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三章 ...
-
她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
脑袋里重复回放着方才拐进猫儿胡同的身影。
猫儿胡同，那个让人色变的潮湿胡同。自打她那年搬进大儒巷，周边的大人们便警告她不准去那里玩耍，就连半百的老人也不愿意谈起那个晦气之地。
本来她不是这么想的。
2012年的梅雨季。
她从脑海里扯出了那段时间轴。
那年她六岁，属于贪玩的年纪，因为她性格木讷孤僻，再加上母亲特殊的职业，基本上没有孩子愿意带她玩。
小小的游先手里拿着一大把狗尾巴草，坐在家门口的水泥台阶上，一脸羡慕地看着对面玩捉迷藏的孩子们。
她用手指慢慢地捋着狗尾巴草顶端的毛毛，无聊地眨了眨眼。
“喂，小巫女！”她不情愿地抬起头，是那个孩子群中的孩子王。
“想不想加入我们？”
她的眼睛亮了起来。
“想！”游先不知道这群人怎么回事，但面对他的邀请，她认为不去白不去。
男孩子用脏兮兮的手指蹭了蹭鼻子，露出了一个狡诈的笑：“那就拜托你帮我们捡一下球，刚刚不小心被我们踢飞了。”
也就帮他们捡个球而已，游先想都没想，拍了拍屁股的灰起身。
“球掉哪去了？”
“猫儿胡同。”那群孩子不约而同地朝着游先露出诡异的笑。
她想起了母亲的叮嘱，回头看了眼那个胡同。
狭小，潮湿，阳光照不到的地方，残缺的石板路不知道有没有尽头，延伸到那头的黑暗，隔着这么远她依稀能闻到那胡同专属的霉味儿。
耍我呢？傻子才去。
她转身就要上楼。
“哎你就不会怕了吧，小巫女？”那个男孩嘲笑到。
“就你还想跟我们玩呢？胆小鬼！”那群孩子笑成一团。
游先的小拳头攥得死死的。
她站在猫儿胡同的入口，眼睛死死地盯着哪些发黑发烂的墙。
游先小的时候便有了叛逆的因子，别人说她不行她偏要做给他看，现在再想起来，她觉得自己蠢的跟但至铭一样，非得把她“小巫女”的名声坐实。
“快进去啊你！我们可都等着玩球呢！”那个男孩用力地推了她一下。
她一个踉跄没站稳差点摔在地上，她看着在电线杆旁的足球，咬了咬牙走了进去。
刚站在那片土地上游先就打了个冷颤。
她猛地睁开眼睛，不敢在往下想了。
那几乎成为她整个童年的噩梦，自此以后，桂兰再也不敢放她一人到外面玩直到初中毕业。
许知行到猫儿胡同干什么？
“昨天怎么不等老娘就走了？我在你们班门口等半天没等到你！”程千一大早上跟游先抱怨着。
“哎呀我忘了嘛……坐但至铭的小电驴回去了……”
清早的上学路上，俩人并排走着。
“师傅加个肠，香菜多放点。”她俩围在大儒巷门口的煎饼摊儿旁。
“你坐他车还不如坐我越野呢……下次坐姐自行车回去，后座给你。”
“知道了知道了。”游先敲着她的脑袋。
煎饼摊的老师傅看了她们一眼，乐呵着：“俩小姑娘感情真好啊，赶着上学去呢？”
“对啊，我可真没想到周六都要去上学，给我俩困死了。”程千突然找到了诉苦对象，跟着那老大爷吐苦水。
游先看了看老师傅，说：“您常在这摆摊儿吗？”
“我这都摆了十五年了……原先就住在这大儒巷里面，想着动动赚点钱顺便预防老年痴呆什么的，你说啊是的？”他用毛巾擦了擦汗。
“那您知道猫儿胡同吧？”
老师傅的手顿了顿，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小娘鱼啊，有些事情你们学生别瞎打听！”他又低下头干着手里的活。
