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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十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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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意渐浓,日光开始变得浮躁,云府的荷花塘倒是布满了舒展开来的新叶。菡萏尖角,暖风熏香,洋溢着清新的生气。
没什么兴致观景,眼前却出现地牢幽暗阴冷的画面。执着火把离开,宛帆的身影像是融进那团黑暗,显得莫名的孤独无奈。却还是一脸清随模样。
有很多不为人知的事暗暗发酵,光天化日之下循着弯曲的线一闪而过,而后密织成网。
又想起楚印,他就像是蒸发一般再无踪迹。没有他的日子,倒显得安稳。
他给了我希望,却毫无用处。
走过大堂,被云叔叔叫住。
面前一个着赭色锦衣,庄严端素,眉似卧蚕。我觉得眼熟,想了想,只冲着他微笑。
“小念,这是你陆咎叔叔。”云千涯说。
原来是陆咎,怪不得眼熟。
我赶紧说:“陆叔叔好。”
陆咎微微侧身,笑着对云千涯道:“令侄女果真灵秀。”又转向我,面露可亲之色,“你便是杜扉?我听阕儿说起过你。”
接着,从正门走进三个笑意满面的官吏打扮中龄人。
云叔叔又一一向我介绍,是些朝廷要官,两个为文官,而另一个是禁军首领,星目剑眉,正气英武。都是云千涯在朝中好友。
他们谈论政事,中间云夫人出来过一次,添了一回茶,又谈笑一回,便离开。
开始我觉得尴尬,我混不来生人,特别因为这些都是高官,几次想先离开,还是没好意思开口。而后,竟听得有些入神,有时不自觉地插几句话,也会有人赞同。
说到最近局势,便又提起金。一个文官面露愤愤之色,不过说些辱骂之轻词,又说起大宋前期的盛景,直露不满。
我听得多了,竟有些腻烦,没来得及多想便出口:“侍中大人,莫要只看到一方面。大宋如今已然不是当年的开国盛景,作为国家大臣,要想的不是缅怀当年的情况,我们应该做的应是汲取优处补今之短。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是金的逼人之势照射出宋内在的状况。而说到金,如今间谍奸细横行,我倒认为其各为其主,我们大宋何尝又不是如此?所有仅一忠字而已。”
说完,周围一片安静,我自己也愣了,悔地只想拔腿就跑。
顶着脸看了看四周,却发现那名禁军首领却是略有赏意地看着我。
开始有人打圆场,哈哈笑着:“真是少年志高,姑娘家竟有此见解,难得难得!千涯有如此侄女当真令人羡慕!”
云千涯笑着说:“扉儿年少,语出不知检敛,见谅。”
我后悔地低头,嘴角抽了下。
近黄昏,几个文官推辞着离开,免不了又要客套一番。
我静静地站在一边,脑中还是混乱的。
陆咎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膀,声音温和道:“扉儿,你的见解真为独树一帜。”
我转过身,道:“真是不好意思,不知怎么的……”
陆咎摇摇头,像是赞赏一般:“现在能这样想的年轻人很少。想为朝廷做事吗?”
我想了想,老实地说:“没想过。”
“阕儿应该已经与你介绍过提点刑狱司了吧?密部缺人,如果你有意向,我可以考虑。”
忽然想起宛帆模糊的身影,我犹豫地说:“我……我再想想。”
陆咎点点头:“想好了跟阕儿说,或者直接来找我。”
说完便与云千涯道了别,我像是如释重负般舒了口气。
后,云千涯倒也没有多说这件事,一如往常地温祥。
至此,我才略略放心。
不过进密部的事倒是让我想了不少时间。
晚间一人在房间看书,风声弥淡,烛光虽浓,但被风吹得跳动频频,直看得眼睛生疼。于是我站起身去关窗。
手刚触上支架,只听见一阵“扑棱棱”的响。
一只白鸽,直直地停在我面前,乌黑的小眼睛滴溜地转着。
信鸽?想必是飞错了。我疑惑地想。
又觉得熟悉,还是把它赶走。
它在竹间飞了一圈,竟又飞了回来,这次直接停在我手臂上。
我愣了愣,果然,它脚上绑着个小竹筒。
取下竹筒,将其放飞,合上窗,打开纸条。
三天后酉时,城北行舍,要事。
陆宋乔。
字迹秀狷而有力,又带些缭乱,漂亮地竟如画一般。看到这些字,有些怪怪的感觉,倒不像宋乔温和的性子,这字显得傲气。
行舍是各国使者进京驻脚之处,宋乔哥是什么意思?
