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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想去西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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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想去西藏
安汶辰从医院顶楼一跃而下的那个下午,我联系了殡仪馆,安排了好了一切后,给他的父母打了个电话。
他们并不决定原谅安汶辰,却给了我一笔钱,希望我能安葬他。
我没有什么清高人设,因为我确实缺钱,于是我收下了那五万,收下他父母对我的感谢,带着他火化了的骨灰去了我们一直想去的地方。
抱着那个小木盒子时,我还挺满足的,最起码那一刻起,我的阿辰再也不是谁的儿子,谁的班长,谁的招牌,他是我的阿辰——而且只是我的阿辰。
我的名字是秦云涧,我和安汶辰从初中就是同学,我和他止步于朋友关系。
这样捋清现实来看,真的很好笑,他的遗体是他的初中同学收殓的,最后也由他的初中同学送到生命尽头唯一的归宿。
这期间,他喜欢过的女孩没有来看过一次,他的父母也没有来,只有他唯一的挚友偶尔会来一两次,也都只是带些水果和书。
他生前傲气的很,可却用这么狼狈的方式在自己生日当天决定结束了自己的生命,我是不解却选择尊重的,没有办法,我从来想不出该怎么反驳安汶辰的任何观点。他太会说,而且每一句都能说到点子上,这是我无论如何,想或不想都必须承认的事情。
他出事的那个下午,我只是回家拿了些东西,本来还打算晚上给他煲个排骨汤送过去,结果却接到了护士的电话,电话那头我只得到一个消息。
安汶辰死了,跳楼自杀,死前嘴里念念有词,一直喊我的名字。
我赶到现场时,人已经被抬走了,只剩下一地的血。医生后来告诉我,他怕自己死的不彻底,割了腕后又跳了楼。
到底怎样绝望的人,才会想到用这么惨烈的方式去迎接死亡呢?
疾病,肺癌和双向情感障碍,身体和心理上的疾病双管齐下,压垮了这个曾经无比骄傲的少年。
他最后一次见我时的样子,枯若槁木死灰,脆弱的像是碎了一半的琉璃,和我告别时也只是淡淡摆了摆手。
他走前这样,无论是谁见他,都很难想象出他曾经那副模样吧——可我可以,无论他变成什么样子,在我眼里,他都是曾经那副样子。
我第一次见他,是十三岁,刚升入初中。
我们那时候军训时间也并不长,拢共不过七天,这七天对于学校有什么意义我不清楚,但对于我这样好奇心重的学生来说,这七天够我记住不少人了。
“同学你好,我叫秦云涧,你叫什么名字?”
或许是上天注定吧,军训时我们就在同一个小组,大家都积极踊跃的自我介绍,只有他,冷冰冰一个人,与世隔绝一般。
“安汶辰。”
他淡淡的回了我三个字,又抱着书去看了起来,他那时候身体就不怎么样,见不得太阳,一见了光,身上就会起红疹。
“那个安汶辰什么来头啊?这么拽?”
“他是摸底考第一进的咱班,这可不是随便能说的。”
只可惜那时候我还不注意他,我的心思全放在和身边朋友谈谈今晚什么电视台续播昨天的电视剧,忙着幻想什么时候能遇到自己的真命天子。
我的初一上学期过得并不热烈精彩,我对这个并不和我们接触的高士没什么印象。
初一上学期的期末考试,我的数学超常发挥,而他发挥失常,都只在一百三十五以下一百三十以上的范围内。
老师每人发了一盒饼干,又叫我们站到一起拍照。
这才有了我和他的第一张合照,我们被挤到一起,拿着味道一样的两盒饼干,略显尴尬的笑着看着镜头。
我对于自己的认知,也是从那时候开始的,我看着那张合照里,我和他明明都那么窘迫,却又都被迫笑的那么夸张,倒是好玩极了。
从那一天起,安汶辰才真正走进我的生活,在我的生活里填上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从那天开始,安汶辰频频出现在我的生活里,好像他每天都回答问题,每天都被老师不轻不重夸几句,每天都把车和我停的很近。
然而那是我单方面的,我们之间真正有交集,是在初一下学期的某个下午。
我爱大课间,却不喜欢午自修。那个午自修,我放下手里写了一半的语文练习册,满脸的不舒服不乐意,就这样踏出门去,决定用洗脸的方法提神。
我回来的时候,安汶辰和我打了个照面,笑着和我问好。
其实我并没有和谁问好的习惯,有的仅仅是点头示意。可是安汶辰什么时候又有的这个习惯呢?我不知道,我只知道那天之后,我和安汶辰一见面,就会和彼此问好。
“早上好。”“嗯,早上好。”
“你好。”“你也好。”
“再见。”“你也是。”
我被动的接受了一切,无论是他的问好还是他的告别。从那时候我就意识到了,或许我们日后的永别是他先提出来的。
我的初中三年,只有过一次春游。
那次春游,安汶辰和他最好的朋友舒樾坐在我后面。舒樾和他学习成绩不相上下,个子比他矮一些,但是肩比他要宽。
这不是我和舒樾第一次正面聊天,但却是安汶辰也在场的第一次。
“哎,秦云涧,等一会老师说要办个小聚会,你要不要上去唱歌?”舒樾从后座探出头,笑着问我。
我不太明白,问他:“内定了要我唱吗?”
