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镖清风临天下》一刀不留

14、腾云驾雾

　　夜深人静的时候，欧阳亚换上夜行服，悄悄地潜出了知府大院，来到了李府。他没有秉传通报，而是直接翻进府中，找到了他的母亲。
　　李氏一直希望两个儿子能够停手，虽说她的两个兄弟是罪有应得，但她却不想让儿子参与太多。她知道，自己当年的事已经害了太多人，如果可以重新选择，她不会与皇室扯上任何关系，这无关富贵，恰是对平静生活的向往。
　　欧阳亚在门外低声说道：“母亲。”
　　屋中的李氏神情一变，立刻起身开门。欧阳亚进屋后对母亲一拜，然后说道：“母亲，此刻中儿在何处？”李氏摇摇头：“我现在还不想让中儿露面，你回去吧。”
　　欧阳亚面对李氏诚恳地说：“扬州的冯大人是一位清廉的好官，这一次定能将旧事重见天日，还父亲一个人公道，还中儿清白。”
　　李氏断然拒绝道：“既是如此，那何必让中儿露面，你若信任他，让他去查便是！”
　　欧阳亚站在房中不肯走，他说：“我已经完成了先皇的交代，亲手杀了那二人，为何还不能把当年的事情了结。”
　　李氏看着他，说道：“亚儿，娘年事已高，经不起折腾，当年若不是你父亲，我便无法走出魔障，我现在唯一想做的，是为你父亲报仇。”
　　欧阳亚沉默半响，他说：“既然如此，亚儿现在也没有十足的把握，那暂且再等一等。”
　　李氏点点头，她给予了儿子最大的支持，这既是为了儿子，也是为了自己，欧阳亚退出房门，他想到弟弟现在就在这院中的某一处，心中默念道：“为兄定会为你洗清冤屈。”
　　等他回到知府后院，已是半夜，云一帆正在院中散着步，等待着欧阳亚。
　　借着月光欧阳亚认出是云一帆的身影，便走上前去，说道：“云兄，这么晚了也不睡。”
　　“欧阳兄，你可知道我为何不睡？”云一帆停住脚步。
　　“莫不是云夫人将你赶了出来？”欧阳亚明知故问。
　　“岑儿说，若是再不回扬州，她便要回娘家去。”云一帆苦笑着说。
　　“看来是被我猜中。”欧阳亚找了方石凳，坐了下来。
　　“欧阳兄对男女之情有什么看法？”云一帆也坐了下来，向欧阳亚提问道。
　　“呵，这男女之情自然是世间最让人苦恼的东西，看看云兄便知道了，平日里就算危难也未见你有何困扰，今夜却连个睡觉的地方都没有。”欧阳亚笑道。
　　“你说，这男女之情如果牵涉到国仇家恨，又该如何？”云一帆指的显然不是他自己。
　　“自然是以国家为首位，儿女情长哪比得上天下百姓。”欧阳亚说。
　　“正是如此，我不回扬州也是发现了一些自己没有料到的事情。”云一帆拿出自己随身携带的短剑，借着月光擦拭起来。
　　“云兄不妨直言。”欧阳亚也拿出自己的匕首，与云一帆一同擦拭。
　　“那李青自以为聪明，多年以来一直要挟我的母亲，不顾兄妹情分，先皇对我欧阳家有恩，若非先皇英明，只怕就没有今日之欧阳亚。”欧阳亚缓缓说道。
　　“欧阳兄，此时若我全身而退，你看可能吗？”云一帆问道。
　　“你若是现在离开，我定不阻拦，只怕日后云天镖局就再难安宁了。”欧阳亚将匕首放在石桌之上，接着说：“此时看似与你没有关系，而这几月你却并未离开，这又是为何？”
　　“欧阳兄所言不差，当日欧阳中前来请我送镖，我便知道此事不简单，正是因为这样，我接下的不仅仅是送银簪去西安，”说到这云一帆停了一下，他站起来，思索良久，缓缓道出：“此事，正是你兄弟在走投无路的时候，最后一线生机，他托付的不是银簪，是他的性命。”
　　云一帆接着说：“无论画中人是不是真的存在，银簪所到之处都不安宁，你们的故事有几分真假，恐怕只有你们自己知道，我需要做的就是见到你的兄弟，无论他是欧阳亚，还是欧阳中。”
　　欧阳亚哑口无言，其实他一直明白欧阳中的生命收到了巨大的威胁，带着银簪离开是他出的主意，却没有想到害了欧阳中，欧阳中做生意是一把好手，但论计谋，始终不是某些人的对手，如不救欧阳中，只怕欧阳家到他们这一代便要完全消失了。他惊讶于云一帆的分析能力，他一直以为云一帆看不透，只是凭着好奇心和江湖道义才陪伴至今，而他欧阳亚不拒绝云一帆，也是因为他明白弟弟的心意。
　　云一帆说道：“话不必说太多，你们的真相我不感兴趣，我云天镖局要送的镖，天下无人可阻，没有商量的余地。”
　　欧阳亚回道：“你我立场不同，但目的相同，何必多言，只要你能救得了我弟弟，我欧阳家，万贯钱财我远拱手相让。”
　　“不必，一千两已经足够，找我托镖的是欧阳中，若是日后他来说这番话我回再与他计较，我云天镖局既不是贪生怕死之辈，也不是唯利是图的小人，只是此番行镖已经牵涉太多，我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云一帆说：“当一切都结束的时候，云天镖局要全身而退，从此不再与你欧阳家，与皇室有任何的牵连。”
　　“云兄弟请放心，如果真的可以这样，欧阳家将世代铭记云天镖局的恩情，你不开口，我便不再打扰。”欧阳亚说道。
　　“你的母亲若有什么难言之隐，在下不会多问，但若有一日我追查出来，也不会当作不知道，事情即使不是你母亲引起，也和你母亲有莫大的关系，见死不救的是她。”云一帆想起李氏，她这个突破口估计没有那么好通过。
　　“话又说回来，云兄弟认为我的母亲和此事关系重大有何凭据？”欧阳亚问道。
　　“画中人若不是你的母亲，也会是你母亲的亲人。银簪有两枚，一枚是欧阳中后来打造的，一枚是画中人所戴的，能发光的就是这画中人所戴的，而你弟弟打造的，只是他的寄情之物。”云一帆一点也不奇怪李氏在这件事中的重要性，而银簪若不是两枚，欧阳中也不会惊慌到将能发光的那加急送到长安。
　　“这事件最让人痛苦的莫过于情，我的父亲，母亲和兄弟都没能逃过，只有我在情字上没有吃过什么亏。云兄，你可知道，我的母亲是什么人？”欧阳亚终于说到李氏的身世了。云一帆略略一回头，说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她曾经几乎就入宫了。”
　　欧阳亚点点头：“先皇对我欧阳家恩重如山，我愧对先皇。”说罢抬头看着漫天月华，深深地叹气。
　　“你是先皇义子，看来也与你的母亲有莫大的关系。”云一帆说道。
　　“不错，先皇收我为义子，是对我欧阳家的莫大恩情。”说完他便停了下来。
　　云一帆觉得今日已经谈到了不少，没有必要再谈下去，坐了片刻就起身告辞了。
　　欧阳亚看着云一帆远去的背影，如果一切都被此人知道，会如何？他心中隐隐升起一种期待，也许这一次真的可以挽救欧阳家三十年来的魔咒，即便是死，他也愿意去做。

