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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   翌日。

      夏夜本就闷热难耐,屋里摆了两个冰鉴也无济于事。一夜梦魇,绸衫粘腻地贴在身上,难受得紧。

      温琬两天做了同一个梦,实在不是什么好兆头。反正也睡不着,干脆起身沐浴。

      今日要去给外祖母请安,四个二等小丫鬟早就在门外端着盥沐的物件候着了。等白芷给温琬沐浴洗漱完毕,白芍就让小丫鬟们将备好的钗钏衣裳一一捧出来。

      因要见长辈,不能像平日一般随意,白芍特地给自家小姐梳了个乖巧的倭堕髻,搭配一件新裁的藕荷色素罗纱合领半袖褂子,一支花戏蝶缂丝团扇,更显得她娇美可人。

      温琬父亲虽只是正四品西州锦城都司,但祖上也曾世袭侯爵,还有个伯父在宁州做巡盐御史,比谢家门第高了不少。原本父母怕她只有两个大丫鬟,照顾不好她。可大舅舅在漕运总督府里寻了个肥差,他为人谨慎,平日行事低调,家中崇尚简朴,温琬也就循家中姐姐们的例,只配两个大丫鬟,并四个小丫鬟,另有两个嬷嬷。

      因为她平常还要穿男装出门理事,带着白芷白芍有些不便,又寻了个会些拳脚功夫、长得英气的大丫鬟白术随身伺候,月例则是从她私房里出。

      这会儿,白术从外头打了帘子进来:“小姐,慎叔已经套好马车,在侧门候着。”

      “知道了。”本来温琬没想去灵顺寺,可连着两天都做同一个梦,实在有些诡异,像是冥冥中老天想要告诉她什么似的。

      想了想,还是决定去一趟。

      温琬的外祖母闵氏居住的海棠苑,坐落在府邸东边,南临花园,北靠荷池,正是个幽静又安逸的好位置。整个谢府文雅中透着朴素之美,海棠苑却稍有不同,粉墙黛瓦、花团锦簇,屋中摆件,一件件瞧着不打眼,却都是奇珍古玩,要是不懂行的,只怕会真以为谢家极为简朴呢。墙上挂着千金难买的华朝大画家张时谦的仕女图、炎朝书法家柳烈的《游梅园记》。这些都是这几年大舅舅谢景在漕运任职后,特地为外祖母搜寻来的。

      老太太是京城书香世家出身,为人知书达理,性格和善,很是慈祥。对温琬也是真的疼到了骨子里。

      老太太知道她怕热,一大早就叫人在屋里多放了几个冰鉴。温琬刚进门,就仿佛从蒸笼里逃出来,跃入了一片清凉之地。桌上还摆着温琬爱吃的东魁杨梅。

      不过,这虽叫东魁,却是老太太叫人从临仙县迁了苗过来种的。栽了五年,去年才挂果,庄子上送过来的第一茬杨梅,味道比其他杨梅已是不错,但比正宗的临仙东魁还是差上一些。

      因昨日已吃了半筐杨梅,这东西热,她也不敢多吃,但又不好辜负老太太的一片心意,拿起一颗杨梅,笑说道:“还是外祖母疼我。”

      要不是还没机会同家里人说起穆丰,昨日他送来的杨梅,就可以往外祖母这儿送一些了。只如今未免有些私相授受之嫌,她便没有声张,分了些给丫鬟嬷嬷,留了半筐独自吃了。

      “可不是嘛,头茬拢共就得了这么一小筐,凌晨就马不停蹄地送来,祖母舍不得尝一口,都捧到你面前了。”来人头戴黑色儒巾,身穿白绿色襕衫,腰上系一条碧绿丝绦,粉面含春,俊美无俦,好一个俊俏书生。

      等他给老太太行了礼,温琬才淡淡开口道:“大表哥怎么来了,今日休沐?”

      谢嘉树平时在白鹿书院读书,每隔十日休沐一回。他来的正是时候。温琬很是殷勤地拿了一碟杨梅给他:“喏,你可别说我小气。若不是看在你是我表哥的份上,才没你的份。”

      谢嘉树的记忆里,这杨梅向来是她独享大头,她从来没有这么大方过,倒让他有些受宠若惊。

      因灵顺寺路途遥远,温琬特地早早过来请安,祖孙三人聊了半晌,她便找个由头准备离开:“外祖母,这几日听闻铺子里新进了不少番邦来的小玩意儿,岁岁想去看看。”

      老太太瞧外头的大日头,有些忧心:“这么热的天,小心中了暑气,让掌柜的送到府上来吧。”

      温琬平日都是晌午才从侧门偷偷溜出去,今日因要早点出发去灵顺寺,怕晚上赶不及回来,这才假说自己要去铺子里。她拉着老太太的手撒娇道:“外祖母,这会儿日头还不大,就让我去看看吧,很快就回来。”

