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和阿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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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坐上开往西藏的火车前，舒樾给我寄了一封信来。
我犹豫着，抱着那个盒子，坐在坐铺上想着到底要不要现在打开。
似乎那封信很旧了，旧得像高二安汶辰本子里夹着的那封。
那时候，我还没来得及忘掉安汶辰，意外就发生了。
这个意外，在我的人生留下了最重的一道疤，无法消除，也无法止痛，只有长长久久的无助与不解，迷茫与难过。
然而我也明白，那之后，是光，是爱，是我的一切，无论高兴与否 都占据了我的一切。
高二又开学没几天，安汶辰就因为咳血进了医院。
早上还是好好的，除了他一直咳嗽以外，并没有别的症状，他咳嗽了也有一两年了，问他他就说只是经常感冒。
中午在食堂打饭，他和舒樾说着说着话，突然开始剧烈咳嗽，过了一会餐盘也丢了，他人也倒了。
到了医院后，他住了两三天就回了学校，问他有什么事，也不说，只说是恶性感冒，喉咙伤着了。
“可是你真的没事吗？”我坐在他前面，偏过头回过去问他，“我印象里你咳嗽不少年了，是不是有什么...”
“肯定没事，我能有什么事。”他总能找到好多理由，劝我安心，或许他自己也相信，“不用担心我，咳咳，我纯属是让舒樾那小子气的。”
“真的假的啊你？你就现在这个身体素质，你怎么去西藏啊？”我一想起西藏的海拔，又冷又高，他这个喉咙能不能受得住。
“能去的，这是小病。”一提起西藏，他就莫名的高兴，就像中考前那样。
“那你就好好保养，人家还等着你的西藏之约呢。”陈枝绪从外面回来，去传达室拿了安汶辰的药，“给。”
“谢了。”安汶辰接过药，又拜托我去接了杯热水给他，勉勉强强把药吃了下去，“怎么这么苦？我妈要杀了我吧？”
“少说点话多喝点药，保证你还能活到和你喜欢的人一起去西藏吧。”乐枝绪拍了拍安汶辰的肩膀，看了看我，“云云，陪我出去一趟吧。”
“好哎。”
是啊，和他喜欢的人去西藏。
他喜欢的人，正陪着我在走廊聊天，想必这会他心里并不怎么舒坦吧。
“云云，你知道吗...就，安汶辰喜欢的那个人，你知道是谁吗？”陈枝绪的问题让我摸不着头脑，这种事情她应该多多少少猜到了，而且听意思安汶辰应该暗示过她了。
“我...你们俩做同桌，你都不知道呢，我上哪知道去。”我垂着头，笑不出来，会想他吃药的样子，心里比他还苦一点。
“哎，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是你啊？”陈枝绪小心翼翼开口，看看屋里埋着头睡着的安汶辰，又看看我，“毕竟他...”
“开什么玩笑嘛，枝绪，你在这样我告你造谣了啊！”我强撑着一个笑，偏过头打断了枝绪，我不想听，不想给自己洗脑，更不想——
更不想再一次知道他不喜欢我。
可我那时候并不知道，打断她那一次，打断的也是我和安汶辰一生的缘分。
安汶辰的病怎么都好不透，今天咳嗽的更厉害了，明天牙龈发炎，偶尔还疯疯癫癫的...
或者说，药物的副作用让他不得不疯疯癫癫。
高二上学期期末考试后，安汶辰一下子就病倒了，听说是夜里熬夜刷题的时候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又开始剧烈咳嗽，流鼻血，整个人昏死过去，发现的时候血已经把作业本的边角渗湿了。
当夜就送医了，几个同学也都去看了他，我不知道该不该去，最后是他给我发了信息，我才决定要去。
想去西藏.:我没啥事，你和他们说别担心我，也不用特意来看我，我就是上火咳嗽碰到一起去了。
山有峰顶.:你这是什么话？你都昏倒了还不算严重吗？
想去西藏.:我那只是睡着了，太困了，流血也是自己磕的。
他越这么说，我越想见他，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最终变成了实际行动。
我现在，就要去见他。
再慢一分钟，慢一秒钟也不行。
我拿着买回来的一点礼物狂奔下楼，一路跑到医院，在我推开安汶辰房门那一刻，我看见了他，穿着大号拖鞋，大号病号服，刷着牙背琵琶行的安汶辰。
