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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美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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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章
  依依惜别后,沈嘉依随父亲来到京中府邸,宅中旧仆早先收到信后,早已将一切安排妥当,今日也集体等在府门外,迎接主人返京。
  沈嘉依直接带着两个婢女绕过长长的游廊,来到了她的院子——弄玉筑。
  府邸打理得整洁雅致,弄玉筑青石院中的桂花树上,花簇结成玉色团柄,香气随风穿透心扉,闻之欲醉。
  身旁的下人们来往搬着箱笼,菱碧指挥着小厮,将一架楠竹躺椅搬到树下,拭去尘意后,请沈嘉依坐下。
  沈嘉依就靠着椅背,嗅着花香,看他们干活。
  屁股还没坐热,便有府中管事来报,菱碧将人请进了院中回话。
  老仆人跪下对小主子行礼后,回禀:“大小姐,成王殿下来访,王爷请您到他院里,陪他招待客人。”
  沈嘉依闻言滞住,心跳错漏一拍。
  该来的总会来的。
  不过也对,西北数十万大军的兵权握在父亲手中,明佑泽能不以最快速度赶来拉拢吗?
  他对自己能有几分真情实意?帝王心术而已!
  与他而言,自己不过是只要给点宠爱、便会乖乖听话的一枚棋子罢了。
  明佑泽想借她稳住父亲,联姻释兵权——此事再也绝无可能了。
  她深吸气后,回复道:“你告诉我爹,我身子不适,就不陪他见客了。”
  老管事诧异地“啊”了一声。
  大小姐每次进京,都是成王殿下相陪,两人可说是青梅竹马,成王出入王府也是常事,今儿大小姐刚到京城便拒客,倒是有些不同寻常了。
  菱碧在西北吩咐军士打了常承宁,也不想就见成王,见老管事犹豫,忙出言道:“大小姐在路上受了风,现下精神不济,自然是保养身子要紧,见客的事以后再说。”
  管事退下后,沈嘉依松了口气,而后,沉着脸发出一声冷笑。
  成王在沈诺的主院里已喝了第三道茶。
  云中雾来自武夷山间,产量极少,成王作为尊贵的皇子,也只弄到一小包,今日拿到沈家讨她欢心,却连面都未曾见到。
  茶汤翠绿俨然,出了第三遍色,还是清香无比,回味甘甜。
  旁边的长条木案上,摆满了新鲜欲滴的各色葡萄。
  都是提前打发人,在京城最大的鲜果行预定的,此刻正一颗不少地摆在那,放大着尴尬。
  成王明佑泽头戴金冠,华美的玄袍在肩膀处绣着五爪金龙,俊美得近乎妖媚的脸上,挂着明显的落寞之色。
  他大度地笑笑,对前来回话的管事挥挥手,对沈诺说:“无妨,嘉依身子要紧。”
  沈诺垂目:“王爷宽和。”
  成王继续笑道:“我身边那个没出息的奴才惹了嘉依不快,还请王爷替我转达歉意。”
  沈诺抬头,额上顿时现出三道深刻的平行纹路:“噢,那个小公公,是嘉依不懂事,罚了他掌嘴,我已经说过小女,还请王爷宽宏大量,别和小女计较。”
  成王目光坦荡地摇摇头:“本王怎会跟嘉依计较,她罚谁,定是有她的道理,况且,本王身边的人,她都可以罚。”,语气十分真诚。
  沈诺一笑,不再接话。
  女儿这次醒来,似乎听到成王的名字都显得十分不喜,因此成王的这番话,他不便接下。
  两人聊了聊西北军情,云中雾喝完第四道后,成王起身告辞。
  “等嘉依休息好了,过几日,本王再来叨扰。”
  两日后,成王府当天送来的丝帛绫缭,被沈家下人从后门全部扔了出来。
  明佑泽再接再厉,邀请嘉依去郊外泛舟散心,亲笔题写的烫金帖子,也被门房原样退回,且没有说明理由。
  明佑泽敏锐地感到事情在失控,精心埋了多年的军方人脉正在迅速消失,来自沈诺的支持也变得云里雾里。
  他忍住焦虑和不快,又请了宫中太医院首大人亲自去给嘉依诊脉,也被菱碧和青溪堵在弄玉筑院外,说是小姐说了,无需劳烦。
  当时在院门外,成王脸上虽一片阴沉晦暗,言语间依旧不露声色,虚伪至极。
  沈嘉依自小在京城,便对他追随崇拜,他自以为吃定了沈家小丫头。哪怕没有兵权的缘故,他也无法容忍,被已视为自己女人的人绝情背叛。
  沈诺终于看出,女儿这次回来,是要跟成王一刀两断的势头。既如此,自己也不好再与成王多加往来,今后仅以臣子的身份对之便可。
  弄玉筑中。
  沈嘉依歪在美人塌上,猫儿一样慵散地伸了个大懒腰。
  对明佑泽这几日上演的深情戏码,她真是受够了!
