菜吧。”说完，负着手，慢悠悠地往饭厅走去。
　　阿离守着那鸟直至烤好。他将它切了，装在盘子里，端了出去。他到饭厅的时候，大家都到齐了，就差他和张承木。小白龙被放了下来，对他怒目而视。他视若无睹，径直走到敖子青身边，大咧咧坐下。把手中的盘子递给敖子青。“哥，给你。刚烤好的。”
　　敖子青不知因由，看了看，里面有八块。于是夹了一只腿给阿离。又夹了只腿儿给花满枝。然后将盘子递给了玲珑。玲珑说：“都给阿离弟弟，他喜欢吃。我要吃，下回再做。”
　　阿离毫不客气地接过盘子。他歪头想了想，把盘里的剩下的翅膀都夹给了敖子青。然后，放下筷子，用手抓起鸟腿，想起他哥还没动筷子，就停在那。
　　敖子青说：“人齐了。吃饭。”
　　他这才大口吃了起来。一咬下去，外皮嚓一声脆裂，里面包裹着的肉汁溅了出来。又香又甜。敖子青见他吃得狼吞虎咽，把碗里翅膀又夹回给他。“多吃点。”
　　他吱吱呜呜道：“哥，好吃。你也吃。一会我去捉鸟。”
　　“不必。”敖子青说完，夹了块糕点，心无旁骛地吃了起来。
　　阿离吃完，意犹未尽地吮了吮手指。见花满枝吃鱼吃的欢，也夹了一条。一尝，这味道，鲜香嫩滑。他吱吱呜呜道：“这鱼好吃。”
　　在他旁边的张承木说：“这是小鲮鱼。先将鱼起皮去骨拆肉。然后再加以蟹肉和猪肉糜混在一起，佐以调料，再放回鱼皮中。最后用菜籽油，小火慢煎。煎好以后，蟹肉鲜，鱼肉嫩，猪肉香……”
　　阿离惊奇了。“你做的？”
　　“不是。玲珑做的。”张承木十分骄傲。
　　“哥，你吃。”阿离火速夹了一条给敖子青。
　　敖子青没说话，继续按节奏，慢慢地吃着。
　　一大桌子菜，阿离每道都下了筷子。就连专门做给风少主的素菜也没放过。道道菜都赞不绝口。因此，也把敖子青的碗堆得满满当当。导致所有人都吃完了好久，敖子青还在那。花满枝忍不住说：“阿青，饱了就别吃了。”
　　阿离也觉得可能会撑着他，又捡了大半自己吃掉。又过了一会，敖子青才吃完。
　　等他吃完，花满枝说：“阿青，一会你去北院，先看一看。如果需要改动些什么，或者添置些什么，让他们去弄。”
　　“哥，你要住到北院？我也去。”
　　“非也。是将北院临时改成修炼所。”
　　阿离不满地望向花满枝。“哥，不着急练功。”
　　“勤有功，嬉无益。”
　　花满枝对张承木说：“你随我来。”
　　张承木应了声，站起来，跟她走出了饭厅。
　　阿离见玲珑坐着没动，好心道：“你不跟去看看？”
　　“不用。”
　　“你姐姐对你男人可没什么好脸色。昨儿，还想介绍凤凰给你呢。”
　　风少主闻言诧异地望着阿离。阿离正眼也没给她一个，继续说：“要不是那凤凰有了心上人，今儿就住进来了。你不去盯着。小心你男人有去无回。”
　　玲珑猛地站起来。“我去准备午饭。”
　　“午饭吃什么？还烤鸟吗？我去捉。”阿离撸起袖子，也站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