我捏着手中的纸条,摸不清缘由。
天明,一个人没有敲门“砰”地推开房门,于是毫不意外地看到只着素白亵服洗脸的我。
我没有抬头,扬了扬眉:“梨瑞,我说了,早饭我会出来吃的。”
“什,什么梨瑞。喂,你看清楚!爷是陆阕!”
我猛地抬头,陆阕瞪着杏眼,毫不示弱。
我朝她挥挥手:“出去出去!”于是又淡定地低头洗脸。
陆阕愣了会,没想到我会这么直接的让她出去,便厚着脸皮自顾自地坐下来,倒了水:“哟,臭丫头还会害羞了?你可别真把我当男人哟!”
“哪个男人像你这么清秀?”我套了外衫,随意束上头发,揶揄道。
“你,我明明这么……”陆阕涨红了脸辩驳道。
我无趣地坐下来:“什么事啊?”
陆阕灌了一口茶,做了个“不跟你计较”的手势,说:“昨天,我爹跟你说的事怎么想?”
“什么事……啊,我忘了。”我思考了片刻才恍然,昨天光顾着想着纸条的事,竟忘了陆咎的话。
陆阕不可思议地看着我,怒道:“这种事你竟然会忘记?密部从来不主动向外招人的,不知道你昨天说了什么,让爹受了刺激才跟你说的那话。”
我说:“其实我只想生活平淡一些便好。”
“你真的是白痴吗?”陆阕深吸一口气,“我去年想尽千方百计进密部就是进不去,还被爹骂成沽名钓誉,娘说舍才取德。现在你说你不想去,你想气死我吗?”
“那是因为现在那里缺人。”
“我知道,密部人少却精,少了一个宛师兄,就少了很多力量。但是缺人也不用盲目吧,我相信爹,况且你……”陆阕道。
“我也不知道……”大宋大限不远,世道必定更为混乱,一进密部,隐忍苟且尔虞我诈生死迷茫将为常态。所向平和清淡则更是渺远。同时,我隐隐觉得密部并非表面那样简单,而我不敢又没那个能力与闲情去深究。我自顾自倒了杯凉茶。
“你答应吧,好不好嘛!姐姐!”陆阕扯着我的胳膊,大眼睛眨巴眨巴地娇声道。
我一阵不习惯的鸡皮,绞尽脑汁地想讽刺她,还没开口,她便幽幽地说:“你不知道,密部真是越来越无聊了,除了大师姐和二胡,都没有人愿意陪我玩!”
“二胡?”
“密部去年刚招的,就是要的他,没要我。”陆阕悠闲地用长指甲抠着木桌面,那叫一个凶残。
我看着她天真纯良的大眼睛,再默默地看向已经掉了不少黄白木屑的桌,一言不发。
原本坚定不移的念头被陆阕用堪称垃圾的理由劝着缠了半天竟有些动摇。
独自站在荷花塘边,无边清风淡荷,一路碧华连天。已有不少素淡的莲花舒展姿容,颤颤欲舞,熠熠泛光。衣袖盛满了柔风与浮云,我想我还是爱着平淡的生活,真实而细致。况且一个姑娘家做什么非要出生入死?虽然也曾热血志在为国,或是劳命风月江湖。可是当我真正面对这一切,当选择不可避免地迎面而来之时,有的却只是犹豫与退缩。
也不知道陆咎看上我的哪一点,就像陆阕所说,我一没武功,二还特没眼力劲。难道就是因为昨天所说之言,这也太普通了吧,任何年轻人莽撞不懂人情世故一点,都会随口而出的。
许多问题烦恼缠在心头,深深呼吸,满口都是莲香,萦绕在唇齿耳畔。放缓心情,在莲间滑动的风面终于渐渐安静下来。
不知云千涯何时也知道了这事,我却未曾与他说过。
他拍拍我的肩,说,年少是冲动的本钱,为什么不给自己一个机会去闯练一番?
真正得到生活的宁静淡泊,不是索然无味,而是在索取之后重归月明。
当我告诉陆阕,我决定试一试时,她惊讶地看着我,又一次幽幽地说,为什么我说了大半天都顶不上云叔叔的一句话?
