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第二章 ...

  •   望着眼前精致小巧的金匮,赵元佑抿嘴,指尖颇有节奏的点在盒子上,摩挲着上边的细细纹路,眼睛如鹰隼般攫住赵普,眸光深沉。

      而舅舅余景坤则瞠目,唏嘘道:“没想到杜太后竟将誓书交给了你?”

      舅舅说出了他的心声。杜太后没有把“金匮之盟”的誓书交给当事者——先皇或者父皇,反而安排宫人私下转移给宰辅了,这该有多信任赵普。

      是啊,连赵普也没想到。

      当时宫里挂满丧幡,太后驾崩乃国丧,天下缟素,百姓与权贵都要着丧服,人人皆如此。所以那日宫人上门交物时,没有引起任何人的察觉。

      看着手里的金匮,赵普内心五味杂陈,毕竟太后是后宫女子,生前来往不多。说没有产生被信任的感动那是假的,但他也深知杜太后此举是为朝臣与皇帝互相监督制约。不过这样一来,不论上位的是谁,看在誓书的份上,都不能随意处置他。

      趁赵普追忆往事,眸光混沌时,赵元佑略一思忖,向余景坤不着痕迹的使了个眼色,余景坤了然,对赵普比了个请的手势。

      “赵相公,请上座。”

      赵普收回神,苦涩一笑:“余大人,说笑了。都是旧事。老夫现在一介庶民,无官无职,担不得这称呼。”

      说完后,他掏出帕子低低咳嗽,咳的紧了,似有百般愁绪,堆在脸上,展不开眉头。

      赵元佑抿紧嘴角。当初赵普做过太子少师,为皇子们传授知识、监督行动。他彼时幼小,记忆模糊,但清楚记得,赵普对待自己要比对他人更严苛。母后说,爱之深责之切。

      后来,赵普被先皇提拔为宰辅,政务繁忙起来,卸下太子少师一职,但偶尔还会来督促他的课业。再后来,父皇登基,有意打压下,赵普致仕还乡,渐渐淡出汴梁。

      不过,每到逢年过节,母后都让他给赵普送上问候书信和汴梁特产。一来二去,他们互通书信,只是书信内容大多问候,鲜有议论政事。

      而据他所知,赵元佐和赵元侃二人与赵普少有往来。

      他心念一动,此时恰是机会。便顺手拿了一杯热茶呈上,以幼时敬师傅茶的姿势跪拜奉茶。

      “老师舟车劳顿,请喝茶。”

      赵普一愣,没想到赵元佑竟理解的如此快。继而满意一笑,接过茶盏,只是并不喝,反而慢悠悠的开口:“元佑,能亲口听你唤一声‘老师’,可比在书信中文绉绉的二字,更让我动容。”

      说着说着,眼眶泛红,真假难辨。这是在责怪赵元佑十多年来写信只浮于形式,并未见到真心。

      他心知这是赵普在给自己台阶下,便郑重的叩了三个响头:“这些年是元佑不孝,未能前去拜谒老师,元佑该罚!望老师千万保重身体,莫要伤心。”

      他虽这样说着,却知道赵普是为挽回面子。今日登主动门,目的并不是罚他。十多年了,他要真想当这个老师早当了,要想罚他也早罚了,何必千里迢迢拿誓书上门呢。

      “罢了罢了,这些年我虽身在乡野,但也清楚。大皇子册封太子,你的处境不易,若抽身去乡下探望前任宰辅,以此为由向朝廷告假更不合适。起来吧,元佑。”

      赵普得到了想要的结果,才将手里的茶一口喝了。

      这是,不为难他了。

      二人都心知肚明对方想法,赵元佑敛下眼眸,利落的起身,还不忘接下赵普喝过的空茶杯。

      刚才赵普的一番话,提醒他,赵普虽身处庙堂之外,却在朝堂有耳目探听消息。对他来说,赵普不失为难得的好助力。

      见二人已消除芥蒂,余景坤打发侍人前去烧茶,屋内只剩下三人对坐。

      “我此次前来,听闻秦王接连几日早朝告病,而官家的身体也染疾,数日未曾安睡了。”

      赵普说的恳切,实际上,赵元佑若不是知道赵普罢相乃父皇一手所为,还会以为赵普真的只是担忧旧主病况。

      “相公为官家可谓殚精竭虑,若官家知道必定欣慰。只是相公可知,官家的病因为何吗?”余景坤迫不及待的插话,随后瞥了一眼金匮。

      赵普闻言,看余景坤急不可耐的神色,笑了笑:

      “官家染疾、秦王告病,孰真孰假?朝里的折子这阵子都放手给大皇子审批,官家真放权?往日大皇子与秦王最亲近,但自从秦王告病后他们就鲜有交往,我要是再看不出端倪,也就不配拿着这个盒子了。”

