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朝暮》碧晴

6、碧落月色（1）

　　听得一阵马嘶声，我猛地后仰，后脑磕在车壁上，生疼。

　　竟然有人驾了我们的马车！

　　马车一路狂奔，我被颠得上气不接下气，勉强挣扎着爬起来，掀开帘子，竭尽全力喊道：“秦叔叔，救命呀！”奈何耳畔风急，我的呼喊似是被风声吹散了。

　　“绾风！”秦照宇惊急，见马车被驾走，奋力向对方刺了一剑，试图寻找机会抽身救我。不料这个想法却让他分了神，对方挡住了他那一剑，立刻杀了个回马枪，一剑刺在他腹部，血便汩汩地流了出来。他低吼一声，仍然不放松攻击。

　　那打斗的场景正在离我远去，人影不断晃动，眼睛被泪水氤氲了，看不分明。

　　我意识到不能坐以待毙，心下便打算豁出去拼一下。心从未跳得如此之快，仿佛浑身都在颤抖。我摸到了袖子里的匕首，深吸一口气，猛地掀开帘子，朝驾车的蒙面人重重刺去。

　　那人敏锐地觉察到我偷袭他，侧身闪躲，手却没有放开紧握的缰绳，马儿被他扯疼了，一声长嘶，骤然停住了。

　　我未及料到马车突然停下，登时重重摔到了地上，眼前顿时一片模糊，五脏六腑仿佛错位了似的，痛得我无法呼吸。远远的，透过模糊的视线，我依稀看见有两人骑马奔来——原是秦照宇和另一名士兵追了过来。
　　秦照宇脸色苍白，双唇毫无血色血色，双手亦被鲜血沾满。他左手紧握长剑，鲜血顺着剑刃慢慢地往下淌，一路而来，滴洒在草地上。他一身黑衣，我实在无法分辨他到底伤在哪里，到底伤得多重。

　　黑衣蒙面人跳下马车，一脚踢掉了我又要朝他刺去的匕首，迅速抽出一把刀抵住我的脖子道：“得罪了，元孝郡主。”刀一寸寸逼近我的肌肤，我感觉有温热的液体顺着脖子淌下来。
　　我忍着颈间的刺痛感，冷笑一声：“知道我是谁还敢如此放肆，你是活腻了吗？”

　　话音未落，只见绣云从车上跳下，从背后猛地抱住那蒙面人，“小姐，快跑！”

　　我趁机挣开，朝秦照宇策马而来的方向跑去。很快，距离近了，秦照宇朝我伸出手，我抓住他的手，用力一跃被他拉上马背。

　　“绣云！快去救绣云！”我惶恐地对秦照宇说。

　　“张晨，你救绣云姑娘，我带郡主走。”秦照宇回头对那士兵道。

　　那人忙道是。

　　秦照宇将我护在怀里，血液的温热透过衣衫传了过来，我伸手探了探他的腹部，他疼得低哼了声。我低头，见自己已是满手鲜血。

　　“你……”我喉咙痒痒地发不出声，心里就像被蛇嗜，被刀剜一样生生地疼。

　　他呼吸急促，气息喷洒在我的耳际，吃力道：“我没事，军营里长大的人，这点伤不算什么，你不用担心。”他从袖中掏出一支细竹桶，用嘴咬开了盖子，举起手，一股烟花遂在空中绽开。“这是我杜氏的联络暗号之一，马上就会有援兵赶来了。”

　　我忙道：“你快别说话了。等到了安全的地方，我便去给你找大夫。你……不会有事的。”

　　周围树林阴翳，遮天避日，只有稀疏的光点透过树缝洒下来。

　　“对不起，我没能保护你……”他细如游丝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没多久，前方的山谷又涌出了一大批蒙面黑衣人，瞧模样似乎是和之前那些是一伙的。秦照宇勒马停住，映着满目苍绿，他的眼底幽黑一片。

　　“留下元孝郡主，我留你全尸。”领头的蒙面人左边眼角有一颗硕大的黑痣，他冲我们喊道。

　　秦照宇护着我的臂膀复紧了紧，冷哼一声，厉声道：“想要带走郡主，那要问问我手上这柄剑肯不肯了！”