游先抿了抿嘴，没有多说什么。
“哟同桌你来挺早。”蒋茴打着哈哈不紧不慢地走到桌旁，将肩头上的书包甩了下来，又不知道从哪掏出的包子比，边嚼边睡着。
好一个行云流水！
游先几次转过头看着蒋茴，欲言又止的样子全被蒋茴看在眼里。
“咋了，有事相求啊？有屁快放。”她把最后一口包子塞到嘴里，看着她。
“问你个事儿，你家住哪？”
“打听我家干嘛？你一个人在家睡不着吼？”她打趣着，见到游先一本正经的样子，“孔付司巷里，你搞什么？”她挑了挑眉。
孔付司巷，离猫儿胡同隔了三四条街。游先兴奋地凑上去，“那你一定知道猫儿胡同喽。”她的话刚落音蒋茴就窜了起来。
“我去你问这个干嘛？”“……你别这么大反应。”
游先抬起头发现班里人全都在看她们俩，红着脸拽着蒋茴坐下，“好了好了我不问你了，赶紧坐下。”
早读课开始了，整个校园书声朗朗，融不进一点杂音。
“君子曰学不可以已……你干嘛？”旁边的蒋茴用笔戳了一下她的腰。“喂，你还不知道猫儿胡同里发生什么吧？”
游先瞟了瞟前面的语文老师，朝着蒋茴眨眨眼示意让她继续说。
“我也是小的时候听我姥爷说的，猫儿胡同里有一个独眼瘸腿疯子，自从他瘸了之后离奇的事就开始了，”她凑到游先的耳边，“有两三家人莫名其妙的去世了，有人在那个疯子家里看到一些奇怪的仪器。”游先不语。
她只是感到一阵恶寒。
“然后巷里面的人就都搬走了……我记得好像有年夏天那个疯子还攻击了一个小女孩，事儿还闹的挺大，我当时才六岁每天晚上想起这个睡都睡不着。”
她自顾自地说着，没有看见已经僵掉的游先。
关于这一切她根本没有听说过，从那一切发生之后，关于猫儿胡同的事桂兰都闭口不谈。
游先看着斜对角的许知行，他正聚精会神地读着书和平常没什么两样。
“你见过有人进去吗？”
“狗都嫌那儿晦气，哪有人敢进去？”
晚上九点半，晚自习下课。
游先挽着程千走在路上。
“哎哎，你听没听见我跟你说啥了？”程千看着一直愣神的游先一巴掌拍她肩头上。
“啊……我在想点事情。”“切，什么事情比我还重要，你说啊你说啊！”游先看着她蛮横的表情忍不住被她逗乐了。
“哎，那不是你们班的那颗小草吗？”程千突然说。游先停下脚步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许知行正站在大儒巷的巷口。
真的是他。
游先的脸刷的一下白了。
“阿千你先走吧，我有点事情要处理！”说完就撇下程千向对面跑去。
本来就瘦削的白衬衫在乌漆麻黑的巷子里拉的很长，潮湿的石板巷积水的声音在不经意间也被慢慢拉长，许知行在她的目光里渐渐远去，像是被黑暗所吞噬，直到消失不见。
脑海中的记忆卷土重来。
游先站在那不属于大儒巷的土地上，那条禁区上，校服被汗水浸湿牢牢地贴在她的后背。自从她将一只脚迈到猫儿胡同，身后孩子们的嬉笑声全都停止了，他们的目光烙印在这个打破禁忌的女孩身上。
明明只有几步路的距离，游先却挪着步子走了很久，她真的大气不敢喘一口，双手死死地攥着衣角，不知道是不是太紧张的缘故，她抽咽了起来。
当她终于挪到电线杆旁弯腰拿起球松口气到时候，那个孩子王惊恐地大叫起来，那群孩子的脸被吓得惨白。
游先还没来得及转身，一场夏季的雷雨便袭来，突如其来的雨被视作不详，吓跑了那群孩子。
她大概意识到发生了什么，钝钝地站在那里，大雨瞬间打湿了她的头发，雨滴悬挂在她的睫毛上，视野开始变得混沌起来，不住地颤抖着。