那是我这辈子都忘不掉的一幕。
“你怎么来了？”
“我...我担心你。”
我想你了，我很担心你，我喜欢你。
可惜这些，我一句也没说出口。
安汶辰很快出院了，一切又恢复了寻常，高二下学期安稳度过，可我始终不明白，为什么到了高三，他的身体一下子又垮了。
到了最后的关头了，他反而不行了，那天下午的夕阳很好，那是最后一百天，而那天，我的少年安汶辰，在楼梯口喊了我的名字，就开始剧烈咳嗽。和暖的夕阳光打在他身上，他脱力下坠，跪倒在地，一口血就这样从他口中溢出，滴落在地上，残阳也染上了血的颜色。
最后的一百天冲刺里，我很少再见他。
他住院了，身体很不好，身体状态也每况愈下，他的父母都没有来看过他，只有姨妈偶尔会来。
他再次出现在我面前，是高考当天，我们又在同校，同楼层，而这一次，他就在我前面。
“云涧。”
“啊...？”
他喊我的名字，仅仅在这里坐一会，他身上就出了一身冷汗。
“高考结束后，我们去西藏吧。”安汶辰笑着，很牵强，看着更单薄，好像马上就会碎掉，“就我们，我们去西藏吧。”
“啊...？”
我没能回答他的话，我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在考试前说这个，我只能木讷的点点头。
“不，我的意思是...喊上大家一起去吧。”
他改口的很快，我甚至来不及开心，那份情感就立马变成了失落，我知道这样很自私，可我还是希望他对我是特殊的。
哪怕一点点也好。
一点点偏心也好。
“好，等高考结束，我们一起去西藏。”
然而天不遂人意，他长时间缺课，最终与他最中意的大学失之交臂，而我考上的大学虽然不差，却和安汶辰一开始决定的那所大学相差甚远。
安汶辰这么一耽搁，直接掉到我的大学了。
高考后的他，又没去成西藏，养了两个多月的病，大学军训他没去，正式开学那天，我去门口接了他。
“云涧，谢谢你。”
“不用谢。”
他笑着谢我，我以为他能就此慢慢好起来，然而让我最没想到的是...
那就像回光返照一般，他只在大学里呆了一年，就彻底住在医院里了，久而久之他姨妈也不愿意来照顾，只一个月给他四五千，交了医药费几乎什么都不剩。
“他们对我也算是仁至义尽，这些钱本身不该他们给我，只不过他们自己良心不安而已。”安汶辰靠在病床上，“云涧，你也不用每天都来的，就让我在这自生自灭好了。”
“说的是什么话，你父母...”
提起他父母，其实我了解的并不多。
“我母亲和我继父，不是很喜欢我。”
安汶辰的亲生父亲走的很早，留下了不少钱，他和安汶辰的母亲只有这一个孩子，本身是想把遗产的二分之一都分给安汶辰，可后来他母亲改嫁，为了讨好他继父，慢慢的也就克扣他的生活起居。
再后来他母亲又生了个男孩，这下更好了，他在这个家几乎隐身，搬到他姨妈家过了些清净日子，又碰上这么个病。
“所以现在，能不能告诉我，你到底得了什么病？”
“......”安汶辰垂眸，思考了很久开口，“肺癌。”
那两个字一出来，如同一把利剑，将我从内到外穿了个透，痛吗，还是麻木呢，我不清楚。
“...会好的，我陪着你，一定会好的。”我握住安汶辰的手，用额头贴了贴他的手背，“我答应你，我们一定能去成西藏。”
“谢谢你，云涧。”
他这一生，和我说过很多很多谢谢。
只有谢谢。
那之后我边顾着学业，边顾着安汶辰，他家里人除了姨妈，还真是一次都没来过。他姨妈身体也不好，忙着生意，还得忙着自己的孩子，所以来的也少，除了替他母亲交钱，其余的事也是做不得。
“云涧啊，辛苦你了。”
“不辛苦，毕竟我们是...六年同学，还是要说说同窗之情的。”
秦云涧苦笑着，姨妈拍拍我的肩，嘴里念叨着“好孩子”“好孩子”。
再往后几年，安汶辰醒着的时间越来越短，而我也因为选修课程繁忙来的少了，他的病情加重，却打死不肯做化疗。
兴许本来也没法子了，他只是想走的完完整整的。
联考结束后，凌晨四点，我死活睡不着了，从寝室偷偷摸摸爬起来，顺了钥匙开门出去，幸而这些年和宿管阿姨关系不错，小门小洞的我也清楚在什么位置，我就一溜烟溜了出去。
我坐在安汶辰床边时，他睡的正熟，他这些天情况不太好，有时还得借助呼吸机。
他静静躺着，就像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去了，我握住他的手，再一次把额头贴下他的手背。
我听过最虔诚的祈祷，不在教堂，就在这咫尺之间。
“嗯...？”安汶辰似乎是感知到我开了，偏了偏头，“你来了，这才几点...”