      一如既往的犀利言辞,赵元佑此时才真正感受到,记忆里的那个在殿前谏言的宰辅又回来了。

      “秦王偏挑这种时候与卢多逊往来,所以我来送他们一份大礼。”

      前一句话,余景坤是知道。余家一直在盯梢赵廷美,赵廷美称病告假,却私下常去卢多逊府邸。众所周知他们关系亲近,商量事务也是正常。但是后一句,余景坤有些不明白,秦王找卢多逊,和今日赵普主动登门有什么关系。

      余景坤不明白,但是有了原因和结果,赵元佑却有些明白了。

      卢多逊和赵普是死对头,曾经经常在朝堂上起争执。后来赵普罢官,卢多逊任宰辅一职。如今赵普想复职,只要抓住把柄,就能除掉卢多逊这个障碍。

      他沉吟片刻,凤眸微眯。

      秦王找卢多逊本是正常,却偏在这种时候被赵普挑出来说事,这种时候……是指秦王和父皇争执,父皇多疑,对于皇亲国戚来说,什么才能定罪名?

      莫非……他脑中灵光乍现,有丝犹疑,忽然压低声音说道:“老师的意思,是说秦王与卢多逊频频见面是为谋反?”

      旁边正襟危坐的余景坤一声惊呼,堪堪止住了,转而探过身看向赵普,似是求证。若说秦王那样耿直的人都会造反,那这天下便真乱了。

      赵普眼里的满意之色更甚,从前教导三位皇子时,便觉得大皇子聪却不慧,三皇子善于藏拙却缺了点历练,唯有二皇子最合眼缘。

      “这些年官家一直在找先皇的传位圣旨,不仅为毁去圣旨,更重要的是他认为可以顺藤摸瓜找到誓书。誓书由先皇亲自封盒,先皇暴毙,官家急于找到誓书以证清白,甚至怀疑誓书就在秦王身上,不惜和秦王撕破脸。”

      余景坤听的心里直犯嘀咕。他自以为伴君十多年,足够了解君王心思。只是刚从赵普嘴里听到这些,一对比,余景坤便觉得,自己还是不够了解太宗皇帝。

      他暗自看了一眼亲侄子赵元佑,只见赵元佑听到如此消息,竟还能维持平静。余景坤忽的想起妹妹,余皇后虽然聪慧,却性子怯懦,大概元佑的这份沉静是随先皇。

      “现在父皇本就防备上了秦王,若是捏造秦王谋反,牺牲一个卢多逊,我想父皇并不介意。”赵元佑接下话说道。

      虽说此计由赵普提出,可就是不知,贸然提出造谣秦王谋反一事,父皇听后心里会如何想。

      赵普似是看出他的想法,伸手指了指桌上的金匮:“这誓书由我呈给官家,以表诚意。我呈上誓书,他定给我弥补。我若说做宰辅,他必要抛出问题让我解决,不论能否解决,他都会得利,而这个问题就是他不便与人说的心结。借此时机,也由我捏造谋反一事,一是帮官家解决了问题,二是除掉卢多逊。至于最坏的结果,我一把年纪了,由致仕复职,难不成还怕再做回乡野匹夫?”

      除掉现任宰辅卢多逊,赵普才能顺利上位。他再次仔细打量一番赵普,这位老师为达成目的连父皇都能利用,究竟想得到什么呢?若单纯为宰辅一职,何必多年畏缩在乡野?连后路都想好了。

      在他的记忆中,赵普绝不是利欲熏心的人。

      “老师既已想好一切,学生佩服。但学生愚钝,不明白老师为何要选学生?”他又为赵普添了一盏茶水,状似无意的问道。

      若是知道了自己相对于其他人能为赵普能带来的利益,他也就能知道赵普的目的了。

      果然,赵普呵呵一笑:“因为你是先皇之子。”

      赵元佑浑身一凛,脑袋“嗡”一声响,连端着茶杯的手都不稳。他似乎又回到了捉迷藏的那个下午,仓皇且不安。

      赵普看出他眼中翻滚起的惊天波涛,便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宽慰。

      “先皇心怀天下,与我饮笑间曾表明,他认为弟弟为人心狠多疑,不适合长久统治天下,只望有明君继位,为苍生谋福。而我能知道你的身世,也是由于先皇嘱咐。”

      或许,先皇在冥冥之中料到弟弟会有谋逆的那一天吧。赵普微微叹息。

      先皇突然暴毙,受益的太宗皇帝嫌疑最大,连亲哥哥都痛下杀手的人,怎可希冀他一心为民?

      “元佑,我已年近古稀,心愿唯同先皇耳。”

      这把年纪,赵普早看淡身外之物。只愿百姓安康天下太平,为百年之后的史册,留下一笔。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