安汶辰插了一句进来:“没有说一定,只是想听你唱,毕竟你唱的好。”
他记得我唱歌好,我心里不自觉一阵雀跃,笑着答应下来要唱。
“你平时听什么歌?”他问我。
“听点粤语吧,浪漫点的?”我那时候很木讷,总是问完又再反问回去。
“你听梦中人?”“我比较喜欢听梦中人。”
他没问我,我就开始回答,于是我们都为这份奇怪的默契感叹着,不知说什么好。
于是带着这份悸动,在人群之中,我清唱起了梦中人。对于当时向往港风潮流的初中生,这样的歌本身就是很有吸引力。
安汶辰那时候还很年轻,很小,一身傲气,唯独一双清亮亮的眼睛看着我,多的什么都不说。
我唱完,所有人的鼓掌,和我的注意力最终还是只放在安汶辰身上——他淡淡垂眸笑了笑,也在鼓掌。
我高兴了好久,一整天,下午坐在大巴车准备回去时,他悄悄对我说:“其实我真觉得你唱的挺好的。”
“谢谢。”我笑着答他,转过身坐回自己的位置。
高兴吗,但说高兴是不够的。
那天之后我们经常聚在一起聊天,包括回家也总能顺路骑一段车,他还是那样礼貌的和我问好,总是利落解决其他事情,和他解决那些数学问题是一样的。
喜欢上他,我用了一首歌的时间。
那一首歌的时间里,我打量了他好久好久,上上下下都看了一遍,我确定了我好喜欢他。
但是我没想过,放下他,释怀他,我会用十几年。
初二初三,我们都平缓度过。
没有初一的热情,初二那年过得并不怎么热烈。
唯独有印象的是初二的运动会,他一个理科男体育却还不错,居然吊打了四五个体育生,在四百米这个赛项拿了第一名。
而我呢,和朋友打赌跑了一个八百,结果还没上就开始紧张。安汶辰似乎是为我鼓励我,也可能只是为了好玩,连写三张“秦云涧,加油”,还直接就交到了主席台。
当我跑完第一圈路过时,听见那连续的三声“秦云涧,加油”,也不知道是尴尬更多还是开心更多,只能捂着脸一猛劲往前跑。
回来的时候拿了个并不怎么好的成绩,于是我边哭边和安汶辰说:“你看,倒数第三,你要是写十六张,说不定我的名次还能往前提十几名。”
安汶辰笑笑,没说什么,只继续看其他人比赛。
当然,第二天我们俩都躺了,我比他更严重一点,下肢直接不属于我了。
运动会后,初二的冬天,是我们关系最融洽的一段时间。
初三却更不一样,每个人都沉浸在学习的压力里,我和安汶辰的交流从此少了。
我的暗恋没有任何人得知,我把它藏的好好的。在我的心里,专门挖出来一片星空,存储我这无处安放的悸动与爱意,即使那时候我并不把它当成爱,也不知道它会保留这么久。
体育中考当天,我在八百米的跑道上想了很多很多,短短三分多钟,我把从遇见安汶辰到和他昨天说再见的所有记忆都重新捋了一遍。
而我只能想起来第一回见他的样子,那个坐在树下面抱着书看着我们大汗淋漓而自己面无表情的少年。
真是个冷心冷性的人——
我想。
中考前,安汶辰找过我一次,我们一起去吃了一次冰。
“你想报哪个学校?”他冷不丁问了我一句。
“二中吧...我的成绩冲三中有点难。”我呆呆的吃着勺子里的冰沙,回答这个问题。
“报三中吧,冲一把看看。”他垂着头,咳嗽了两声,“我觉得你,你是可以的,没问题。”
“可是这也太不稳了,我就是拿了名额我也不一定啊。”我捧着那盒冰,看着他,“你很想让我和你,上同一所学校吗?”
“问这么多干嘛?二中的师资力量什么的说到底不好,你不是想考中文系吗,那还是三中好。”安汶辰把吃完的冰扔到垃圾桶里,背过身咳嗽几声,“就算是我希望新学校多几个熟人吧。”
我于是和爸妈吵了一架,说自己就是竹篮打水也要上三中,不仅为安汶辰,也为我的中文系。
安汶辰说的不错,三中的师资和名额,名气都更好,更便于我以后选上大学。
所以我就这样,和我爸妈闹了一场,决定了要上三中。
好幸运,但也好不幸,我和安汶辰的考场在同校,同楼,同层。
却独独不是同班。
进考场前,我还在心里默背政治,他过来扔了一瓶水给我。
“加油啊,秦云涧。”他还是在笑,“我还想和你当高中同学呢。”
“我会的。”我只是接过那瓶水,点了点头,“我会努力的,我要和你上同一所高中,然后考上我最喜欢的大学。”
“很有志气嘛。”他转过身去,“那等我们高考结束了,一起去西藏玩啊。”
“西藏?为什么?”