　　我细细打量着那些蒙面黑衣人，记下了领头人的眼睛和黑痣。

　　“闭上眼。”秦照宇在我耳边轻轻叮咛。

　　对方足有四五十人，而我方只有负伤的秦照宇，势力悬殊实在太大，唯今只有拼死一搏。

　　“好。”我依言紧闭上眼睛，屏住气息，旋即耳边响起了风声、马蹄声、兵刃交接声和血肉撕离声。风吟剑啸中，不断有热乎乎的液体溅上我的脸颊，浓重的的血腥气在我鼻腔中弥漫开来，我低下头，却无处躲闪。

　　秦照宇一路斩杀敌人，刀光剑影如同狂风暴雨，横扫千军。但渐渐地，他似乎有些体力不支，胸膛剧烈起伏，气息粗重而急促。

　　蓦地，他不动声色地将左手中的缰绳塞到我手里，我一惊，越发有种不祥的预感。我睁开眼，眼前却一片血肉模糊，我擦干净眼睛，回头看见他的脸苍白如纸，嘴角渐渐流出了鲜血，眸中好象隔了一层水雾那般迷离。

　　他冲我苍白一笑，宛如烈日下的雪花，随时要淡去。他嘴唇轻动吐了一个字，我顿觉身后一空，他已重重摔下了马，鲜血从他嘴里喷洒出来，溅得满地菁菁芳草一片殷红，可他的手却仍然紧握着剑，剑锋染血，闪烁着如白练般的寒芒。

　　我心有悲怆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秦将军！”

　　他方才对我说的那个字，竟然是“跑”。

　　我不忍丢下他：“不行，要走一起走，你快上来！”

　　秦照宇竟露出难得一见得笑容。他轻轻摇了摇头，似是拼尽了最后的力气，扬起剑鞘狠狠地抽了一下马臀，马儿扬踢长嘶，不待我反应过来，已然袱着我冲了出去。

　　空气中弥散着潮湿的香气，策马所过之处，惊起了鸟儿扑翅乱飞。

　　背后纷乱的马蹄声越来越急，可我眼前却是秦照宇摔下马之前那决然惨白的一笑，挥之不去。我抽动马鞭，马儿如乘虚御风，竭力驰骋。耳边的风呼啸而过，纵然已经力竭，我依旧没有放松。

　　秦照宇舍身为我，我断然不能让这些人得逞。纵使前方是修罗地狱，万丈深渊，我也得闯过去。

　　忽然，背后传来一阵椎心的刺痛，迅速由一个点蔓延到全身，并伴随着马儿狂乱的颠簸，如同滔滔海水一般向我汹涌而来，霎时袭遍我的全身。血肉撕裂的痛楚使我忍不住颤抖，再也支撑不住，低哼了一声。

　　我中箭了。

　　为什么？他们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三番两次想要谋害我？

　　眼前的风景如闪电般急速擦肩而过，背后的马蹄声依旧穷追不舍。

　　我咬紧牙关，心里只剩唯一的念头：我决不能就这么死去！

　　豁出去了！我反手用力拔下背上的箭，狠狠刺在马屁股上，马长嘶一声，狂奔起来。我已然疼得无法动弹，拼劲最后的力气，俯身贴紧马背，扔掉马鞭抱住马颈。

　　眼前的一切慢慢淡了去，手脚越来越软了。阵阵眩晕袭来，好象周围一切都在旋转。不知过了多久，马蹄声离我越来越远。是我摆脱了那些人么？我逃出去了么？

　　终于，由于体力不支，我被马甩了出去。胸腔里一股腥甜渐渐生起，伴随剧烈的咳嗽，最后一口血喷涌出来。意识逐渐混沌，大脑也变得一片空白，仅存的一丝意识竟看到了一抹月白色的影子。

　　朦胧间，仿佛有一双灿若明珠的眼眸在看我，那眸中似有潺潺流水，悠悠鸣溪，似有绿水清山，白云丽日，似是天上的明月地上的霜，蕴含着无比的光华。

　　这人间哪有如此好看的眼睛呢？一定是天上的神仙来接我了。

　　“姑娘，姑娘！能听见我说话吗？”

　　还有这声音，竟是那般的好听，像盛了青梅酒似的，让我沉醉其中。

　　我笑了起来，虽然不愿挪开眼，但还是支不住渐渐睡去了。好累，我要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