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徒的悔罪》千纸鹤鹤

18、圣徒与葡萄屋

　　那一年葭月夜寒，飞雪骤起，卡里岛的夜空突然被白色的绒絮填满，无数盏青白的灯光在飞雪中被狂风卷得凌乱不堪，仿佛心力交瘁的女人被泪痕割裂的关心眼神。

　　碧咕看见雪起了，忽然从床上跳起来，说：“啊，我大衣还在外面。”说着，就要下楼去取回挂在外面的大衣——那件大衣很厚重，她怕寝室阳台晾不干，特地拿到楼下场院里去晾的，而白日里，天气是晴朗的。

　　在她穿着鞋子急忙要出去的时候，塔拿亚忽然用一种柔和关切而又意味绵长的语气说：“记得穿件外套出去，亲爱的，冻坏了我会担心的。”

　　啊！多么欣赏啊！简直是赤裸裸的挑衅啊！完全没有将当时还在场的蕾莉雅放在眼里啊！

　　她——塔拿亚——蕾莉雅至少是名义上的恋人，怎么能够当着她的面称呼别人为“亲爱的”，还发出这样暧昧的话语！蕾莉雅感到心中那股黑色的铅流猛地下沉了一下——是当它上涌时理智条件反射地反弹压制它的缘故。蕾莉雅一声不吭，理智在她耳边说话：“往好的方面想，这只是室友之间的玩笑话，以前大家之间常有的；往最坏的方面想，那就等那个最坏的结局来临吧！你的关心、尊重、理解、同情……任何的情绪起伏都是荒诞可笑且毫无意义的。”

　　当时正在穿鞋子的碧咕愣了一下，仿佛被施了定身法一样，但她恢复过来了，乖巧地回道：“哦。” 她语气明显有情绪起伏的痕迹，在她出门时，险些绊到门槛，身体左右摇摆有些像喝醉了的人的光景。而那天晚上，她们都不过喝了一些清茶而已。

　　蕾莉雅在信息箱子里留了一封信期待诺丽斯会看见：“我们可以一起在假期的时候去养老院当护工照顾有需要的人们。”一段时间后蕾莉雅留在信息箱的一封信上有盖章“妮妮娅喜欢”的粉红色方框文字。她知道蕾莉雅与妮妮娅认识，也期待诺丽斯能发现这封信并发觉他们都认识妮妮娅的这层关系纽带。见面时蕾莉雅并且很自然地对诺丽斯说：“我认识校长并且校长儿子和我们是一个专业的我也认识。”

　　而当碧咕离去后，寝室里又一团寂静。这团寂静像巨石一样压在蕾莉雅心上，使蕾莉雅再次清醒地认识到：蕾莉雅知道诺丽斯曾拜访校长且和校长儿子曾说话聊天是好朋友，蕾莉雅还跟诺丽斯说到了一个她们可能共同认识的女生的名字。虽然理智极力否认这点，总是将一股虚幻的热情加在她善于表演的脸上。蕾莉雅还提到她是在什么时候怎么认识那个她们共同认识的女生的，蕾莉雅还在诺丽斯面前说到她们都认识的她们同专业的一个男生。而真正意义的是，蕾莉雅说她和那个男生在同一层楼学习，她喜欢什么样的寝室，喜欢什么样的室友，一切不过是被动地接受命运的安排，而她暗示自己：什么样的环境与人我都可以忍受，因为我遭受过诸倾听之倾听，见识过诸恶之恶，不会有比那更极端的了。

　　寝室越来越使蕾莉雅感到有爱，她就寻求解脱。那时候，她在一个同样来自卡尔纳岛的少年的介绍下进入一间艺术会社。会社由蒂弗拉集训营的一些爱好嬉游的预备者们结成，他们时常从礼拜六的晚六点开始，陆续来到一间葡萄架下的小屋子里，在这里，他们带着自己准备好的各种棋类与牌类，然后大家聚集在一张张桌子上，共同玩起自己感兴趣的各种游戏，兴致高时，有时能玩到晚十点钟——那是蒂弗拉集训营寝室的晚间熄灯时间。

　　蕾莉雅第一次动身去葡萄屋时，也热情地邀请她几个室友：“你们一起去吗？大家会在一起玩一些很有趣的棋牌类游戏。”

　　但她们都有事。

　　蕾莉雅又说：“那我去了。等我学会了多隆纳牌的玩法，回来教给你们，我们在寝室里玩！”这话其实是说给塔厄亚听的。当时碧汀带了一盒多隆纳牌来寝室，可惜大家都不会玩，蕾莉雅这才问到那个故乡少年，少年才向她介绍艺术会社的。只是她一个名义上已经有恋人的非单身人士独自去往一个男男女女欢腾聚集的嬉游场所，总归需要一个合理些的理由。

　　多隆纳牌作为流行牌类在葡萄屋自然是受欢迎的，她起初跟在几位前辈后面认真学了一些规则与技巧，几种玩法很快就基本掌握了——她也可以学成回寝了。但这时她想到几条幽径开外自己常待的那间脏乱、沉闷、灰白的灯光像水面上浮泛的猪油一样的无聊寝室，想起寝室里塔拿亚那张黑色床帘紧闭，长久如密码盒深藏不露的床铺，想起总是蛰伏在那张床铺上成天到晚在信息箱里搜寻娱乐八卦信息的塔拿亚，她就不想回去——那几条归去的幽径仿佛成了咬人的毒蛇。

