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徒》向绮函

2、人鱼 02

　　不能！
　　周继后悔自己为什么不这样回答。

　　可即使有再大的胆子他也不可能上班第一天就忤逆上司。

　　特处所在学者星每个区都有据点，而且都由定向的空间跳跃与B区基地本部联系。
　　陆挽蓝就是在得到他肯定的答复后，直接带他走空间跳跃来的J区。

　　每个区的据点都会为了掩人耳目进行一些无伤大雅的装饰，比如J区的据点是个旧书店。

　　雨停下后，周继重新链接上了摩卡，在她的指引下，果然在书堆里找到了那个人。

　　“所长，仿生鼠抓回来了。”
　　周继把这只仿真的灰色大耗子递到了陆挽蓝眼前，一身狼狈的他期待着女人的尖叫，但现实往往与想象相悖。

　　书堆里的女人长得很好看，全身上下都可以用精致来形容，从睫毛翘起的弧度，到赤脚露出的粉白指甲尖。过长的头发垂至腰间，没有追求时髦染色，自然的黑色在适合看书的冷光中更加凛冽。
　　而那双蝴蝶女神翅膀颜色的眼睛，从仿生鼠移到他身上停留一阵后，没有任何情绪地又回到了书上。

　　“好的，你今天的工作就到这里，明天再过来吧。”
　　不明所以的工作完成后，是有些冷漠的下班指令。
　　陆挽蓝似乎觉得不妥，又补充了一句，“所里的空间跳跃可以用，摩卡已经把你的信息录入系统了，还有，明天可以吃完午饭再来。”

　　好吧，被上一个工作压迫过的周继，在这一瞬间居然感受到了一丝暖意。

　　空间跳跃关上后，冷光下的人似乎被按下了暂停键，只有盯着那个离开的背影的眼神越来越冰冷。
　　被隐藏起来的虚拟屏渐渐浮现，屏幕中赫然是周继的资料。
　　陆挽蓝滑动着手指，轻声道：“还真是完美啊……”

　　回到家躺回床上，周继又开始胡思乱想，如果明天真去那么晚，他们以此为借口打压或者逼他辞职怎么办？
　　最后，他在不安和疲惫中睡了过去。

　　第二天醒来，他意外地冷静了，因为此时已经接近十一点。
　　洗漱时他对着镜子自我安慰一番，效果不错。
　　要是领导敢反悔，我就先辞职。
　　于是他慢悠悠吃了午饭再去的研究院。

　　流程同昨天来的时候差不多，不过这次他已经不需要江悦的陪同了。
　　两次检查没有出现第一天的意外，可他再一次来到特处所本部这间办公室时，他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如果没记错，昨天这里的空间还很大，至少比此时满是演算纸显得空间要大得多。

　　摩卡懒洋洋地从角落的工位上抬起头向他打招呼。
　　正准备出声询问陆挽蓝所在，却看见摩卡朝他做静音的手势，这时他才注意到摩卡身边那堆演算纸上，躺着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眼镜都睡得歪到了一边，头发乱得四翘，可以看出应该是通宵工作了。

　　周继的生物芯片权限还没对摩卡开放，她不能直接传声到他脑内，只能来到他身边，小声告诉他，别打扰他哥哥睡觉。
　　再三确认，躺着的是个普通人类后，周继顺从地点点头。

　　虚拟人的哥哥？莫非是制造者？
　　周继不禁肃然起敬。

　　摩卡似乎还保留着一些属于人类的习惯，她很喜欢拉着人的袖子带着向前走，如孩子拉着家长的手引他们去心仪玩具的柜台前一般。
　　看着摩卡拽着自己衣袖，甚至心情不错地摇晃几下，偶尔接触到的皮肤传来冰凉而虚幻的触感。
　　周继想，如果虚拟人仿生人都是这样的话，或许自己对他们的印象会改观不少。
　　不过现在，除了摩卡，他仍是对其他保留意见。

　　现在社会人类数量已经减少了至少一大半，所谓的新型人类，不仅仅是研究院所研究的辐射病患、基因改造人和克隆人，法律上是包括了机械仿生人与虚拟人的。
　　不管他们有没有感情，只要拥有独立的人格与自己的思考，他们就被划为人类。