      谢嘉树很有眼色地起身附和:“祖母,我送岁岁过去,您不用担心。”

      老太太见孙子这么护着外孙女,越看两人越登对,心里暗自欢喜,嘴上却要念两句:“都是及笄的人了,还这么贪玩。”又转过头嘱咐孙子:“你妹妹身子弱,你可要好好护着她。”

      话音未落大舅母白氏带着内侄女白若薇来请安。看见自家儿子正要跟着温琬一道出去,眼里闪过一丝不快,随即勾起嘴角,给老太太行了礼:“嘉树真是个孝顺孩子,媳妇本想用了早膳叫他一道来海棠苑,没想到他早早就到了。刚有人来报喜,今早我大哥得了个大胖金孙,一会儿媳妇想带嘉树回娘家看看。”

      老太太听闻也十分高兴,很快应允,又叫贴身嬷嬷取了长命金锁、金手镯等一干小玩意儿,装在匣子里,当作贺礼。

      温琬本来急着要走,大舅母一来倒不好马上走了。谢嘉树见她有些心不在焉,知她等不及了,便对众人道:“祖母我先送岁岁过去,一会儿再来接母亲和若薇表妹。”

      温琬和白若薇都是谢嘉树的表妹,一个称呼“岁岁”,一个称呼“若薇表妹”,亲疏立现。老太太十分满意孙子的态度,点头应允。

      两人出来没走两步,谢嘉树就被白氏的贴身嬷嬷叫住了。

      温琬乐得顺势离开。她在城门外等了苏蕊半晌,才收到苏府下人匆匆带来的口信,说这两日她要回宁州一趟,不能去灵顺寺了。

      这么着急,怕不是让她娘知道她看上秦书呆的事了吧?送回宁州,多半是让她相看去了。

      啧啧啧,真是可怜哟。

      *

      灵顺寺当真如苏蕊所说,香火鼎盛,人潮如织,比南州香火最旺的土地庙有过之而无不及。哪里还有几年前的萧瑟破败之象?

      温琬在正殿虔诚叩拜,求了一支签。

      解签道长接过灵签一看。

      第二十三签,下下签。
      花开花谢在春风,贵贱穷通百岁中。羡子荣华今已矣,到头万事总成空。(参考灵顺寺第二十三签)

      道长捋了捋胡须:“问什么?”

      她原想问姻缘。可转头一想,姻缘不好可以不要,但若前程似锦,还有何烦忧?

      便答:“问前程。”

      只见道长摇摇头:“问姻缘,则红鸾星动,一切顺遂。但问前程,多舛难测,转头成空。”

      温琬蹙了蹙眉,追问一句:“道长可有破解之法?”她迟疑地摸出一锭银子摆在桌上。

      道长面色沉静,看了温琬一眼,掐指一算,给她指了条明路:“要破解改运须得积德行善。下山后遇到的第一个生人,定要倾力相助,那正是你福运所在。你若弃而不顾,必遭天谴。”

      温琬将信将疑地下山,在马车边等了半晌竟没遇见一个人。

      好一会儿,远远走来一个拄着拐杖的老人家。她正要上前,却从旁过来一个驾着牛车的中年汉子,把老人家接走了。

      又过得一会儿,来了一个卖莲蓬的小女孩,看到温琬,眼前一亮,正要过来兜售,却又被一个刚下山的年轻妇人叫了去。

      阳光炽烈,温琬巴巴地等了半个时辰。

      福运在哪里她是不知道了,但她晒地都要羽化升仙了。

      她觉得自己有些可笑,真的是病急乱投医。就为了一个奇异的梦境,竟跑来这么个偏僻地方,听信臭道士胡言,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温琬随手操起一本书翻看,白术放下帘子,对车夫道:“回府。”

      话音刚落,天上渐渐阴云密布。

      要下雨了。

      灵顺寺的路并不好走,一侧是山壁,一侧是万丈深渊,若是下雨,恐怕会被困在路上。

      今早出门的时候已经有些晚了,她怕赶不及回府,特地让车夫套了两匹脚程快的骏马。一行人快马加鞭往回赶。

      天色渐渐暗下来,轰隆隆地雷鸣声由远及近奔腾而来。

      忽然,车夫猛地勒停了马车,沉声道:“小姐,前方有人打斗。”

      温琬从帘缝中看到数丈外,道前崖上,素衣少年面如郎朗清辉、桀骜绝丽,举剑立于苍穹之下,气盖云天。

      他挥剑而下,嘴角噙着血,胸口已是鲜红一片,带着森冷杀伐之气,一瘸一拐,步步紧逼,以一敌五,不守反攻,招式越见凌厉,仿佛无间地狱爬上来索命的阎罗。

      生意人和气生财。最怕遇到血光之灾。

      温琬身边只带了慎叔和白术。白术的那点三脚猫功夫在那几人面前,完全不够看。慎叔倒是武艺高强,可要在那几人混战之下,护她毫发无损却也并不容易。

      她当机立断准备逃命:“掉头。”

