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雪人》划一根火柴

64、第六十四章（两年半后）

　　S大的冬天在十月底就开始了，图书馆的暖气刚通，还不怎么热乎，卓锦良裹着厚厚的外套坐在桌前，昏昏欲睡地整理着笔记。
　　图书馆里只有打字和翻书页的声音，他放下笔揉揉酸痛的手腕和脖子，在心里暗骂老师不近人情，哪有人上了大学还要每节课都交课堂笔记的啊，小学生吗？
　　叹了口气，卓锦良又认命地重新拿起笔，抱怨归抱怨，这些可都是占平时分的，谁也不敢不交。
　　写到一半时他突然卡住了，转过身，小声问身后正在写实验报告的陈澈：
　　“澈哥，流行病学PPT你拍全了吗？给我看看呗。”
　　陈澈拿起放在一边的手机解锁，找到相册里的PPT递给他，继续拿起笔写报告。
　　卓锦良赶紧接过来。
　　流行病学的老师是个PPT狂魔，一节课恨不得讲上80张，课后还从来不在群里发课件，他一边翻着陈澈的相册对着笔记查缺补漏，一边在心里感叹，这人上课也没有多认真的样子，怎么都能拍全了？

　　翻着翻着，他忽然顿住了。
　　他不小心翻过了头，这一张已经不是PPT了，本来想赶紧划回去的，但是这张图却牢牢吸引了他的视线。
　　那是一个他没见过的男生，正坐在某个大学课堂里听讲，抬着头，神情专注，半片嘴唇无意识地微微咬着，鼻梁挺直，眉眼漆黑，在周围的学生中间好看得很显眼，是那种有些冷淡的好看。
　　拍摄者大概在他前面两三排靠右的某个位置，看起来像是偷拍的，照片不太清晰。
　　卓锦良眉头皱了皱，看教室的样子并不是在他们学校里，那这个人是谁呢？为什么会在陈澈的相册里？

　　他歪过头瞥了一眼，见陈澈还在低着头认真写报告，完全没注意到他，于是忍不住又偷偷往前翻了几张。
　　越翻他就越心惊。
　　陈澈的相册里除了上课拍的PPT、学校里的流浪猫、几张漂亮的星空之外，其他的几乎都是这个男生，其实数量也不算很多，但在他可以说是很无聊的相册里，这确实是唯一值得注意的内容了。
　　站着的，坐着的，笑的，不笑的，春夏秋冬每个季节都有，甚至有一些拍得很糊，糊得都快看不出来是什么样子了，但陈澈还是存了下来。
　　卓锦良停下动作，心情复杂地放下手机。

　　他喜欢陈澈有快三年了，但也只是随便喜欢一下，并没想怎么样，甚至没影响他自己三年换了五六个对象。
　　他始终没有说出口，毕竟都是一个宿舍的，说出来难免尴尬，而且这几年也从没见过陈澈谈恋爱，连他喜欢男的还是女的都不知道呢。
　　……嗯，现在他好像是知道了。
　　但是也晚了。
　　卓锦良闭上眼睛有些惆怅地叹了口气，想了想，又回去重新看那些照片。
　　仔细看看才发现，原来每张照片的右下角都有一个水印：H大表白墙。

　　下午的实验课上，卓锦良状似无意地对陈澈提起：“我这周末可能要跟着学长学姐去参加个学术会议。”
　　“去呗，”陈澈捏着兔子的耳缘顺着导管往里推了一针麻醉，连头都没抬，“挺好的，能加综测分呢。”
　　徐卓良盯着他的表情，但是戴着口罩也看不出什么来，他又很自然地说了一句：“嗯，就是有点远，在H大，学姐叫我去的时候我也挺犹豫的。”
　　陈澈手上拿着一把眼科剪，在听到这句话后顿了一下，抬起头看了看他，语气不明地重复了一遍：“H大？”
　　徐卓良看到他这副明显很在意的样子，心往下一沉。

　　本来他的确是不愿意跑那么远去参加一个只能加一两分的学术会议的，但是现在却改变想法了，甚至还觉得这个会议来得太凑巧，太是时候了。
　　刚才吃饭的时候他慕名去看了那个表白墙的账号，已经摸清了陈澈相册里那个人的姓名专业年级，甚至连班级和寝室号都知道了。他其实自己也不确定看这些做什么，不知道去H大能不能见到这个人。
　　但他就是很想去看看，看看让陈澈这么在意的一个人究竟是什么样子。

　　“嗯，”卓锦良说不上是出于什么心理，又问了一句，“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嘉城那边现在应该挺暖和的，可以去玩玩。”
　　陈澈垂下眼睛，半张脸藏在口罩后面，半晌才摇了摇头，说：“不去了。”

　　十一月初，嘉城终于入秋成功，H大校园里栽满高大的银杏树，入眼皆是梦幻般的金黄色，暖阳穿过树梢，洒在铺满层层叠叠落叶的石板小径上。
　　段星抱着电脑一路走回宿舍，刚打开门，就被于越磊热泪盈眶地给拦住了：
　　“大救星！你可算回来了！我明天有个PPT要讲结果电脑突然坏了，您电脑可否先借小弟用一晚上？”
　　“用吧，”段星把电脑递给他，叮嘱道，“对了，我MATLAB还没关，你不用管它。”
　　“好嘞，我保证一个手指头都不动！”于越磊双手捧着电脑回到座位，一边用手机传文件一边随口说着，“哎，我魔鬼电路要完了，下周就考试了还是一点都看不懂，不会挂科吧。”
　　“不会的。”段星笑了笑，把外套脱下来挂好。这群H大的学霸嘴里说的“挂科”一般都是指上不了80，上学期安汇景还说自己大物肯定要挂，结果考了86，差点被真的挂科补考的宋栗掐死。