我说,因为你说的都是废话。
她一拳打来,我逃开,你就不会表现地……稍微像女人一点么?至少,别这么暴力……话未说完,又是一拳挥来。
我道,你动作倒是挺果断的,这怕是唯一的“优点”了。
第二天,和陆阕一起去密部,因为不是第一次来提刑司,倒显得轻车熟路。
密部没有固定的厅堂,只有一个很小的办公厅,而里面是存放情报的密室。
当我走入时,屋里站了几个人,领头一女子握长剑,回头朝我微笑,淡蓝色紧身短衫,秀气长裙,素白的绸缎挽成高高的发髻,颇有巾帼的自信与成熟,看样子这就是那大师姐。而旁边的少年则明显幼稚许多,倒是眉清目秀,有些气傲,手上缠着血红蛇信般的长鞭,不屑地朝我瞥一眼。
其余还站着三四个人,打扮一致,我没来得及看清楚,只觉得长得差不多。
密部招人首先会有合格任务,根据完成任务程度来确定是否将其收入门下。
负着手面向满满的书架的陆咎缓缓地说:“这几天,金在开封活动益发猖獗,论其原因,有很多。但是我们需要关注的只有一个,”陆咎沉静地回头,面向堆满纸张书籍却依旧不显乱的书桌,略抬头,“金国使者在半月前进京,已经处理完交涉事务,将于明日晚间申时最后一次入宫宴别。”
我走了神,半月前?宋乔他们就是在半月前离开了栖安,然后就再也没有音讯。乱想什么?我暗骂了自己一句。
“此次金国进境明里打着和平谈判,礼节至上,暗地里做的事却不少。最后的机会,他们一定不会轻易放过。”陆咎抬头一脸严肃地看向我们,“所以,我们更是不能放松警惕。”
“所以,师父要我们监视他们?”大师姐问。
“嗯,”陆咎点头,“这也是皇上的意思,禁军不好大规模出动,也只能做好预备工作。监视的事只能你们去做。”
“是。”
“彻南,你的任务是皇宫琼宴。静雪,韩墨,子微你们三个负责街道人群。意伍,你就在他们离开后和阕儿盯着行舍的动静。”陆师父开始发配工作。
原来大师姐名字叫彻南,好名字,我点点头。不对,那我呢?
见我疑惑,陆咎不紧不慢地开口:“杜扉是新来的,照例应该单独行动,只是这次事关重大,你就跟着彻南去皇宫。”
出来的时候,意伍经过我身边翘着嘴唇“哼”了一声。
我没注意他,看着一片寥廓的苍蓝色天宇,郁闷地抓头,皇宫的任务必定更为沉重,要是搞砸的话……陆阕走过来,说:“你真是好命。”
我皱着眉头看她。
陆阕解释道:“就算金真的蠢蠢欲动,也不会傻到在皇宫里动手脚,那里才是轻松呢。还有,爹发给你的是大师姐,大师姐耶!密部的人都有各方面的专长,大师姐武功最高,你都不会有生命危险,爹摆明了是在袒护你嘛!”
“不会吧。”我不相信地说,他为什么要袒护我?我跟他没亲没故的。难道我有其他的用处?我想不通地皱眉。
陆阕“嘁“了一声走开了。
之后就一直跟大师姐在一起,彻南是一个特别义气的女子,因为是孤儿并且早年在江湖中闯荡惯了,习得一身寻常男子都比不上的武艺,一举一动都带着果断和侠气。而眉眼狭弯,又透着女子沉然淡秀的气息。
她略略交待了明日要做的事,说,具体细节会在明日告诉我。
回去以后,心中无端生出不安,惴惴地有些吃不下饭,倒不是因为任务,总隐隐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又忽然想起宋乔的纸条,也是明日,同样是在行舍。心中一凛,该不会这两件事有什么联系?金国的使者,不会是……不不不,一定是我多想了,在行舍见面,不一定就是使节不是?对,一定只是巧合而已。
看不进书,烦躁地剪烛芯,虽然我早意识到苍术说他们是商人是骗我的,然而总是觉得怪怪的,是我太小心,还是……这一切太过诡异,让我心神不宁。
早早躺下,瞪着眼睛看无风而傲立的翠竹,宁静而自若,毫无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