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雪人》划一根火柴

45、第四十五章

　　一晚没睡的后遗症就是第二天干什么都打不起精神，陈澈好几次都想立刻歪到床上拥抱着柔软的床铺昏天黑地地睡一觉，但是被段星拉住了，理由是现在睡了晚上就不困了。
　　他坐在书桌前困得东倒西歪，段星看他手里抓着笔，脑袋快要磕到试卷上，有些好笑地说：“今天可是高考第一天，你怎么睡得着的？你这个年纪你睡得着觉？”
　　陈澈哼哼唧唧地直接往桌上一趴，“今天高考的又不是我。”

　　这句话倒是一下子提醒了段星，因为今天本应该是贺林参加高考的日子。
　　想到这他心里一堵，不知道贺林究竟有没有听父母的话不去考试。
　　想来想去，在高考最后一天结束时，他还是按捺不住给贺林发了条微信：
　　-你参加考试了吗？
　　没想到对面直接一个语音电话回了过来。
　　陈澈听到他手机响凑过去看了一眼，看到贺林的名字有些不开心：“他找你干嘛？”
　　段星接了起来，他立刻在旁边提醒了一句：“免提。”
　　“喂？段星。”贺林的声音听起来一切正常。
　　“学长，你今天……”
　　“我没去，”贺林笑了笑打断他的话，“我已经在工作了。”
　　虽然早就猜到，但段星仍然一下子说不出话来，捏着手机和陈澈面面相觑地沉默了。

　　“对了，还有件事我觉得要提醒你一下，”贺林换了个话题，声音压低了一些说，“就是……现在已经六月了，你知道吧，时间可能快到了。”
　　段星乍一听本来有点懵，两秒钟之后突然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心头突地一跳，很多不好的回忆一瞬间涌了上来。
　　陈澈不明所以，在旁边疑惑地扭头看他。
　　“最近这段时间你就上好你的课，好好住在学校里，一定别出来，他见不到你的。”贺林又说了两句就挂了，陈澈第一时间抓住了段星的手，看着他的眼睛问：
　　“什么意思？他在说什么？”
　　“段威霖。”段星咬了咬嘴唇，垂下眼盯着两人握在一起的手说，“他被判了一年，在大概去年这个时候。”
　　陈澈愣住了，盯着他看了半天都没说话，两个人一左一右坐在桌前，拉着手互相沉默着，整个房间只能听到墙上钟表的滴答声。

　　直到陆安安在外面敲门，声音轻快地说：“李阿姨叫小朋友们吃饭啦。”
　　两个人这才回过神来。段星把自己的手轻轻抽出来站起身，陈澈在他转身之前一把又攥住了他的手腕。
　　段星低头看他。
　　“会有办法的，”陈澈坐在座位上喃喃地说，“会有办法的，你不要走。”
　　“我没说要走，我不走，”段星笑了笑，伸出另一只没被他牵住的手摸了摸他的头发，“饿了没？先吃饭吧。”

　　虽然陈澈一直说会有办法，但直到晚上睡前也没能想出什么好办法来，他有点失落地翻身抱住段星，低声说：
　　“段威霖肯定知道你在这里，他会来找你的，要不，我们一起去外面住吧？”
　　段星叹了口气，不说去外面找房子收拾东西搬家有多麻烦，被陈月琳知道后也一定会非常担心，更何况这是他自己的事情，在高三这个节骨眼上他实在不愿意拉着陈澈一起趟这趟浑水。
　　于是他想了又想，小心地试探着开口道：“这样吧，下学期开学之后……我还是先在学校住段时间吧，等瞒过他了我再回来，怎么样？”
　　陈澈本来下意识地想反驳，但看到段星脸上为难的表情又有点说不出口了，在心里艰难地斗争了半天之后，他把脸埋进段星的颈窝里闷声说：“那好吧。”
　　段星看他不太开心，安慰道：“现在离下学期还远呢，我们寒假还可以在一块，而且到时候上课又不是见不到了。”
　　陈澈抬起头在他下巴上轻轻咬了一口，不太高兴地说：“这些我都知道。”
　　咬了两下又不老实了，他顺着往上蹭了蹭亲到段星的嘴唇上，嘴唇相贴的一瞬间，他伸手“啪”一声关掉了床头灯。

　　陈澈今天的动作有点凶，也有些急迫，慌乱之中段星睡衣的扣子被扯掉了一颗，段星想伸手去床下捡，陈澈一把把他的手捞回来，张嘴在手背上狠狠咬了一口。
　　段星“啊”了一声，皱眉道：“疼。”
　　“疼就对了。”陈澈满意地摸了摸留在上面的牙印。
　　六月的雨说来就来，窗外原本晴朗的天空突然在此刻大雨如注，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砸在窗上。室内温暖干燥，隐约间似乎有几段压抑的喘息穿透了沸腾的雨声。

　　呼吸声渐渐平复，段星躺着愣了一会儿，伸手摸索到床头想开灯，陈澈再一次抓回来拢在手心，放在嘴边亲了亲说：“先别收拾了，爸妈明天都不回。”
　　“那记得定闹钟，明天就开学了。”段星带了点睡意说。
　　“嗯，已经定好了。”陈澈从床头抽了张湿巾给他擦手，一根根手指仔仔细细地擦过去，全部擦完之后又用同一张湿巾给自己擦了擦，最后顺手丢到了床下。
　　“我觉得，我们应该弄个纸篓放在床边，”他重新贴过去抱住段星，“现在这样是不是太不文明了？”
　　段星赞同地说：“确实有点。”
　　陈澈又絮絮地说了些什么，段星困倦得睁不开眼睛，没听清几句就靠在他怀里睡着了，陈澈在他额角亲了一下，也闭上了眼睛。