　　“你们这种年年拿全奖的怪物怎么能懂我一个小学渣的心酸，”于越磊唉声叹气了一会儿，忽然想到，“哎段星，下周咱们就没课了，你寒假有什么打算吗？我跟宋栗要留在嘉城找实习，等过年再回家，你要不要跟我们一块儿啊？”
　　“……不了，我已经定好实习了。”段星说。
　　“余城那个吗？你之前不是说不太想去么？”于越磊有些疑惑，不过很快又笑了起来，“但是那个公司是真的很牛，你之前说不想去我都觉得是你疯了，不管怎么说反正你想通了就好……而且舒悦也在那边实习半年了，她或许还能带带你。”
　　段星沉默地在桌前坐下来。

　　之前他确实是不太想去的，但当时许箬说他：“这么好的机会别人抢破头都去不了，你倒好，都收到offer了还不想去，纯纯气死人！”
　　段星没说话，许箬继续说：“行啦我知道你是为什么，但是你难道还能一辈子都不去余城？就为了一个前男友？说真的，让别人来形容一下，十个有八个都会说你现在的样子叫旧情未了！”
　　段星无奈地笑，刚张开嘴说了个“不”字，又被许箬给打断了，“难不成还是因为你那个学姐？你不敢跟人家一个公司上班，怕让人看见？那你这就叫做贼心虚！旧情未了还是做贼心虚，你自己选一个吧！”

　　说不上是哪句话说动了段星，但总之，在这段毫无头绪、莫名其妙的对话之后，他还是决定要去余城了。

　　第二天一早，段星跟安汇景一起去图书馆，路过小礼堂的时候安汇景往里面看了看，看到了不少人，有些奇怪地说：
　　“今天好像有些外校的人来。”
　　段星也看了一眼，似乎是有不少从没见过的新面孔，都在礼堂外面站着签到或者说话。
　　“哦，是有会议在咱们学校开，”安汇景注意到了立在外面的一个指示牌，随口把上面的内容念了出来，“第十六届动物医学国际学术研讨会……”
　　段星听到这个专业的名字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但很快又回过头，对安汇景说：“走吧，晚了图书馆就没位……”
　　“同学。”有个男生突然走过来打断了他的话。

　　卓锦良在小礼堂外面蹲守了半个多小时，腿都站麻了，才终于凭借高超的认人技术一眼就把迎面走过来的段星和照片里的对上了号。
　　还挺巧的，不过蹲学霸就是容易，每天一大早在去图书馆的必经之路上一定能蹲到。
　　他本来只是想远远地看看，但看着段星准备走了，又觉得呆了半个小时就为了远远看一眼挺可惜，于是犹豫了一下便走上前搭话。
　　“不好意思，”他看着段星说，“请问你们知道食堂在哪里吗？我是来这儿参会的，想先去吃个早餐。”
　　段星被他一动不动地盯着，有些疑惑，这人明明问的是“你们”，眼睛却只看着他一个人，看样子是想听他回答，于是段星只好说：
　　“直走到尽头左拐，第二个路口再右拐就到了。”
　　“听起来有点复杂，”卓锦良皱了皱眉，一脸为难的样子，“你有时间的话可以带我过去吗？”
　　这次他直接说的是“你”。
　　安汇景抢在段星前面开口了：“不好意思啊同学，我们赶着去图书馆呢，再晚就没位子了。”
　　“哦……”卓锦良努力让自己脸上的表情看起来很失望、很无力，“其实我自己找了两圈了，但是没找到，因为我有低血糖嘛，不吃早饭可能……”
　　“我带你去吧。”段星淡淡地说了一句。
　　“啊？”安汇景有些惊讶地看了他一眼。
　　段星没多说什么，从书包里抽出平板电脑递给他，“麻烦你先帮我占个座，我十分钟就过去，多谢。”

　　安汇景一个人疑惑地先走了。
　　卓锦良跟在段星后面走，看着他有些瘦削的后背，想，原来还是个心软的人。
　　他紧走两步，跟段星并肩走在一起，说：
　　“同学，谢谢你啊。”
　　段星看了他一眼，“没事。”
　　卓锦良又说：“H大的银杏蛮好看的哎。”
　　段星没说话。
　　“现在是看银杏最合适的季节吧？”卓锦良继续问。
　　“是的。”段星说。
　　卓锦良在心里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不是，原来陈澈喜欢的是这种惜字如金的人设吗？
　　他叹了口气，有些自暴自弃地说：“我们S大就没有这么好看的银杏，余城的秋天只有一周，然后就到冬天了。”

　　果然，段星听到S大时脚步顿了一下，还扭头朝他看了一眼。
　　这反应倒是让卓锦良心底有些惊讶。
　　这两个人看起来好像……还有些旧情的样子？他刚开始还以为是陈澈一厢情愿地在暗恋人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