“我溜出来的，想你了。”也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我开始不避讳倾诉对他的想念，“安汶辰，你要好好的吃药，等你好了，我们去西藏。”
“还去西藏做什么呢...”安汶辰没有睁眼，轻叹了一口气，“云涧，你想去吗？”
“想啊，想去看看日光城，想去看看雪山啊。”我细数那些美好的事物，那些年因为他想去，慢慢的我也真的想去了，于是了解了很多地方，很多有意思的故事。
“云涧，我刚才还梦见了。”安汶辰笑笑，“我梦见你站在日光城下，风很大，你笑的很开心。”
“不是陈枝绪？”我打趣道。
“......”安汶辰不再说话，没有回答，我心下却也释然。
“安汶辰，”我叹了口气，“我喜欢你，喜欢你快九年了。”
“......”安汶辰依旧不再说话，似乎是睡着了，而我已经那样坐着，哭着贴着他的手背，小声喊着他的名字。
这样的日子还有很多，终于，我大学快要毕业前，安汶辰的身体有了一点好转，又开始计划怎么出去。
他给陈枝绪打电话，给舒樾打电话，见我进来也不避讳。
我往他身边坐的近了点，他就笑着让我坐，我剥着橘子，剥一个他吃一个，结果吃着吃着因为最近天干，鼻血直接飙了出来。
这事弄的我俩哭笑不得，我一边给他擦血，他还一边吃着橘子，说着说着写完了报表，又得交给领导。
他为了避免家里供给不足，自己也开始写东西挣钱，即使刚好够他住病房的钱，也总觉得没那么对不起别人了。
“这还是不一样的。”他叹了口气，瘫在床边，“我父亲给我留下来的钱，快花完了，云涧，你说我这样还得多久啊。”
“快了。”他提起这些，我总往好了说，好不好，都是好的。
“我给枝绪打电话，你也没大有反应了。”
“我有啥反应啊，我们都是朋友，你要是真喜欢她，那我替你俩高兴。”
毕竟，爱比结局更重要。
“安汶辰，我喜欢你。”鬼使神差的，我又说了这些话，“如果我们以后一起去了西藏，回来我们就结婚吧。”
他还是没听见一般，吃着橘子，打字，直到很久后，他闷闷的答应了。
然而后来，他的病情每况愈下，吐血咳血不在少数，夜里经常痛的睡不着觉，出冷汗，打了止痛药都不管用。
医生下了两次病危通知书，告诉我，回天无力。
他终于不用考虑这么多了，一切归于纯白的那一刻，他什么都不记得，就像刚出生时一般。
那个下午，我回家去拿东西，顺便煲了个汤给他带去，而一切还没开始，我就接到了电话。
一地的血，昭示着悲剧的发生，而我心里居然没有过度的悲伤，只有松了一口气的解脱感。
抱着那个小木盒子时，我还挺满足的，最起码那一刻起，我的阿辰再也不是谁的儿子，谁的班长，谁的招牌，他是我的阿辰——而且只是我的阿辰。
我终于能喊他一声阿辰。
那封信在我手里时，我也很忐忑。
我打开了那封信。
“亲爱的秦云涧同学，你好。”
第一行字入眼，我便失去了看下去的勇气。
这是他高二写的，我笃定。
“很抱歉，我瞒着你许多事情，第一件大概是日后我会对你道歉的第一件，我得病了，是肺癌。”
我咬紧下唇。
“第二件事，抱歉啊，我不喜欢陈枝绪，我也不想和她一起去西藏，不想和朋友一起去西藏，我只想和你一起去西藏。”
我突然感觉鼻头一酸，有点痛，也有点难受。
“我父母当年是在西藏认识定情的，我父亲去世后一切都回不去了。”
我看着他的自述，他把一切关于他自己的，我所不知情的，全部告诉了我，这是自述，也是绝命诗。
他说了很多很多，到最后是一片血迹。
然后，映入我眼帘的，是一段很新的字迹。
“我骗了你好多好多哦，你的青春九年，全是我的谎言。”
“我骗你，想和枝绪去西藏，骗你我没事，骗你我家庭很幸福...我没答应过你任何事，因为我知道那些都是假的，是我偷来的时间，我甚至给不了你一起去西藏的承诺。”
“然而啊，我对你撒过最大的谎，瞒你最大的那件事。”
“是我喜欢你。”
“秦云涧，我喜欢你，很喜欢你，喜欢你九年了，九年。”
“我从你第一次问我叫什么，就注意到你了。而喜欢上你，是那年你拿着和我同口味饼干，手足无措慌慌张张用饼干盒遮住嘴摆造型的时候。”
我潸然泪下。
这些年为了做他眼里的优秀的女孩，我忘了我自己，而现在我知道了，他喜欢的是秦云涧。
他喜欢我做自己。
“秦云涧啊，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们应该天人永隔了。”
“但没关系，我喜欢你，这是我这辈子坚持最久的事情。”
“爱比结局更重要。”
当我缓过神来的时候，正好到站，我擦干眼泪转车，终于到了日光城。
那里的公路很长，我靠在路标旁，肆无忌惮嚎啕大哭。
今天是个好天气。
你好吗，安汶辰，今天是个好天气。
或许他再也听不见了，抱着他骨灰盒的我，在那一刻显得无助又可怜。
但没关系，无论过了多久，从今往后，我的愿望依旧只会有一个。
“我想去西藏，和阿辰。”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和阿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