　　这是周继不能理解的。
　　他始终认为，人类之所以为人类，是因为其人性，而仿生人和虚拟人在他心里，一直是人造物，他会感叹人类的智慧，胜过人造物的智慧。

　　周继知道自己这种偏见绝对会遭到谴责，所以他把想法埋得很深。
　　至少从来没有表达出来过。

　　再次来到J区的旧书店，地上的书已经整理到了书架上，而他们的所长在书桌前解剖那只仿生鼠。
　　皮囊完整地剥下放在一旁，机械内芯却已经被拆得七零八落，看不出原来的形状了。

　　“啊这……”
　　很显然这种残暴的手段，遭到了摩卡的嫌弃。
　　“所长，下次这种事还是交给哥哥吧。”

　　对此，有偏见的周继也站在了摩卡这边。
　　他们亲爱的所长陆挽蓝明显不擅长这种事，仿生鼠虽然没有血液，也跟着能源革新不再使用旧能源供能。
　　可这满桌的零件，不见得不比自己做实验解剖组织器官“血腥”。

　　陆挽蓝也受够了这样无意义的研究。
　　她扔下零件，把桌面交给了摩卡叫来的清洁机器人，自己则打开了光屏。
　　“摩安破解出来的地址发给我了吗？”

　　“已经发了，定位就在学者星上。”
　　摩卡展开一张地图，图上标示着破解出来的地址所在。

　　昨天大街小巷地跑，周继基本熟悉了J区的路，此时的他看到地址的瞬间就认了出来。
　　“这不就是对面吗？”

　　摩卡和陆挽蓝闻声望向了隔着狭窄街道的家店。

　　陆挽蓝已经不记得对面是什么店了，或许是酒吧，或许是咖啡厅，毕竟从装修风格到进出过的人，都带着浓重的旧时代英伦风。
　　她一直以为老板是个和J区管理人一样，是个的“旧日守望者”，热爱甚至痴迷着旧时代的事物。
　　现在回想起来，她确实没真正见过老板是什么人、长什么样。
　　透明玻璃窗后，只看见围着围裙头顶巨大蝴蝶结的旧式清洁机器人正忙得不可开交，笨重的身体在店内到处窜，表示嘴巴的方形灯一闪一闪，似乎是跟人交流。

　　“呵。”陆挽蓝抱着手臂盯着对面笑出了声。
　　如果真是他，那就好玩了。

　　一旁的摩卡本能地打了个寒战。

　　时间慢慢指向了下午四点，学者星的气候与遭遇灾害前的母星很相似，节令计时也全部沿用旧时代的。
　　四点是卡在下班边缘的时刻，陆挽蓝记得对面店铺一直是下午五点准时关店，这也就是她无法猜测是什么店的原因。
　　可所有线索理顺，就会发现更多之前没有注意的可疑点。

　　她看着四点半出来的客人走远后，终于放下了一口未喝的茶杯。
　　“周继，摩卡，准备了，带你们去逮老鼠王。”

　　陆挽蓝一行进入店里的时候，男人背对着大门，双腿靠在墙壁上，正近距离玩着飞镖，一旁的清洁机器人气得在他身边转圈圈，头顶的蝴蝶结都歪到了脑后。
　　男人听到悬挂的风铃响动，椅子都没转，敲了下机器人的头顺便扶正蝴蝶结，让它去招待客人。

　　机器人没动，依旧对他翘起的腿不依不饶。
　　“今天已经没有访客，接待员蝴蝶结已下班，清洁员蝴蝶结要工作。”
　　自称“蝴蝶结”的清洁机器人挥舞着机械臂，一遍遍重复着刚刚的话。

　　陆挽蓝盯着男人无奈放下腿，暗骂一声“人工智障”，立刻示意周继堵好门，听到摩卡成功潜入这边的区域网的提醒，才慢慢靠过去。
　　“蝴蝶结？你的品味一如既往的差啊。”

