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塔幻象》轻歌浅吟

7、男生

　　这种难以明状的羞愧情绪很快被我们两个忙碌的生活掩盖了。池恩之开始去广播台值班，而我开始逐渐深入读书社的小团体。

　　很意外地，我发现朱青矢也加入了这个看起来非常偏门的小社团。更意外地，我发现读书社并不像我想象的那样只是"读书"的社团。它纵然是一个提供读书建议和对专门的几本书提供讨论平台的社团，它也鼓励学生辩论——辩论甚至成了社团成员聚集的主要活动。这大大出乎我意料了。

　　"这很好啊！辩论也很有意思的！"池恩之惊喜道。

　　我尴尬地看着她，我有什么能去辩论的呢？我几乎一点也不了解外面的世界，不知道课业、文学、动漫和电影之外的社会发生着什么。哪怕手中的课业、文学作品，也都是抽象的没有实体的词汇、公示和想象中的世界。

　　"社团的学姐学长们怎么说？"

　　"让我们每周回家了解世界新闻和社会新闻。"

　　"那就去收集看看。"

　　"然后呢？"

　　"你会形成自己的看法的。"

　　"然后呢？"

　　"告诉他们，讨论讨论。"

　　我装作一副明白的样子，其实心里没有底。我不爱争论，但自我觉得自有一套看法。其他人的意见关我什么事呢？其他人的聪明或者愚蠢关我什么事呢？我也没有必要让其他人知道我的观点。以及，对于所谓的"世界时事”、"社会实事"，我不太懂，也不感兴趣，也不包有什么看法。

　　相比较之下池恩之每周要准备的东西就轻松多了，只要找几篇优美的文章，在黄昏时候，同学们吃完晚餐在回教室的路上散步、在操场上打篮球、或者在教室里不那么着急地写作业的时候，悠闲地朗读出来就可以，全校你都能听到她的声音。

　　而我要开始努力理解当时并不理解的经济政治，编写评论，再学着如何与对手争论。这超出我的能力太多了，哪怕只是搜集资料，去读懂那些新闻，都似乎是雾里看花，费力都看不出名堂。

　　然而没有退缩的时间，第一场辩论要开始了，朱青矢坐到了我的对面。这让我感觉不那么害怕一些——他也是内向的人，总不会吵起架来逼人太甚。

　　"这是我们的副社长，今天辩论的主持人 ..."

　　辩论的主持人坐在台上。社长学姐出言介绍，我才注意到他。是以前在社团从没见过的人。

　　他站起身来。辩论的场地是学校招待外宾的会客室，红木环形的会议桌，上面铺着酒红色的桌布。装修很肃穆，除了主持台两边双开合的两扇红木大门，两边是一排欧式的玻璃窗，窗外树木郁郁葱葱，酒红色的窗帘矜持地挽着，落日余晖透过树木、透过窗户，轻柔地抚进来，爬过窗台，爬过桌椅，用尽最后一点力气爬到那个站起来的人身上。

　　我手里拿着的资料悄无声息地落在桌子上，好像听不见社长在介绍新面孔的声音，也忘记了对面朱青矢的严阵以待的神情。忽然这肃穆的会客室变成了那站起身来的人的舞台，灯光在他头顶打亮，他缓缓抬起头来的脸上阴影退去，显露出额前的碎刘海，剑眉，高鼻梁，眼镜后面一双忧郁、深邃的下垂眼。

　　"大家好，我是叶禾。"

　　他长得很好看，一个结论在我心里果断下定。一般而言长得好看的人总让人多看几眼，但多看几眼就多看几眼吧，也不会在心中留下什么很深的痕迹，毕竟萍水相逢。恩之和我也总是对学校里擦肩而过的帅哥略加评论，擦肩了就抛在脑后了。但叶禾的脸为什么让我愣住了？这张脸有点眼熟，好像触碰到了心里某个留存的角落，为什么我觉得此时身所处的地方，好像是他的舞台？

　　他的舞台。是了，片刻间我想起，和池恩之一起参加的迎新晚会上，有来自学长学姐们的欢迎节目，这张脸是唯一让我挪不开眼睛，犹豫地指给池恩之看，她却由于节目谢幕，没看到，遗憾得未加评论的脸。

　　原来这张脸我是认识的，他曾在我的记忆里种下过种子，那确实显得格外不一样一些。回过神来辩论已经开始了，我不得不集中精力面对朱青矢那一方的表达和攻击。我发表着在新闻评论里照搬来的观点，学习着时政家指点江山的神态与语气，给自己壮胆。但终归，抄来的就是抄来的，被抨击和攻击下声音越来越小，揪着几句重复的观点，负隅顽抗间声音越来越小，几乎到了面子上绷不住的程度。在这样的情况下，辩论结束了。

　　朱青矢不像是我认识的朱青矢，他这天一点都不像是小时候安静的样子，辩论开口的瞬间他好像被按下了一个开关，富有攻击力的激进人格被他释放，他抓着我追问，抓着我那些抄来的观点一个个拆解、鞭挞。结辩后他好像又一下子退回到那副躯体里，那个我不认识的人格关上身体的门窗，他对大家腼腆地笑笑。

　　他是在表演吗？辩论时在表演，还是平时在表演？那些观点是他自己的吗？不仅能够表达自己的观点，他还了解我的观点——我背后的那些时政评论家的观点，甚至能一一拆解。他去哪里了解的内容？他从什么角度体会的知识？为什么对这些政治经济问题这么深入、这么清楚？在他面前我和我的小伙伴们好像几个小丑，被他惊艳到的我尤其像小丑。

　　朱青矢赢了，他赢得了辩论也赢得了第一场社内比赛的最佳辩手。我晃晃脑袋想离开，想要告诉自己不在意：这分明是我误打误撞撞进的活动，没有特别主动地选择它的。

　　垂头丧气间社长叫住了我，那是个气质坚定、看起来就读过很多书的漂亮女生，戚安。她称赞我说辩得很好，希望我能坚持下去，下次把最佳辩手夺过来。我很感激她，并告诉她我尽量不辜负她的期望。但我心里全是胆怯，他们看到的都是\"装\"出来的那个我，我是个真正的\"表演者\"。她身边那个分外好看的辩论主持人，叶禾，正在和朱青矢聊着什么，声音好听、低沉。我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离开会客室，我走在通往教学楼的小道上。朱青矢从后面追上我，他说了一些我听不懂的观点，像是在复盘方才的辩论，我摇摇头想摆脱他，他很不愿意我走似的，情急之下拽住了我的袖子。

　　我惊讶地望着他，他似乎也被自己吓到了，腼腆的脸上泛起一点红晕。他缩回手，用那个我很熟悉的柔和声音说：

　　"你辩得真好，下学期的物理竞赛班参加吗？你的朋友池恩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