　　李府。李氏坐在房中，打开藏匿于桌下的小盒子，一室光华。

　　柳岑等着云一帆进屋后，把他拉到一边，小声说：“今天你猜我看见什么了？”
　　“难道是冯大人有事？”云一帆问。
　　“冯大人没事，另外一位大人有事。”柳岑说的难道是欧阳亚？
　　“你说的是欧阳亚？他怎么了，我刚刚才和他在院中谈过。”云一帆说。
　　“正是这位工部司郎，今天做了件大事。”柳岑神秘地眨眨眼。
　　原来今天柳岑在云一帆不在的时候去找云少风，在走廊走看到欧阳亚和冯一堂往厅堂走去，于是便悄悄跟上去。
　　这一跟不要紧，别的没看到，就看见欧阳亚和冯一堂打起来了！柳岑为了不暴露自己不能走得太近，只看到这两人推推搡搡，后来更是过起了招！
　　“这不奇怪，欧阳亚一向都喜欢找人比试，若是有半句话不投机他找冯一堂打一架也可以想象。”云一帆说道。
　　“可你知道来劝架的是谁？”柳岑说道。
　　“别卖关子了，快告诉我。”云一帆拉过柳岑把她搂在怀里，说着这样正经的事，也不耽误他与爱人温存。
　　“正是那个魏川，不过魏川居然和冯一堂联手打欧阳亚。”柳岑挣脱开来，边说边在屋里踱来踱去：“魏川肯定知道什么，但没有表露，欧阳亚和他们下手可厉害了，这欧阳亚打得很吃力，我看这欧阳亚肯定是要做坏事，被发现了。”柳岑说着就分析出欧阳亚不是好人的结论。
　　云一帆听了不禁笑了起来，聪明如她，怎么会不明白欧阳亚是好人还是坏人，无非就是逗自己高兴。这两人手拉着手，往窗边一坐，花前月下了起来。

