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雪人》划一根火柴

44、第四十四章

　　许箬在晚上放学后来到了16班后门，有气无力地敲敲窗户叫陈澈打开门栓，呼出的热气在玻璃上蒙了一层白雾，又很快消散。
　　陈澈打开门瞅了她生无可恋的表情一眼，随口问：“你去嗑药了？”
　　“别跟我说话，”许箬耷拉着肩膀走进来，在他们旁边的空位上一屁股坐下，“我现在满脑子都是历史年代表，你一说话我全乱了。”
　　“那你回自己班去。”陈澈继续弯腰收拾东西，他们学校明天做考场，所有的书本试卷都必须带走。
　　“等我十分钟，我要进行新知识的脑内存档。”许箬在桌上趴下。
　　陈澈不再搭理她，过了大概十几分钟，许箬满血复活般从座位上跳起来，长长深呼吸一口气，一拍桌子大声宣布道：
　　“我们走！”
　　“走哪儿去啊？”李沛正哼哧哼哧帮季言擦桌子，抬手抹了把汗问道。

　　晚上十一点，五个人一起搭上了前往海边的地铁。
　　这条地铁线没什么人，高速行驶时有凉爽的风顺着车厢的缝隙溜进来，窜过发间，深吸一口气仿佛能闻到属于青春的自由味道，许箬抓着扶手有些兴奋地自言自语：“高三前最后的疯狂。”
　　市区离海不远，大概七八站之后就到了，一出地铁口就能感受到兜头吹来的清新海风，潮湿凛冽的海水气味让人忍不住心神摇荡。
　　李沛马上拉起季言的手跑在最前头，两人一前一后顺着高高的台阶跑到沙滩上，许箬跟在他俩后面，笑着脱掉鞋子拎在手里，又回头朝段星和陈澈招手，喊道：“来呀！”
　　陈澈转脸看了看段星。高高的街灯透过树叶的缝隙落在他黝黑的瞳仁里，仿佛夜幕中燃起的两颗小小的烟火。
　　他把手伸出来问：“要牵手吗？”
　　段星愣了一下，随即笑得弯起眼睛，烟火瞬间在他盈盈的眸光里漾成两团涟漪，他说：“好啊。”
　　两只手紧紧地握在一起，迎面而来的晚风带着丝丝凉意吹过身体，却吹不散手心相贴的温暖。

　　天色黑如墨水，放眼望去只能看到被灯塔点亮的天和海，几个人这么久以来被各种公式知识点塞得满满当当的脑袋在此刻才终于能够顺顺当当地畅快呼吸了，他们挽起裤腿光脚踩着浅滩边凉凉的海水追来跑去，耳畔的风呼呼吹着，把他们身上的校服吹得鼓起来。
　　直到李沛第一个气喘吁吁地停下：
　　“真的不行了，累死了，让我喘口气儿。”
　　他一屁股在一块礁石上坐下，大概是又嫌石头硌人，站起来一瘸一拐地跑了两步坐到了柔软的沙滩上。
　　“你也太欠锻炼了，”许箬感觉只是刚热了个身，很不满，“得亏高考不考体育，不然借你两百分你也考不到余城。”
　　余城是他们的首都城市，S大就坐落在那里。
　　许箬抱怨了两句就拉着季言去上面买夜宵了，陈澈扭头想问问段星累不累，一回头却没看到人。
　　他愣了一下，“段……”
　　段星忽然在他面前直起腰来，手心里放了个湿淋淋的白色贝壳，应该是刚被浪花打到岸边的。
　　“好看吗？”他用沾满沙子的手指把贝壳捏起来放在陈澈眼前，脸上的笑容亮闪闪的，可能是因为刚刚跑过步，白皙的皮肤透出一层健康漂亮的薄红。
　　陈澈盯着他的脸说：“……好看。”说完他往前走了一步，歪头亲了亲他弯弯的嘴角。
　　段星吓了一跳。
　　虽然现在海边人不多，但是也有三三两两沿着沙滩散步的路人，随便往这边一扭头就能看到。
　　“没人认识我们，”陈澈说，“认识我们的也都不在乎。”
　　段星下意识往李沛那边看了看，发现他正四仰八叉地在沙滩上打滚，连一个眼神都没往这边投来，笑了笑，心里感到一阵轻松，“也是。”
　　对于他们来说，在没人认识、没人在乎的地方或许更加能如愿谈一场光明正大的恋爱吧。段星想到这里忍不住回头问陈澈：“你今天高兴吗？”
　　陈澈愣了一下，“当然。”说着伸手把他搂在怀里，笑道：“那你高兴吗？”
　　段星学他的回答：“当然。”

