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与秋光》酒零不灵

1、第一章 糖果

　　五月末，已经入夏。
　　浔城绿榕满目，榕树粗长的枝条射影上斑驳的白墙，细碎的日光暖得人移不开眼。
　　苏晚搭着把椅子踩上去，头凑到趴在围墙上晒太阳的白猫面前。
　　“大福。”苏晚一边挠着白猫的下巴一边唤它名字，“下来跟我一起守门。”
　　大福惬意地眯了眯眼，挪挪身体往她这边靠近了些又趴下岿然不动了。
　　“晚晚。”
　　“欸。”苏晚应声，一手轻轻松松拎起白猫的后脖子，跳下来另一只手勾起椅子朝着对面的小卖部走去。
　　手里的白猫睁开眼，露出一蓝一绿两只眼睛，喉里呜咽一声叫嚣着被这么粗暴拎起的不满。
　　“大福，”她脚步轻快，声音押着笑意，“我给过你机会了。”

　　街这边是围墙，围着四层楼高的滨水大院，院门对面左边一家小卖部右边一间棋牌室，零星还有几家其他的商铺。
　　小卖部的门前牌坊上“宜心小卖部”五个大字歪歪扭扭地挤在一起，落满灰尘。
　　门右手边摆了张桌子，算命幡斜斜地立在一旁，一老头躺在木制躺椅上正拿着蒲扇慢悠悠扇风，眼睛却时不时瞥旁边站着的老太太。
　　苏晚一走近，老太太就挎着买菜包迎了上来，“丫头，麻烦你看店了啊。”
　　“没事儿，梁奶奶你去吧。”
　　苏晚把椅子和猫都放下，白猫脚一粘地就窜到桌子上寻了个舒服地儿躺着了。
　　“行嘞。”老太太笑得开怀，把头上的墨镜放了下来哼着小曲儿往外头走。
　　“惠英！”躺着的老头这下坐不住了，蒲扇一撂跟了上去，“一起，一起买菜。”
　　“李义国你回去守你那破烂摊子去！”
　　“晚丫头会帮我看着的……”
　　“老不要脸的。”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地吵着嘴走远了。
　　苏晚听着乐，目送他们拐过街口的弯，转身坐下躺在躺椅上，舒服地抻了抻身子。
　　李爷爷不愧是会享受的，躺椅坐着沁着股凉爽，偏偏又挑在榕树枝桠间留出的缝里落座，日光落在身上晒得人暖洋洋。
　　腹部一沉，一大团不明物体在苏晚身上拱了拱。
　　苏晚懒洋洋抬了眼皮，看见大福趴在她身上四肢伸展开，头蹭了蹭她的衣服满意地闭上眼，一幅老神在在的模样。
　　“懒猫。”她轻轻敲了敲白猫的头，熟练地顺起猫毛，“惯会挑地方。”
　　街道空荡荡，工作的人们还未归家，再有一时三刻对面这栋小平房也会热闹起来，各家吆喝，孩子打闹，烟火气盛满。
　　但此时只有风和蝉鸣的声音。
　　地上圆圆的日影交错着变换，风挟裹着热气扑面而来，苏晚微眯眼，天边一轮夕阳，散着最后的光热。
　　她舒服地闭上眼，小憩片刻。