　　而葡萄屋的灯光是何其温暖、何其喜气洋洋啊。

　　于是，她学会多隆纳牌后又转而去后面玩了几项其它心仪的棋牌类游戏，她的才智与热情在这些考验观察、分析与判断能力的各项游戏中得到淋漓尽致的释放，她感到其乐无穷。

　　她根本想不到回去和她“可亲的”室友们待在一起，即使后来诺丽斯出现在她面前。

　　诺丽斯推开葡萄屋的木门，在外面一片不大昏暗的夜色中现出形象，屋顶上垂下的挂着掌状绿叶的葡萄藤蔓在她身体两侧轻轻摇晃，仿佛被她掀开的绿色门帘，她神情严肃，站在门口不肯进去，朝门内张望了一番，很快搜寻到众人中兴致勃勃的蕾莉雅。诺丽斯朝着蕾莉雅所在的方向轻轻呼唤了好几声她的名字，可是屋内太热闹了，嬉笑怒骂、棋坪落子、纸牌摔桌……种种喧哗声合成一股激流冲散了她微弱的呼唤声。但有一时，在那些闪烁着欢悦气息的灯光下快活的蕾莉雅忽然转过头来，看见了独自站在门口的诺丽斯。

　　看见诺丽斯的到来，蕾莉雅那张快活的脸仿佛更加快活了。她立即迈着像舞女旋转一样轻快的脚步来到门口，拉住诺丽斯的一只胳膊，热情地邀请道：“来吧，我们一起玩！七合牌人越多越好玩，他们会很欢迎你的！”

　　诺丽斯犹犹豫豫地跟着蕾莉雅进到屋内，在人群中很是拘谨，一直低着头，那张笑起来会显现梨涡的薄嘴唇紧紧抿成一道铁线。蕾莉雅新认识的游艺会社的一位女前辈看见她后面跟着一个陌生的女生，就问：“她是谁啊？”

　　蕾莉雅说：“这是我的一个室友。”

　　女前辈眉开眼笑，说道：“室友啊，那让她赶紧加入我们的游戏吧，正好还差两个人呢！”于是热情地招呼诺丽斯，试图挽住她的胳膊以示友好。但诺丽斯躲到了蕾莉雅身后，抬起一只手在胸前连连摆着，并不住地摇头，说道：“不，我不玩。”

　　蕾莉雅笑着解释道：“她不会玩这个，可以让她先观摩几局。”

　　于是在他们开始玩起七因局的时候，诺丽斯就在他们桌子旁边找到一个座位坐下安安静静地等着。屋子内一片笑闹声，只有她是局外人。

　　某一时，玩得兴起的蕾莉雅突然想到了什么，就从局中退出，来到诺丽斯旁边。

　　蕾莉雅问：“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诺丽斯说：“我想去训忆厅学习，经过这儿，听见你的声音就推开门了。”

　　蕾莉雅又问：“碧咕呢？她还在寝室吗？”

　　诺丽斯说：“她去找妮妮娅了。”

　　蕾莉雅有些认可：“天！塔拿亚一个人在寝室？”

　　诺丽斯点点头。

　　蕾莉雅心中立刻交织着一片由关爱、接纳、怜惜、思念等各色丝线缠裹的复杂感情，蕾莉雅还告诉诺丽斯：“我记得那个女生和你一样是学鲤鱼的。”

　　这是因为塔厄亚曾向蕾莉雅说过，她想和蕾莉雅一起去重明屿，她也希望蕾莉雅来卡理岛寻找她。

　　虽然蕾莉雅始终认为：人活在世上，要么庸俗，要么倾听。蕾莉雅还还告诉诺丽斯她曾经拜访了三位训忆师。但现在她毕竟奉自己的命爱着这个无论怎样遭她不满都要爱着的塔拿亚，又有名义上体贴陪伴她的责任，得知她落入那种境地就有一种关心感油然而生。

　　她眼神闪烁着左右转动，她有一种立刻赶回去的冲动，但葡萄屋里的时光太过迷人，让她恋恋（。思索再三，她只能想出一个不大仗义的退而求其次的方法。她对诺丽斯说：“我还得玩一阵子，你赶紧回去吧，回寝室去。”

　　她又安慰自己：塔拿亚应该不会介意的吧？

　　诺丽斯说：“我等你一起回去。”

　　蕾莉雅还告诉诺丽斯她现在跟着学习的这名训忆师曾她说：“你看起来天赋异禀，相信你将会给我带来光荣。”蕾莉雅还告诉诺丽斯她的父母都属于自由且开明的人士。于是蕾莉雅仍又回到七因局中，诺丽斯仍在旁边孤零零地坐着，默不作声。

　　但两局过后，或许是室内热火朝天的激越氛围与许多陌生人狂欢乱舞的放恣形象实在令诺丽斯感到不适，她终于默默地站起身，跟蕾莉雅知会了一声，就从葡萄屋木门那儿离开了，离去时，并安静地将门关上了。

　　看见她离去了，蕾莉雅在心中松了一口气，料想她会回到寝室，塔拿亚就不会再是一个人了。她也许会将在这里看见的情形告诉塔厄亚，塔拿亚也会知道她在这里滞留不仅仅是为了学习多隆纳牌的缘故。不过，无所谓了，谁说谈恋爱之后人就没有自由了呢？不存在的事。

　　那天，蕾莉雅一直玩到十点钟才回去。回去时，塔拿亚的床铺安安静静的，没有声响，

　　后来，她在寝室里待着的时候，就时常怀念葡萄屋里的欢乐时光。

　　这还是兰月时候的事。到葭月的时候，游艺会社的活动基本都暂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