　　许箬和季言提着满满两大袋烧烤跑了回来，几个人把校服外套在沙滩上铺开，也不管会不会弄脏衣服，烤串垫着塑料袋直接放在上面，又开了几罐啤酒，许箬拿着手机咔咔拍了一通，然后一挥手宣布：“开吃！”
　　吃到快结束的时候，许箬也不知道是喝多了还是聊嗨了，忽然就站起来说：“我给大家唱个歌啊！”
　　夜风把她额前的碎发吹起来，她举着啤酒罐踮着脚尖乱七八糟地跳起了舞，边跳边口齿不清地唱起来，歌声在风中支离破碎，飘飘忽忽。
　　坐着的几个人笑成一团，季言举起手机给她拍照，照片上的许箬几乎被散落的头发糊住半张脸，白色的校服在闪光灯下亮得晃眼，扬起的衣角仿佛翅膀能带人飞起来。
　　虽然被陈澈评价为“很像正在精神病院的联欢晚会上表演节目的患者”，但许箬坐下之后仍然用这张照片发了条朋友圈，配文：和珍贵的朋友，在珍贵的十七岁。

　　吃完唱完闹完，许箬的电量这下终于被耗尽了，瘫坐在沙滩上一脸狂欢后的空虚，呆呆地望着海面出神，而酒量奇差的李沛也早已靠着季言的肩膀睡得不省人事。热闹散去，他们三个人在那边一句话也不说，一动也不动，仿佛一幅凝固的画，只有风在吹。
　　段星站起来收拾残局，陈澈也过来一起收拾，过了一会儿许箬忽然看着他俩开口了：“你们俩。”
　　被叫到的俩人停下手上的动作一齐看她，等了半天，她只懵懵地说了两个字：“挺好。”
　　挺好，什么都挺好。
　　许箬突然有点后悔那天在体育课对段星说过的话，至少在这一刻，她是真的希望自己的这两个朋友可以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想，把一切都抛在脑后，就这样稀里糊涂地一直走下去。

　　收拾完东西，段星走到许箬面前晃了晃手，小声问她：“睡着了吗？”
　　许箬睁开眼睛说：“没有呢。”
　　“要不要回家？”
　　“不要，明天看日出，哦不对，是今天了，”许箬翻了个身搂住季言的肩膀，“季言啊，我跟家里说今天住你那，你别穿帮了哈。”
　　“知道啦。”季言轻轻拍了拍她的手。

　　季言要回家，李沛送她，海边只留下陈澈段星许箬三个人，已经是凌晨两点多，万籁俱寂，海边连一只海鸟都看不到，只能听到不远处的浪花在温柔翻涌的哗哗声。
　　说是等日出，其实许箬玩了一晚上早就困得东倒西歪，没挺多久就撑不住躺在沙滩上睡过去了，段星把她的外套拿过来盖在她身上，陈澈在一边说：“一股烧烤味儿，她估计做梦都在吃烧烤。”
　　段星笑了笑，问他：“你要不要也睡会儿？”
　　“你睡我就睡，”陈澈说，“你不睡我就陪着你。”
　　“那我们还是都别睡了，不然一个清醒的人都没了。”段星说。
　　陈澈改口道：“你睡我就不睡了，我守着你。”
　　“不用，开玩笑的，我不困。”段星笑了笑，转脸看着一望无际的大海，轻声叹息，“明天又要面对那么多做也做不完的卷子，好不容易有时间可以什么都不想，睡过去太浪费了。”
　　这话说得陈澈心里有点难受，他伸手过去握住段星的手，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其实段星这话说得并不太诚实，他几乎没怎么为学习发过愁，毕竟再难的题也总能找到方法解开，S大再难考也总有路可以通过去，他担心的不是这些，或者说不全是这些。
　　不过他也没有傻到要把那些关于未来的难言心事全吐露给陈澈，让他跟着自己一起焦虑难过，在这个海风温柔气氛浪漫的夜晚，他只想和爱人相互依偎，彼此取暖。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一些小事，更多的时候不说话，就这样肩并肩坐着，不知道过了多久，段星掏出手机发现时间差不多了，便走到许箬身边蹲下拍了拍她的肩膀。
　　或许是因为一直怀着看日出的伟大信念，许箬清醒得很快，随便抓了抓乱七八糟的头发就迫不及待爬上了湿滑的礁石。
　　段星和陈澈跟着站在她身边，海风呼呼作响，大海是深深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蓝色。浪花前赴后继地拍打在石头上，在石缝中激起白花花的泡沫，冰冰凉凉地溅落到脚踝，突兀的凉意让段星忍不住颤抖了一下，陈澈用温暖的手心握住了他的手腕。
　　段星转头看他，他们在破碎的海风中对视了一眼。

　　天色晦暗不明，看来是个阴天。
　　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天色一寸一寸亮了起来，但隔着厚重的乌云始终看不到日出的踪迹，又等了一会儿许箬便跳下了礁石，说：
　　“今天大概是没有日出了。”
　　她失落了一小会儿，但没过多久很快又恢复了活力，好像只要经历了“等待日出”的这个过程，哪怕最终没看到日出也没有什么遗憾。
　　“下次我们挑个好天气去山上，”段星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山顶看得更清楚。”
　　“嗯，好！”许箬回头冲他笑笑，伸手拢起脑后乱七八糟的长发随便一扎，甩甩头说，“走吧，我们吃点东西去。”
　　三个人光脚踩着沙子离开海边，沙滩上留下一串深深浅浅的脚印，破晓时分的天空在他们背后缓缓铺展出绚丽的色彩，几只海鸟舒展翅膀飞翔在这浪漫的天幕中。
　　太阳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升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