那个多年破败的陋巷传来了缓慢的脚步声。
滑腻腻的声音，是什么？雨声吗？石板积水声吗？瓦片声吗？它戏虐地挑拨着她不安的心，不知道是游先的心理作用还是现实中真实存在的，总之，她的身后站着一个人。
一个活生生的人。
游先鼓起勇气回头，在她混乱模糊的视野中，存在一个高大的，瘦削的人。男人吗？可她分明记得那人有着到腰间的长发，却是杂草一般，掺杂一起接着块；女人吗？可她分明记得那人粗哑的声音，像是在念叨某种诅咒，至于说了什么，她觉得以人类的语言是解释不通的，是刺耳的，是愤怒的。
游先来不及思考直接拔腿就跑，她根本不敢哭，怀中还死死地抱着那个球。
石板路，雨天，易滑，果不其然，她摔了个踉跄。
重重地砸在凹凸不平的路上，因为缓冲她的胳膊上的皮被蹭了一大片，密密麻麻的红点浮在她的皮肤上，她听见那人的脚步声愈来愈近。
然后呢？她再醒来就是在街道的卫生站了，她躺在床上半眯着眼，头脑昏胀再加上全身剧烈的疼痛她根本没有力气发出声音。那天她好像是被吓晕了，倒在石板路上，而刚从派出所下班的小职员恰好发现了自己送到了卫生站。
她好像听见了桂兰急促的脚步声和啜泣声，还有低声下气的道歉和感谢，心理上的早熟让游先很难受，愧疚感像石头一样压在她的心上。
回去的路上她趴在桂兰的肩头，那些大妈的私语，那些丑恶嘴脸，那些唾骂，像针一样扎在她的心头。
她叛逆的行为彻底成为了那帮妇女的谈资，猫儿胡同依旧是那个样子，没人会去追究它谈论它，而她的母亲呢？
柿子当然要挑软的捏。
淋了大雨着了凉和强烈的心理暗示，游先发了高烧，烧了整整三天。
自此以后，大人们看游先的眼神不一样了。那群孩子们也不再找游先玩了，每当她经过，他们就躲起来，因为不屑，因为害怕，因为心虚。
思绪被拽回，游先再回过神来已是站在猫儿胡同口了。
她回想着被人戳脊梁骨的日子，好奇心被压了下去。
那个人不应是许知行，许知行没设跑到这个地方干嘛？她安慰着自己。她和许知行可是云泥之别，她晓得的，垂着头站在那里。
少年干净的脸庞上是自信的荣光，沾不得自己呼吸过的方寸空气。
她泄了气准备回家。
“兄弟们赶紧下班吧，天色不早啦！”巷口的派出所换班了，人稀稀拉拉地走了出来。
“哎小王，那儿刚刚是不是站了个人？”老刑警带起老花镜看了看。
“那儿猫儿胡同大晚上没人敢去的，叔你眼花了吧？”“嘶……奇了怪了。”
游先躲在墙后，大气不敢出。
这要是被那帮老头子看见了，嘴碎程度不亚于那群妇女，不出一个晚上游先又是大儒巷的浪尖人物。
她朝着猫儿胡同的深处看去，电线杆旁有一束暖色的光。
那里，以前有人住吗？
走都走到这了，再往前看看也没什么吧？这次她与小时候不同，她的步子迈得很大腰板也挺得很直，她想来个速战速决。
她的步子越来越快，她的口水忍不住往下咽，嘴唇抿的泛白，记忆在一遍又一遍轮播，定格在那张模糊的人脸。
突然，一个身影挡在了她的面前，她的瞳孔急剧收缩。
“游先？你怎么来这儿？”许知行站在她的面前。
她的腿一软蹲坐在地上，“许知行？你是许知行吧？”她抬起头扫视着他的脸，是熟悉的人脸。
“傻了吧你，不是我是谁？”他拉游先起来，“你来这干嘛？”游先尴尬的地下头，揉了揉关节，不吱声。
呃……我总不能说我看见你来了不该来的地方很担心想过来瞅瞅吧？
许知行见她不想回答又听见巷口派出所的声音，“要不然你先进来坐会儿吧。”游先莫名其妙地被拉进来。