“枝绪说她很喜欢西藏,我们可以初中聚会以后定在那里看看。”
“枝绪...?”
陈枝绪,是我们初中同学,学习委员——他的前桌。
当时我没有很在意这句话,老老实实把中考考完了,倒是也没有什么特别超常发挥,比三模高了大概二十分,硬挤也挤进三中了。
那个暑假我过得很忙,补课优先,学习优先,至于中间插入的军训,更是在开学前给我下了个马威。
“我就说吧,你肯定能考好的。”安汶辰还是没法见太阳,夏日艳阳高照,可他还是抱着书,坐在树荫下面,低着头一言不发。
“你真的一点阳光都见不了?”我凑到他身边坐下,他顺手把打好的酸梅汤递给了我。
“会过敏的。”他垂着头,“我锻炼都得在室内,上次跑四百快跑死我了。”
“那好吧,你帮我看着杯子啊。”我笑着看看他,却发现了他身边还守着一个女款的杯子,“你帮枝绪看着了啊?”
“是啊。”他指了指在不远处和同学聊天的陈绪枝,“你的也给我吧。”
“那,那不用了,我和同学们放一起就行。”我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或许是在吃醋,又或许只是难过,我把杯子放到杯子群里,它不出众,融入了集体。
高一同班,对我来说本来是很值得高兴的事情,但我一点也开心不起来。我和安汶辰坐了前后桌,他和陈枝绪做了同桌。
我同桌是个很漂亮的女孩,学习比我还好不少,开学自我介绍,她很自信的上台介绍自己。
她叫蔺思缘,说话总直来直去,思想先进,永远走在冲浪第一潮。
我们刚做了一周同桌,下课上卫生间时她就截住我问了一句:“哎,你是不是喜欢那个安汶辰啊。”
“你怎么知道的?”我很诧异,我自以为藏的很好。
“没办法嘞,他可能不知道,但我肯定是看出来了。”蔺思缘嘻嘻笑着,拉着我的手,“走嘛,我又不会告诉他。”
于是就这样,我瞒着安汶辰很久,他也一直不知情一样。
直到有一天,高一上学期的圣诞节,那天下雪了,安汶辰找到我,让我把平安果替他送给陈枝绪。
“安汶辰,你不能自己送吗?”接过苹果时候的我心里一阵苦涩,“你喜欢她啊?”
“啊?”安汶辰顿了一下,沉默良久又开口,“你为什么这么说?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我就是觉得你喜欢她,我直觉很准的。”我强扯起一个微笑,“那你给她了,是不是也得意思意思给我一个啊?”
“我放你位洞里了,她位洞书太多了,塞不下。”安汶辰松了口气一样,“你和她关系好,我怕我给她她不要。”
“知道了知道了,喜欢人家还不敢上,真有你的。”我故作轻松,拿着苹果离开,背过身去却连笑也笑不出来,“阿辰,什么时候你能知道我在想什么呢。”
安汶辰就这样,在我的生命里被打上了喜欢陈枝绪这样的标签。
苹果递到陈枝绪手里时,她笑着谢了我,然后转手把苹果放回位洞——她的位洞不是满的,是安汶辰不好意思了。
我笑着和她聊起来,什么都不涉及,有一搭没一搭,我万分紧张,可她的极度放松让我觉得是我错了,或许我应该选择放下,而不是在该学习的年纪纠结这些。
可真的好不甘心呢。
“我也该,把心思全都放到学习上了呢。”我自嘲笑了笑,陈枝绪全然不懂,也跟着我说,到了现在这个年龄,是应该好好的学。
“枝绪,我有时候挺羡慕你的。”
“为什么这么说?”
“没什么,你学习好呀。”
确实没什么啊,只不过是我自己要放弃坚持很久的事情了。
那天回家路上就下起了雪,大片大片的雪花落在地面上,没有多久就变成了一滩水。
就和我的喜欢一样,恐怕是要无疾而终了。
我回到家,家里已经开好了暖气,妈妈也做了一桌子热菜,爸爸看着电视,都在等着我回来。
今天圣诞节呢,好像可以许个愿吧。
那我许愿,我希望明年我可以忘掉对安汶辰的喜欢,重新做回自己。
安汶辰,反正你本来对我也没有多好,我们之间只能算我自己一厢情愿。
在我入睡前,我收到了一条短信。
我哭的迷迷蒙蒙,打开了手机。
想去西藏.:圣诞快乐。
想去西藏.:希望你今年许的愿望明年都会实现。
我看见这些,便哭的更厉害,头埋进枕头里,枕头又被我哭湿了一片。
他一直想去西藏,我也想陪着他,所以哪怕是步行我也愿意。
我把名字改成了“山有峰顶”。
珠穆朗玛峰的峰顶。
想去西藏.:今天睡得那么早?那,晚安了。
我爬起来,手在屏幕上敲了几下。
山有峰顶:没睡。
山有峰顶:你也圣诞快乐,晚安。
这是高一的圣诞节,在这天,我发誓要忘掉安汶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