  得想法子,避开一阵才行。
  她乌黑水亮的大眼睛转了转,想起义母临别时对她说的话,唇角缓慢上翘。
  裴纆,字盛文,那个以君子如玉、如切如琢而名动天下的状元郎,如今刚考得殿试头名,倒是有几分值得拉拢利用。
  若他将来能在朝堂上为她父女代言,必将成为西北兵事最鼎力的支持。
  重来一次,她再也不想做明佑泽的妃嫔,哪怕是最受宠的贵妃,也让她感觉恶寒无比。
  为了父亲不被朝廷削权褫王,守住西北边境,为了将来的安宁岁月,她必须要阻止成王上位,改变父亲在朝中的逆势,哪怕是以战养功,挟功震主。
  而裴纆作为能与韦家抗衡的权臣,也需要父亲的功劳,为他在朝中增加威望。
  双方若能合作,必定两相得益。
  “菱碧,随我去寻义母。”
  想好后,沈嘉依吩咐婢女出门。
  她坐上马车,粼粼前行,来到宁国侯府门外。
  将玉蝉交予门房没多久,谢氏的婢女便亲自迎接出来:“我们夫人每日都要说上大小姐好几次,亏得这会儿您来看她,不然她今日就要到王府去看您了。”
  沈嘉依笑脉脉望着宁国侯府大门,对来接的婢女说:“我有事,想求义母帮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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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溯风刮得无甚云彩,天穹湛蓝,只点缀着几片浮羽似的白纱,悠悠荡在头顶,空气清寒。
  身量娇小的沈嘉依换上一身男式石青色夹棉锦袍,柔云般的墨发规规矩矩地束在白玉冠中,正笔直地站在裴国公府门外,向内递名帖,她伸出手,冲着门房小厮弯目而笑。
  “甘州嗜义侯府顾桁之,特来拜会家姨母及表兄。”
  端的是一副世家贵公子气派。
  小厮接过后,瞪大眼细瞧,来人明眸皓齿,渊岳儒雅。
  甘州、侯府、姓顾,那不正是国公爷小姨子家的公子吗?
  天光柔和,轻风微寒,沈嘉依腰缠蹀躞革玉带,左侧腰处挂着包金短匕和火石,右侧腰处是一个精致的松绿葫芦形锦囊,和一只通体水亮的绿翡翠豆荚。
  与寻常男子相比,眼前这位的个头虽矮了一截,但是她印堂发亮,穿戴富贵,十足十就是养尊处优的公子哥状态。
  小厮立即满脸堆笑,弓腰塌背,引手带路入府。
  裴国公府邸是由明家开国皇帝御赐从龙功臣的,一座五进院落的大宅子,虽历经多年,但经数次修缮维护,不仅不显残旧,反而更具古朴之韵,与裴家世代书香文臣的底蕴两相增辉。
  裴家曾出了一位我朝的经史大家——裴沁,乃当今状元郎裴纆之祖父。
  裴沁在论述上通贯古今,兼取百家,他为统辖五内、治国安民,创始了一门独有的“爻学”学派,以“时变”乃天地规律的自然结合,解释每件事的产生及消亡。
  “爻学”深受天下君主及士人推崇,裴沁也因此成为影响深远的经史大儒,而裴纆为其嫡孙,自幼便由祖父亲自教养,终日浸润在文典书集中,对圣人之言、礼义之道、爻学之精髓,天下无人能出其右。甚至可以说,裴纆从开始说话时,便已学做文章。
  且裴纆为人敛任锋芒,以他身负所学,早有前代老状元在他十三岁时便放言:“裴公长孙,具少年卿相之质,其才可堪,若当年殿试遇之,吾愿为其门下走卒矣!”