　　扰她清静的是行李箱滚轮拖地的声音。
　　从街口传来，越来越近，最后停止在她身前。
　　有人翘着食指和中指在桌子上扣了扣。
　　她这才不情愿地睁眼。
　　面前站着一个男生，穿着简单的黑色T恤，脖子上挂着黑色头戴式耳机。
　　他一只腿靠在行李箱上，垂眼看她，眼神冷冽倨傲，鼻梁上架着的那副金丝框眼镜折射出光。
　　“算命吗？”苏晚坐直身子，随手拿了本《穷通宝鉴》在手里翻了翻，学着老头平日里坑蒙拐骗的话术，“信则有，不信则无，50一次，童叟无欺。”
　　陈衍扫了眼桌面上七零八落的书，大多都破旧泛黄，翻过很多遍的样子，桌旁的算命幡上印着笔画潦草的“知生知死，知因知道”八个大字。
　　他收回眼神重新看她，浅淡的眼眸带着毫不掩饰的打量。
　　女孩扎着高马尾，五官本是素净柔和，偏偏眼尾上挑，有股子明晃晃的张扬劲儿。
　　此时那双眼正用同样打量的眼神直勾勾地看着他。
　　“里面没人。”
　　冷冷淡淡的声音，是肯定句。
　　“噢，梁奶奶买菜去了。”苏晚以为他来买东西，把大福从身上抱起来放在地上，往小卖部走去，“你进去挑我来结账。”
　　走到门口发现后面没有响动，苏晚转过身，看见他还是站在原地，歪头疑惑看他。
　　“我不买东西，我找老太太。”
　　说完，他拖着行李箱往旁边走了几步，自顾寻了个阴凉地待着，戴上耳机，一副生人勿扰的模样。
　　行吧。
　　苏晚挑了挑眉，回到躺椅处坐下，她也偷得清闲。
　　刚坐下没多久，手机铃声响起，苏晚看了眼屏幕，是裴璃。
　　“怎么了？”苏晚慢悠悠接通，手里随意翻着书。
　　她心底盘算着时间。
　　这个点，裴大小姐应该在咖啡馆享受生活。
　　“晚晚，”电话那头裴璃语气玩味，像是遇到什么极有趣的事，“你猜我看到了什么？”
　　苏晚嗯了声，等着下文。
　　“我看到一只偷腥的猫。”
　　偷腥的，猫？
　　苏晚看了眼蜷在自己脚边的大福，想起它有时偷偷摸摸从墙角溜进屋，肚子胀鼓鼓的，还愉悦地舔舔嘴一脸魇足样。
　　电话那边顿了两秒，再度传来声音，“照片发你了。”
　　苏晚点开聊天框的图片。
　　简逸然和身边的女生手牵着手，女生喝着奶茶，看向他的眼里全是笑意。
　　“多巧啊，我出来喝杯咖啡都能碰到晦气玩意儿。”裴璃冷笑了声，“晚晚，我早跟你说了，这两人有一腿。”
　　苏晚回忆起上周简逸然生日聚会的场景。
　　当时她正和一群男生开黑，裴璃在她身边坐下，点了点她的手臂。
　　苏晚头也没抬，问了句什么事。
　　裴璃没答话，手伸过来手指一动，屏幕熄灭。
　　苏晚急忙再度按亮屏幕，游戏人物已倒下，被击杀。
　　“祖宗，我打游戏呢。”她看着裴璃，哭笑不得。
　　“妞儿，”裴璃手勾起她的下巴，“再打下去你男人就没了。”
　　“啊？”苏晚一脸疑惑。
　　“自己看，”裴璃挑着她的下巴把人转了个方向，“你男朋友生日，切蛋糕的是另外一个女生，而你，在这儿开黑。”
　　“他朋友吧。”苏晚放下手机，两手交叠枕着后脑勺躺了下去，无所谓地耸了耸肩。
　　“你心倒真大。”裴璃觉得又气又好笑，俯首戳了戳她的脑门儿，“到时候那个小贱人把你男人抢走了别跟我哭。”
　　“是我的怎么都是我的，不是我的我管了也不是我的。”苏晚朝着她笑，露出两排整齐的大白牙，“安啦。”
　　回忆完，苏晚盯着屏幕上亲昵的照片，觉得刺眼得打紧，闷闷地回了声,“知道了。”
　　“打算怎么办啊？”
　　苏晚支着脑袋，无聊地把散乱的书一本本撂整齐，“再说吧，我想想。”
　　“行。”
　　挂断电话，苏晚把手机往桌上一扔，眼不见为净。

　　她坐着没动，一脚无意识地踢着碎石子，垂着头发呆。
　　周遭安静，甚至可以说是沉闷，好像有一张无形的网罩住了本该雀跃的灵魂。
　　现在那灵魂有些疲惫了。
　　白猫仍是睡得舒服，她猛地收回脚，看见大福被惊醒凝眼对着她叫。
　　“偷腥的猫不配扒着我。”
　　苏晚没好气地指着白猫的鼻子教训了一通。
　　又烦躁地抓了抓头发，仰头阖眼，拿一手挡住日光，深吸了口气。
　　她有点想骂脏话。
　　最开始不甚在意，因为觉得很荒唐。
　　现在看来，却没什么不可能。
　　她不是多疑的人，但也绝不做蒙在鼓里的傻子。

　　陈衍倚着树玩手机，耳机里放着躁动的摇滚乐。
　　微信弹出一条消息。
　　许哲：衍哥？你到那儿了吗？
　　他手指一动，回了个嗯。
　　许哲：浔城怎么样啊，听说是个三线城市，跟咱帝都没法比吧。
　　可不是吗，陈衍心里嗤笑一声。
　　这么大个城市，连个地铁都没有，打车过来，车还开不进小街小巷，他拖着行李箱走了二十分钟，才在这巷深处找到地儿——
　　滨水街南二巷46号，宜心小卖部。
　　凑活儿过吧。
　　他打下这五个字点了发送。
　　脚底一沉，他瞥了一眼，有猫贴着他的脚侧躺着睡。
　　陈衍记得这只白猫，最初是躺在女孩怀里。
　　他任由白猫趴着，抬头，看见女孩不知什么时候进了店，正从小卖部门口走出，手里捧着一大把水果糖。
　　她把糖小心翼翼放在桌上，按照颜色分成几个小堆，然后挑了数量最多的青苹果味。
　　陈衍几乎可以肯定，她心情很糟糕。
　　手里剥着玻璃糖果纸，无意识咬嘴唇，眼睛盯着某处却没有聚焦。
　　几分钟前还颇有神气的样子现在呆坐在那儿魂不守舍。
　　他看着觉得有趣。
　　女孩像是感觉到了什么，转过头来，刚好对上他看戏的脸。
　　苏晚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陈衍收了表情，摘下耳机，轻声说：“抱歉。”
　　他以为她会恼怒被人看好戏。
　　然而苏晚从桌上拣了颗绿色的糖果——还是青苹果味，仰头看他，“要吗？”
　　没等他回答，就把糖果轻抛至空中。
　　他下意识摊开手，糖果划过一道完美的抛物线，稳稳落在手心。
　　巨大的太阳坠入地平线，消失在视野里的那一刻，陈衍看见眼前的女孩对着他嫣然一笑，说：“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