　　开学之后，哪怕有段威霖这颗不知何时会找上门来的定时炸弹的存在，段星再怎么焦虑不安也不得不暂时压抑心情，回学校去面对一张又一张再熟悉不过的白花花的卷子。
　　回到学校之后的日子仿佛被按了加速键，头埋在课桌里两眼一黑，再睁开眼就发现期末考已经撞到面前了。以前的期末考总是因为与即将到来的假期相连而令人在紧张中生出一丝期待，然而在考前最后一堂课时，邱枫走进教室，宣布了假期从一个月缩短到只剩两周的噩耗。
　　班里只有几个同学在哀嚎，剩下的大部分人脸上都带着被生活抽打过一万遍之后的麻木。邱枫继续说：
　　“暑假期间咱们学校开放自习，想什么时候来学习都行，老师都在，能帮你们答疑解惑。”顿了顿她又加重语气接了一句：
　　“来不来学习都是自愿的啊。”

　　因为最后这句话的存在，这个“自愿”就显得有那么些微妙了。
　　于是本来就被砍掉一半的假期这下几乎全部被填满，放了也约等于没放，大部分同学依然每天早来晚归，困守在自己那一方小小的座位上生根发芽。
　　段星有时候从试卷的海洋里抬起头来，会想起许箬那天在地铁上说的那句“高三前最后的疯狂”，当时李沛反驳她说明明还有暑假可以疯狂，现在看来却是一语成谶了。

　　期末考的成绩在一周后出来，段星依然以两道选择题的分差稳居第一，陈澈则以1分之差险胜第五，堪堪排在了第四名。
　　在外出差许久的陈月琳和陈爸终于伴随着这两个好消息回了家，想给两个孩子庆祝一下却发现这俩大忙人根本挤不出时间，每天晚上放学回来基本累得倒头就睡，于是庆祝活动只好一推再推，直到这天迎来了段星的生日。

　　生日那天是个很平常的与试卷作伴的自习日，在英城基本没有按时过生日经历的段星几乎都要把这一天给忘了，早上起床时陈澈靠过来在他侧脸亲了一下跟他说生日快乐，他这才慢半拍地反应过来，哦，我的十七岁到了。
　　他已经很久没有认真过过生日，段威霖有时会在他生日之后的几天或者几周才想起来，然后会在牌室老板开的小卖部里给他买一瓶最小瓶的汽水，或者两包货架里面无人问津的快过期的便宜糖果，这已经算是父子俩相处时最温馨的场景，有几次他甚至彻底忘了个干净，最离谱的是，某年在段星生日过完之后一个多月，段威霖突然醉醺醺地回到家跟他说，儿子，你成年了，明天开始就别上学了，该出来工作挣钱养你爸了。
　　那年他只有十四岁，远没有成年。

　　在陈月琳的世界观里，生日可以没有大餐，也可以没有礼物，但最最最必不可少的就是蛋糕，毕竟没有蛋糕的生日连愿都没地方许，白白浪费掉一年中让梦想成真的最好机会，那岂不是太亏了。于是趁着学校中午的午休时间，她托门卫送了一个超大的蛋糕进来，段星给蛋糕拍了张照发在群里，没过十分钟，群里五个人就在门卫的小屋子里整整齐齐地举着叉子排排坐了。
　　一整天都闲得发慌的门卫大哥见了这热闹的场面挺高兴，主动过来跟他们搭话聊天，段星切蛋糕的时候给他分了一大块，他笑呵呵地接过来吃，结果吃了几口忽然就抹起了眼泪。
　　段星举着切蛋糕的塑料刀愣住了，“怎么了？蛋糕不好吃？”
　　李沛嘴里塞着蛋糕口齿不清地插话：“好吃啊！特别好吃！”
　　门卫大哥赶紧用黝黑的手背擦擦眼泪，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没，没，就是一看到你们我就想到我上初中的女儿……哎，我跟她妈妈都进城打工，她一个人在家里，一年都见不了几次面，想到这里我就……”
　　他深呼吸了一下打住话头，有些抱歉地冲段星说：“不好意思啊孩子，你生日这么好的日子我净掉眼泪了，实在是没忍住。”
　　“没事，没事的。”段星摸了摸口袋想给他拿点纸，陈澈及时地从旁边递了两张过来，他接过来放进门卫手里，“再过几年您女儿考来一中，就能天天陪着您了。”
　　门卫大哥叹了口气，神色黯然，“我也是这么想的，可惜她学习不太争气啊。”
　　段星有点不知道说什么了，下意识地扭头看了看陈澈，陈澈不紧不慢地接过话来：“没关系，反正咱们这几所高中都在市里，不管考到哪都比以前距离近多了。”
　　门卫被他说得很高兴，眼泪终于彻底收了回去，结束的时候还主动提出帮他们拍了一张照片。
　　酷爱发朋友圈的许箬又把这张合照发了出来，一下午过去有几个人评论，有人说中间的小寿星笑得好可爱缺不缺女朋友，有人问搭着寿星肩膀那个帅哥的微信是多少，许箬在评论里统一回复：都别想了，他俩都有主了。
　　嗯，分别是对方的主。
　　不过这句她只在心里说，没敢发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