　　“谁品味差！”男人下意识反驳，这么不客气的客人真是好久没遇见了，不过——
　　“声音怎么有点耳熟啊？”
　　绕过仿真皮椅，男人迎着反射进来的阳光，看到了模糊的人影。
　　看不清啊，这人谁啊，那么没礼貌……

　　距离再次拉近，只要再往前一步，他们就能碰到彼此。
　　而这一步，由陆挽蓝主动向前了。
　　“好久不见啊，晏归。”

　　按肩，抬手，扫腿……几个动作干净利落地把面前的男人撂倒在地，这是周继第一次认识到他的上司、特处所所长陆挽蓝，她格斗术的厉害，并发誓绝对不会让她有用到自己身上的机会。
　　“啊——我的手！！”

　　“晏归，28岁，表面上是个机甲设计师，专为有钱人家定制机甲；背地里是个私家侦探，拿钱办事的那种。”
　　控制着店铺全部出口都封闭后，摩卡在一旁给昨天入职的周继介绍情况。

　　“喂！那边的虚拟人，别以为我没听出来，你在夹带私货！”
　　对于晏归的无能狂怒，摩卡没带怕的，甚至还朝他吐舌头做了个鬼脸。

　　晏归气得想起身去对峙，却被陆挽蓝蹬来的书桌撞到，跌回了座位。
　　陆挽蓝跳上书桌，蹲在他面前，黑发随着身体的前倾擦过他的耳侧。
　　他们靠得很近，姿势暧昧，连呼吸都是交融在一起的，谁也没想到，多年后两人的相遇会是这样的情景。

　　“上星期奥荣集团爆出的丑闻有没有你的手笔？”
　　“哦~那么看得起我啊，我是不是应该承认一下？”
　　“上上个月中央财政部副部长因贪污入狱，这件事有没有你的功劳啊？”
　　“这新闻我看了，抓得好啊！”
　　两人都在笑，却一个比一个假。

　　见识到所长厉害的新人周继，规矩地站在一旁，听着两人有来有回地试探，疑问越来越大。
　　“民航的奥荣集团，还有副部长的事，这些跟新型人类有什么关系吗？”
　　他悄悄问跟蝴蝶结在玩石头剪刀布的摩卡。

　　作为人类的好朋友虚拟人摩卡，自然为他解答：
　　“没有关系，但谁知道暗地里有没有呢。这些事是所长朋友那打听的，她之前是在公安部的。”
　　周继：……

　　摩卡接着科普，“而且所长和晏归都是首都国防大学毕业的，当年所长是武斗派代表，晏归是械斗派代表。就武斗派和械斗派你懂的吧，当时武斗派揍了械斗派四年，从来没有出现过这样一边倒的情况，以前甚至现在都是两边打得有来有回的。”
　　周继后仰。

　　首都国防每年的武斗派械斗派大混战都会直播，这可是全星际都期待的一个活动啊！
　　外行人看热闹、看以后可能会在新闻上看到的精英们；
　　内行人看技术，机甲的技术，格斗的技术。

　　武斗和械斗其实都是穿机甲战斗的，只不过机甲的种类不同。
　　武斗派使用轻型机甲，灵活轻便，更考验驾驶人自身的格斗能力，说是机甲，更像是保护辅助的铠甲；
　　械斗派则是重型机甲，考验的是机甲本身的性能，当然驾驶员的技术也要过关，不过对格斗术没有多大要求。

　　卧虎藏龙啊……
　　也难怪陆挽蓝之前的表情那么微妙。
　　摩卡表达得很委婉，但周继还是能理解她意思：
　　陆挽蓝揍了晏归四年。

　　这边，陆挽蓝的耐心很显然快要被晏归消耗殆尽，终于放下腿，踩在了椅子扶手上，把坐着的人圈得更近。
　　“我不是在威胁你，只是你知道我在公安部抓过不少人吧？”

　　还说不是威胁，就差没把“不想挨揍就配合”贴脑门上了，晏归想。
　　可他这些年的做私人侦探练出来的厚脸皮可不是说说的。
　　“你想要我干什么？”

　　陆挽蓝知道晏归算是松口了，也没再绕圈子。
　　“帮我们去母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