  而裴纆并不欲显名,他深谙爻学之窍,对名气一事怀有敬畏、甚至是警惕之心,便如其他普通学子一般,按部就班,稳扎稳打,三年一试。
  他每试皆夺魁,等到十八岁参加殿试,被钦点状元后,才名早已沸腾难压,君子之名动天下。
  沈嘉依跟在小厮身后,来到当家主母谢氏所在的筠竹堂拜见。
  “姨母在上,请受顾桁之一拜。”,声音悦耳如银铃。
  谢氏在上座,掩鼻噗嗤一笑,多年未见,她小妹的这位宝贝儿子,长得实在有些过分秀气,连说话嗓门都比旁人更细。
  “桁之请起,到姨母身边来。”,谢氏与小妹一样,素来保养得宜,到了中年仍是黛眉弯目、肤色如玉,又兼多年执掌中馈,看起来十分高贵干练。
  沈嘉依笑着走到姨母身旁,眼里含着亲近的笑意,乖巧地低下头。
  “哈哈哈,你这孩子,在姨母面前还害羞了,你娘今日怎么不来?亏我三番五次打发人去请,她就把你支使来打发我。”,谢氏说完,身边的嬷嬷媳妇们都跟着笑了。
  沈嘉依正要回话,嘴才张开,便看见一位身量颀长的年轻公子跟在婢女身后,径直进到筠竹堂中。
  她看得怔住。
  “盛文,这位就是你表弟,刚随你姨母从甘州来京城的,桁之,叫表兄。”,谢氏利落地替兄弟俩介绍。
  怪不得人人都说裴纆有匪君子,如琢如磨。
  只见他头梳束髻冠,一根简洁的木簪贯穿髻中,墨鬓之下是温润星目,貌若辰宁。
  若说成王俊美如妖花,那裴纆就是一块无瑕美玉。
  沈嘉依心里吞着口涎,鞠躬拱手行礼道:“表兄。”
  美玉点点头,虚扶表弟起身,口中客气道:“无需多礼,表弟。”
  沈嘉依忽然心如小鹿乱撞,抬手时小拇指翘起,不慎刮到了裴纆的手背,又触电一样迅速弹开。
  裴纆在心里皱皱眉,表弟举止阴柔,动则就扮兰花指,想是在西北,无严师调~教这些生活小节。
  沈嘉依见他不开腔,也不敢随意说话,只拿眼角溜了一眼姨母。
  于是谢氏拉起他的手腕,近身上下打量道:“上次你娘带你回京时,你还抱在乳母怀里,四岁的男娃儿,硬是不下地,成日挂在你娘和乳母身上。”
  沈嘉依难为情地抽回手,挠挠后脑勺 :“姨母,我如今都快十五了。”
  裴纆眼中的嫌弃又重了些,看着表弟白嫩如水葱的十指,表情难测。
  “盛文,你表弟尚小,看着身子也弱,既然到了京城,你该尽地主之谊,照顾他。”,谢氏望着个头一高一低的兄弟俩,笑道。
  沈嘉依抓住机会:“姨母,我娘说,表兄是当今难得一见的状元,才华高逸,让我今后跟着表兄求学,抓住机会请教学问,就连甘州的师傅也说,表兄是天降文曲星,因此桁之心里,对表兄是极为仰慕的。”
  开口就是“我娘说”,又是什么“心里仰慕”,裴纆有些绷不住,表弟是不是还没断奶啊?
  他淡淡道:“是姨母过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