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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十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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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没有在表现在脸上,但是杰克看到梅二出现在面前时着实吃了一惊。他实在没有料到和梅二的重逢会是在这种诡异的场合。梅二行医的规矩几乎和他高超的医术同样出名,□□上的人物口口相传并讳莫如深。但黑白两道的规矩自古不同,政府同样能够用性命威胁任何一个平民,手段往往更加高明也更有效果,因为维护他们的是整个国家机器。
念及这一层,杰克大致也想象出了短短15分钟内施加到梅二身上的压力,这让他隐隐有些怒意和伤感。杰克此时的想法显然迥异于常人,因为很少有人在人质的位置上仍为他人的遭遇担忧,但这正是杰克的魅力所在。
做他的朋友一直是很幸运的事情。他唯独不会照顾自己,看起来就像是他把所有热情都分出去了,以至于寂寞和孤独常年相伴,始终处于一种召之即来、挥之不去的状态。这对一个厌恶寂寞和孤独的人来说,实在是很残酷的一件事情。
卡尔没见过梅二,但是透过镜片刻意营造的淡紫色屏障,他发现的事情远比周围任何一个人发现的都多。他同样察觉到了医生古怪的打扮和懒散不耐的表情,以及那个表情僵硬的瞬间。他看到了医生身后的持枪男子瞳孔里骤然迸射出的光芒,血腥而残酷,丝毫不加掩饰的狂妄个性因此一览无余。他感觉到身边的杰克散发出的气息在医生出现在视线以内的那一刻骤然紧张,迅速平稳后虽被竭力维持在平静的表象之下,但显然杰克的心境已变,可见来者对他来说意义非凡。同样绷紧了神经的是引着医生前来的亚麻色短发的男子,他收起了所有的表情,眼神变得深邃,像鹰隼般雪亮骇人,呼吸深、长、稳重,没有浪费力气绷紧肌肉,但随时都可以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应付任何出现在眼前的变故。
加西亚远远无法和他相比。这个男人显然受过正规的军事训练,强壮,聪明而且感觉敏锐。
这是在是很有趣,卡尔流露出一个微不可查的玩味笑容,决定把戏演的更出色一些。他虽然不喜欢变故,但不抗拒迎接挑战。此时大量失血的后遗症已经显现,身体疲乏,反应速度势必与平常的状态相去甚远。但他知道除了休息之外,有其他东西能帮助自己。
一个是亢奋的精神;一个是正确的药物。而后者他会从面前的医生身上拿到。
认识卡尔-莫达克斯的人都知道,他决定做的事情鲜有失败,无论哪听起来多么荒谬不羁。而几乎没有人知道,除了一个月之前的事故,他还没有失败过一次。
那么这一次呢?
梅二此时的心境反而更轻松些,他虽认出了杰克,知道这个原名李寻欢的英俊男子虽然在酒品上甚合自己胃口,却是个能吸灾引祸的麻烦体质,麻烦总是会找到他头上去。看来过了这些年他依旧没能走运一些,而且这一次自己好像也成了他霉运的一部分。
他撇了撇嘴算是跟身前的三个所谓的“医生”打了个招呼,蹲下身直接用脏兮兮的手指撑开埃尔曼的眼皮,看了看瞳孔在光照下的反应,发现此人未死时居然显得很沮丧。他摸了摸下巴叹了口气。
周围传来几声参差不齐的抽冷气声,显然除了杰克和卡尔之外的人都误解了梅二的表情。卡尔此时更加确信自己的猜测没有错误,他踏前一步,将从埃尔曼妮身上得来的药瓶递到梅二面前,动作流畅优雅,转折得极富韵律,就像是在舞曲响起时为邀请佳人而探出的手。
他这一刻赌的是对方盛名之下的洞察力。如果他赌输了,这只手邀请的就不是佳人了,而是死神。
梅二瞪着眼前的手。这显然是一只很漂亮的手,修长,骨节很漂亮。就是忒白了点,让人觉得手的主人最近必定遭受了不小的祸患,以至于连手上都透着病态。五指扣着药瓶,药瓶上写着苯巴比特鲁锭,原来的英文PHENOBARBITAL被遮住了一部分。
梅二心里突然有什么一闪而过,这个场景似曾相识。他朝紫衣人瞥了一眼,那眼神里的坚定让他心中又是一惊。
他从对方手上拿起药瓶,拧开瓶盖,像紫衣人曾经做过的那样拿起一粒药在鼻子底下嗅了嗅。这一次没有人顺势往袖口里放东西,但是梅二做了其他两件事情——
