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破军(完) ...
-
段陈后来再也没有睁开眼,也再也没有说过话。就这么过了几天,有天早上太医试着给他把脉,好几个人轮番试了三四次,都没有探到那缕微弱的脉搏。他们慌张地对视了一眼,你推我我推你,谁都不敢去通知江悯。
但江悯还是知道了,也是,天底下本来就就没有能一直瞒住的秘密,再不愿意接受的消息他早晚也得知道。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江悯刚下朝,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他看起来心情还行,听近侍打着颤结巴着和他讲完,江悯动作冻了一瞬,又很快恢复过来,平静地说那就好好葬了,别让先生寒心。
可到底是为了不让段陈寒心,还是为了让他自己良心好过?
没人敢问。
江悯的平静全是表面上的,一个人无声息地去了段陈的屋子,一声不响地在那呆了一下午。晚上大太监试探着请他回宫,倒也做了。饭却也不吃只喊人送酒来,待在自己寝宫里把所有人都赶出去,偌大的宫殿里只留他自己一个。
然后开始边喝酒边摔东西,边摔东西边囫囵说着什么话。
那晚很多人在皇帝寝宫外,胆战心惊地听里边时不时传来瓷器碎裂砚台滚落的声音。后来里头终于平静了,有人大着胆子进去看,发现皇帝倒在一地残骸里,手脚脸上都有好几道交错的血口,他似乎已经烂醉,却又好像还清醒,聚精会神地盯着头顶一处看得仔细。
——这又哪像个皇帝呢?
再后来江悯那位宠妃被他寻了个理由送进了冷宫,没几个月听说她患了疯病,白天黑夜都哭嚎先生饶命。江悯知道了之后摆摆手,说晦气,打死了拖出去找个地方埋了。宠妃家里人也被削了官,在江悯的打压下慢慢没了声息。
段陈死了。和这件事有牵扯的所有人也都没得善终。
段陈死了之后很长时间,江悯都没进过后宫。他每晚把自己锁在段陈生前住的屋子里,房里的摆设还和以前一样,维持着段陈在时的样子——除了桌上摆了一方牌位。江悯整夜整夜木然地对着牌位,不哭也不笑,甚至眉都不皱,像个雕出来的木偶之类的死物。他无悲无喜地坐在那,熬到蜡烛沉默地淌下来一道道的红泪。
江悯不知道自己在这坐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把这么一个无意义的行为重复了多少天,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其实不做也不会怎么样,做了更不会怎么样,人死不能复生,他再怎么忏悔段陈也不会回来。
但他总想做点什么,不然他睡不着,不然他总是会想起来段陈。想起他无悲无喜的语调,想起他金色的眼睛,想起他好多年前伸出一只手,敲了敲面前的木头箱,想起来他最后看了自己一眼,轻轻叹息:皇上,你这又是何必呢?
那天晚上和平常不太一样。江悯还是在枯坐着,突然门短暂地打开,闪进来一个身着黑色夜行衣的人。
江悯警惕地站起,下意识地要喊人。
“要杀你的话刚才你就死了。别担心。”来人让他别紧张,没有看他,径直走向供着的牌位,屏息静气,闭眼深深拜了三下。
然后他就要离开,好像他来只是为了拜一拜这方牌位。江悯拦住他:“你是什么人?”
“不过是个剑客。来祭拜故人罢了。”那人语气轻飘飘地,听起来无悲也无喜,是江悯熟悉的语调——段陈总是这么说话。
“他是你的故人?”江悯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抓住来人的袖子,“他,先生他有没有和你提起过我?”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这么觉得,或许他只是太孤独了,迫不及待地想知道段陈在遇到自己之前——他早就知道自己要遇见他——会不会和友人提起自己这个劫数。
那人依旧没有看他:“你就是他的劫数?他确实提起过你。”
江悯眼睛亮了一瞬,那人却叹气:“他也没怎么看重这件事,说你不过是他的命,来之便迎之。”
段陈原话甚至更淡泊,当时他和李季对坐喝茶,李季问起,他就直接答:“没什么看法,能过就过呗。”
“我只是想和你说,在他看来,你什么都不是。如果你不是他的劫,他可能会更在乎你。”
所有和段陈有关的人好像都没有得到善终,江悯也不例外。但段陈说的话从无谬误,所以他确实顺风顺水地过了一辈子,没有外族入侵之苦,没有内政争权之忧,活到了挺大的岁数才去世,人人都艳羡他,只有史书里留下一句简短却耐人寻味的话:帝终生不乐。
后来无数史家也争论这个问题,到底为什么皇上会不快乐?一来二去,猜测纷纷,便也引出无数野史云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