　　第二日，云一帆去见冯一堂，只见这冯大人神色如常，见到云一帆很客气地请他坐下，让下人倒了茶，主动说起了欧阳亚这次遇到的事情。
　　“昨日欧阳大人、魏川与我商议了关于李家兄弟的事，恕我直言，此事比我预料的复杂得多，云镖头正是风华正茂的年纪，我有一事不明，请云镖头直言相告。”冯一堂在云一帆面前没有表露出半分官威，这让云一帆十分受用。
　　“冯大人请说，在下知无不言。”云一帆肯定地回答。
　　“我听说云镖头只是送镖，为何却陷入如此深，几日之前你找到我，希望我能将此事和官府联系起来，而欧阳大人对我的出现似乎是期待已久……”冯一堂说到这里停了下来。
　　“冯大人说得是，我自觉此事复杂多变，会牵涉到的人和事可能非常多，这是我不曾预料到的，冯大人素有青天美名，若是能得到冯大人相助，我想，此事离真相大白也就不远了。”云一帆说道。
　　“双尸案欧阳亚大人一力承担，并说明是先皇所托，先皇去世已有数年，这其中原委我实在想不通，今日云镖头来找我不知是为何？”冯一堂话锋一转，提到了云一帆的来意。
　　云一帆回答道：“不知道大人府上有没有关于李氏兄弟的陈年旧籍，或许有些东西是我们忽略了。”
　　“旧的宗卷有严格的查阅程序，不知道云镖头指的是什么？”冯一堂问道。
　　“这李宅里曾经发生的事，应该不止这一件双尸案。”云一帆说：“我来找冯大人，一是因为冯大人明察秋毫，二是希望冯大人能与在下合作，有些事，欧阳兄可能确实不便启齿，而在下必定是要再次见到托我送镖之人才算是将这趟镖送到，就目前来看，李氏兄弟是我最大的障碍，即使他们已经死了。”
　　“此事，我还需再与欧阳大人商议。云镖头请等我回音。”冯一堂若有所思地说道。
　　“谢过冯大人，在下等待你的回音。”云一帆说完微笑地拱了拱手，与这位冯大人一同走到院中，他回房找柳岑，而冯一堂去找欧阳亚。自此，事情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这是连云一帆自己都没有想到的，如果当时他没有来找冯一堂说这番话，这些事情是否就不会发生？

　　云一帆耐心地等待着冯一堂的回音，一等就是好几天，这几天每次见到冯一堂他都与平日无二，因他公务繁忙，见面的次数并不多，这里还有个魏川，魏川平时多和欧阳亚在一起，云少风他们三人经常一起切磋武艺，或是在扬州城内闲逛，云一帆知道这是云少风搜集疑点之举，在欧阳亚的明示暗示下，云少风倒是有不少收获。
　　这天，冯一堂找到云少风，请云少风与他一起查看陈年宗卷。云一帆想，终于等到这一天了，不知等待他的是怎样的故事？

　　翻开发黄的宗卷，时间跳跃到而是年前，当时的李全是扬州城内的风云人物，因为他娶了个倾国倾城的夫人。
　　李全身家丰厚，说他是扬州城的首富一点不过分，他娶的也是扬州城内数一数二的美人。这位李夫人，正是当时扬州知府的女儿。婚后一年，这位李夫人就香消玉殒，原因是难产。知府十分悲痛，此时的李全本来是要迎接一个新生命，却失去了两个人，受不了打击放下了所有生意消沉了很久，一直到这位知府调离扬州以后，他才渐渐恢复，但从此以后没有再娶妻，世人都说他是因为太怀念妻子和孩子才这样，而宗卷里展示的则是另外一个事实。
　　扬州素来出美女，李全却从来不近女色，他这一生唯一的女人就是这位知府小姐。李全在知府调离以后，开了一间药铺，生意不错，这对李全来说只是怀念妻子的一种方式，他一直觉得，如果当时不是自己疏忽，妻子孩子就不会死去。
　　有一天，人们在街头发现李全，披头散发地坐在地上，身边全是药材。他喃喃自语，任谁来劝都不行，他的家丁无奈之下只得将他绑起来带了回去。
　　从那以后，李全便甚少露面，渐渐的当时那些知道李全存在的人，也淡忘了他曾经的风光。那个坐在街角披头散发的男人，究竟受了什么刺激？
　　宗卷里对李全的记录却不仅仅是这一段，而是李全的药铺里卖出的药，吃死了人。
　　云一帆看着宗卷里的记录，眉头深锁，这一年扬州城因为吃了他店铺的药死去的人有八人之多，后来店铺的掌柜畏罪自杀，而李全此时在家中静养，还处于疯癫状态，也就没有接受衙门的调查，一切看起来就是掌柜唯利是图害死了人。而事实真的是这样吗，宗卷里又写了一件事：李全的药铺中被查出来贩卖大量砒霜。这些砒霜流向何处就再也没有人知道了。掌柜也已经不在人世，一切都死无对证。

　　云一帆看了这部分宗卷以后对李全，由怀疑变成了确信。李全究竟是什么人？

　　这冯大人看云一帆怔住，在一旁微微咳嗽。云一帆赶紧放下宗卷，表示自己已经看了，多谢冯大人。
　　云一帆对冯一堂说自己要先回去思索一番，这李全的遭遇确实超过了他的预料，砒霜，难产，疯癫，这三者之间有什么关系？
　　晚上他找到云少风，欧阳亚，魏川，在他房中与柳岑一起将这几天的疑惑和发现都说了出来，听了他的话，屋内一片寂静，而最有可能知道真相的欧阳亚始终一言不发，其他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没有开口等着欧阳亚自己说。
　　欧阳亚突然站起来，什么都没说推门走了出去，云一帆看着他急促的背影，也许，当日他就是因为这些才与冯一堂起争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