首先,侧倒瓶身时,借着灯光造成的微妙视角,他看到了指甲在瓶身英文上留下的划痕阴影。他默默记下那些表面留下十字形刻印的字母。其次,他发现了药瓶里的耳环。这显然是在提醒他字母的排列顺序,梅二有点恼了,他突然发觉自己正傻瓜似的就这么被拖下水并且牵着跑,但后悔已经晚了。
环形……回环……回环排列……要不,顶针排列??他费力思考着思考着思考着……等等……
他觉得自己实在不该这么伤脑筋的,他换了一种更直接的方式——把身上的所有非处方药一个个拿出来,用眼角留意着紫衣人的表情。
当拿起凡士林的时候他看见紫衣人眼里闪过一道几不可查的光芒。谢天谢地。梅二心里多少松了一口气,觉得对方那个没有明目张胆的让自己留下什么和处理癔症八竿子打不着的东西,已经算给足了面子。正当他打算拿出卡马西平进行常规注射时,他突然察觉杰克的眼里闪过了和紫衣人几乎完全一样的光芒。
梅二忍不住对手里的正打算扔到一边的阿司匹林目瞪口呆。他花了一点时间回神,把苯巴比特鲁锭丢回到紫衣人手里,同时换上一副严肃的表情对面前的几个人说道:
“这个人情况不太妙,我手里的药虽然保得住他性命,但你们需要一些常规药物来应付——头疼就吃阿司匹林,流鼻血就抹凡士林……”
旁边稍微有点药理常识的人此时都认定了这是个庸医。庸医总喜欢卖弄有限的医学知识,即使那些知识已经普及到堪称常识的地步了……马克忍不住暗啐了一口,他觉得把力气浪费在这个家伙身上的自己真他妈的是个蠢货。他忍着额头上不断弹起的青筋,此时一心想的就是把这个不知从哪里跳出来的乞丐丢到飞机外面去。
然而,这就是药理学的妙处。就像是大家都知道一氧化碳(俗称煤气)会让人中毒而亚硝酸盐可以致癌,却鲜有人了解,二者能够调控众多生理反应,其中就包括罪名狼藉的动脉扩张……
出于某种微妙的报复心理,交到杰克手里的除了他要的阿司匹林,还有一罐浓度标示明显低于寻常的酒精,上面标的居然是54°??……杰克忍不住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面前这个面黄肌瘦活像个百年前的穷酸秀才的无照医生。记得上次两人对着仅有的几瓶剑南春喝了整整一晚,梅二翻来覆去抱怨没有好的法子随身携带大量好酒,有的国家居然还在施行禁酒令,这实在是让人愤怒不已……记得自己当时随口开玩笑的说了一句,你不是有医用酒精么,用那个应急吧。梅二愣了足足有一分钟,然后抓着自己肩膀晃来晃去,嘴里大叫着——妙极!哈,妙极!!
那么,现在出现在自己面前的54°的所谓医用酒精必定就是他妙极了的,换料不换装,可以随身携带的好酒了……杰克喉咙里忍不住一阵发痒,他了解梅二的个性,能让他随身带来带去的,猜都不用猜,必定是世间少有,难得一见的顶级好酒啊……
但是,身处这种诡异的状况,怎么可能有机会堂而皇之把一瓶医用酒精喝下去= =??拿着看着守着一瓶绝世好酒而不能尝之,梅二啊梅二,你还真是知道如何打击一个酒徒……杰克觉得无奈之极,却发现梅二已经站起身,两手随意在裤子上弹了弹,一脸趾高气扬的神情。就在他身边,马克的脸色明显又黑了一层。
梅二你实在不应该高兴这么早的……杰克忍不住在心里感叹。除非有本事逃到南极去,一下飞机,你会先被各地记者团团围住,然后以色列特派的干员在等着听你的报告,军方急需确认劫机者的身份,而我的上司,估计也正等着通过你确认我跟卡尔的情况……
他此时忍不住回头看了身边的紫衣人。逆光使得那张脸轮廓更显深邃,深深浅浅的紫色愈发浓郁,映衬得边缘的明光更加莹莹。微卷的发梢垂落瘦削的脸颊,正轻轻拂过嘴角。杰克猛然呆住了,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惊喜。
确实是惊喜。虽然只是唇边一个轻轻的弧度,但他确定自己又一此看到了一个真正的,不带嘲弄和讥讽的微笑。稍纵即逝,所以弥足珍贵;优雅迷人,所以格外醉人心魄。杰克没料到紫衣人竟直接猜出了那瓶酒(酒精?)的渊源,或者是他并没有猜到,只是一个最单纯的笑容?……
又有谁规定,微笑非要有什么理由不可?佳士优茗,赏酒高亭;纵然可以为一笑编造万千理由,真正让人感叹的却往往是走入风景的人。
杰克已经明白了自己究竟在感动什么,又究竟在激动什么。他实在是很久很久没有尝过这种不饮自醉的感觉了,他没想到自己居然还会像一个涉世不深的年轻人一样,会因为一个直面而来的微笑而忍不住脸红……
他垂下头,对着手里贴着54°标签的所谓“医用酒精”玻璃瓶,戳了戳上面倒映出的自己的脸,忍不住微笑,又忍不住叹息。
承认吧,李寻欢。
你爱上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