她进来的那瞬间就呆住了。
江南的老屋子都很小，最里面摆了个实木地大书架，积了很厚的一层灰，书随意地被摆放着，凌乱不堪。
她被墙上的星空画吸引了。油彩都掉的差不多了，应该是很久以前画的了，一半像是孩子的笔触，一半则是大人的笔触，绀色的星球和星云间白色斑驳的白点，或许是残碎的星星，游先看不懂。
“这是什么地方？”她边看边问。
许知行从屋里面抽出一张凳子，“这是我的秘密基地。”他鲜少有这么俏皮的一面。她围着书架看了一圈，除了几本是关于量子力学的书其他全都是关于天文的书。东南角底下放着几本褪色的绘本，她翻了翻，是关于天文的科普读物。
窸窸窣窣的声音从屋内传来。
她的身体绷直了，她看了眼许知行，他跟个没事人一样趴在桌子上看着书，她悄悄地往屋里瞄了一眼，什么都没看到便收回了视线。
“小知你差不多该回去了，这都快十点了。”沙哑的声音传来。
一个男人从屋里走了出来，他走的极慢，游先注意到他左手的拐杖。
惊住她的是头后挽起的长发，与记忆中的那个人相重合。
她呆呆地看着那个男人，实现死死地焊在他的长发上，并没有注意到男人正看着自己。“这你同学？”男人问他。游先忘记收回自己的眼神，她背后早泛起一层薄薄的冷汗。
“游先？你还好吧？”游先恍了下神。
“你脸色不太好诶，不要紧吧？”
“啊抱歉，可能是太晚了有点困了……我先回去了。”游先猛地起身挎起书包就准备回家。
“你等一下，这么晚了不安全我送你回去吧。”许知行站起身来拿起书包，“这书我借走了啊，周叔再见！”然后就拽着站在原地发愣的游先走了。
走之前她看了眼那个男人。
长发遮住了他的眼，她看不真切。
两人慢悠悠地走在路上，一声不吭。
“你怎么会来这？”许知行先开口。
游先低着头，用脚轻踢着石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许知行看了她一眼，双手插兜，“你不想说没关系。”
游先抬起头看着他的衣领，好半天才开口：“那你怎么在这里，这可是猫儿胡同。”许知行用手擦了擦鼻尖，不语。“你不想说也没关系。”她学着许知行的调调，好像在某种程度上她占了上风。
他看着身旁的小姑娘笑出了声。
“确实不想说。”他打趣着。那个小姑娘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表情很丰富，比之前面无表情要有趣的多。
“那个大叔你认识？”许知行用手揉了揉眼睛，默不作声。
“他叫周亭，我朋友。”他说。
游先想起那人的衣衫褴褛，完全无法让她和翩翩君子的许知行联想到一起。况且他迟缓的步子和沙哑的声音，像是比许知行年长许多。
而许知行像是猜到她的心思，笑了笑：“怎么，你没听过忘年交啊？别看他那样，知识渊博着呢。”
这一切仿佛都不太合理，但放在许知行身上，她愿意去相信。
月明星稀，鹅黄色的路灯照在二人身后，隐秘的角落也被照的明亮，可能是路灯作祟，也可能是少年亮堂堂的胸膛。
分别的路口到了，游先感觉自己不再是冷色调，或许是被少年的暖色渲染到了。
“那么，明天见。”少年冲她笑了，插着口袋转身离去。
好的，明天见。
“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第三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