      可马车阵仗太大,被一个歹人发觉,那人伸手朝她们的方向一甩,几把飞刀急速朝射来。

      温琬从车壁暗格里摸出一把长匕首,紧紧握在手中。白术将她护在身前,弩箭上弦严阵以待。

      车厢外的慎叔带上面具,一跃坐于骏马之上,手执长剑,将飞刀的攻势一一化解。

      慎叔正要反击,却见那少年迅速解决掉两人,趁那歹人后背不设防之际,一剑砍过去,那人狼狈回身,提刀相挡。

      那几个大汉专挑少年下盘下手,十分阴险,不是善茬。

      另一个歹人趁两人缠斗之际,从侧面刺杀少年,少年行动敏捷,侧过身去,却被第三人伤到了小腿。

      少年被几人逼到崖边,口吐鲜血,一把长剑插入泥里,勉力支撑他略微摇晃的身体。毫无疑问,他已是强弩之末。

      这时,少年从怀里摸出一颗药丸,和血咽下。

      几息之后,脸上疲色一扫而光,他飞身跳起,不要命似地往那三人身上招呼。

      每一招都极为刁钻,让人避无可避,防不甚防。

      很快那三人节节败退,显出颓势来。

      少年趁他们露出破绽之时,刺中两人命脉,一人当场倒地,另一人偏了分毫,尚有余力一战。余下一人侥幸躲过。

      几个回合下来,少年强悍依旧,双方呈胶着之势,打得难分胜负。

      眼看着天越来越黑,遮云蔽日。

      起风了。

      少年一身素白长袍,立在巨石上,风将他的袍角吹得猎猎作响。他用剑支着身体,拇指轻揩嘴角血迹,左唇角微勾,笑得邪肆,远远瞥了马车一眼。

      转过头,睥睨地冲那几个歹人一笑,漫不经心地举剑朝那几人一指,双目一凛,再次迎击。

      这一切发生地太快。

      温琬生在太平盛世,出入都有人随行,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事。

      生死仿佛只在一瞬间。

      一时之间,她早已汗湿了后背。

      那个臭道士还说什么要倾力助人。到底谁救谁啊?不给他添乱都不错了。

      慎叔深知自己一行三人并非他们的对手。威胁既已暂时解除,立刻安抚马匹,掉头而去。

      风越来越大,忽而电闪雷鸣,暴雨倾盆,车帘都挡不住豆大的雨滴涌入。

      行了一段路,慎叔大喊:“主子,路被倒下的树干挡住了。我去看看。”

      此时,外头漆黑一片,风雨渐歇。

      温琬掀开车帘向外望。

      一根难以环抱的巨大树干,横亘在路上。慎叔正试图将它推开。

      人都说山上的天,孩子的脸。不过一会儿,天边又传来隆隆雷声。

      须臾,一道水桶粗的闪电骤然划破天际,直朝他们劈来。

      温琬不防,掀开正要向外走去。

      眼前忽然一道刺眼的白光闪过,她两眼一黑,仿佛灵魂出窍般,软软斜靠在车壁上,动弹不得。过了好半天才缓过劲来。

      她慢慢爬起身,脑子里空白一片。

      “小姐!”慎叔听到动静,赶紧往马车跑。

      白术因为离温琬太近,也被雷击中。她麻木地爬起来,行动迟缓地走上前,惊慌道:“小姐,你怎么样?”

      她见温琬整个人透着一股子虚弱的模样,着急地将她里里外外检查了一番。

      幸好,没有受伤。

      还没等主仆三人松口气,暴雨又夹着冰雹倾盆而下。风大雨大,马车步履维艰。车帘被狂风卷起,雨水肆无忌惮地扑面而来。

      慎叔长这么大都没见过这么奇诡的天气。这段路有雷击,她们决定立刻返回。

      奇怪的是,她们越往回走,风雨越小,再走一段,又阳光普照了。

      等他们驾车回到方才少年被围剿的位置,那里却早已寂静无声,歹人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只有少年支着剑,背对她们而立。

      雨过天晴,非但没有凉快起来,反而越是酷热难耐。

      汗从温琬脸上不停往下流,后背早已湿了一片。

      慎叔沉声道:“前面山塌了。”

      只见那边山坡上有树木杂草大面积向下滑落,慎叔朝少年大喊:“山塌了。”

      对方却依然纹丝不动。

      一条活生生的人命。

      温琬承了他方才的情,要她此时转头离开,万万做不到,便咬牙让慎叔过去叫他。

      慎叔跑上前,轻拍他肩,少年却忽然直挺挺地倒下去。

      慎叔:……

      山上泥石倶下,速度极快,眼见着离两人越来越近。

      白术紧急架着马车掉头,温琬站在车厢前忍不住朝慎叔大喊:“慎叔,快。”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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