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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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山耸峙，望不到山巅。
据瀛洲的半仙说，山顶有一扇门，门上写着“自然宗”三字，如果能走上山顶，敲开那扇门，会看见门后的高堂袤宇，也可拜入宗门。
自然宗啊，修真第一宗门，每十年便有人飞升，高手云集，而宗门却极其神秘，参与仙盟统一招生的部分只占总体的百分之一。
周围都是环着山的，每座山上缭绕着云层，山巅像是要耸入云端，又看似就在身边，却那么遥不可及。
每年都有世家的孩子带着法宝来试这山门，试图靠着家世拜入自然宗，可是一到山脚，法宝就全然失效，山上威压铺天盖地，让人一脚踏下去就抬不起来，只得悻悻而去。
山中央有个小小的少年，少年不过看起来十七八岁，正在吃力地向上迈步。近看他已然汗流浃背，连唇齿都充斥着血色。他似乎被什么东西压着碾着，却竟然流着眼泪螳臂挡车，也要一步步吃力地爬上去。
眼泪和汗水一起掉在地上，石地一视同仁地晕成了深色。
山中安静，只听得鸟鸣与石落的声音。
少年有着一双温柔安静的眼睛，睫毛很长，肤白如玉。这么好看的少年，这样年轻的少年，大概本来是被富贵人家养大的吧，可这一身发白的单薄的破旧的灰布衫，是怎么回事呢。
这少年被高山的威压压得喘不过气，张大着嘴憋红了脸，顶着烈日的暴跳如雷，连破布衫遮不住的，微微颤抖着的小腿都有些泛紫。
他跨上一步台阶，正想缓一缓，不料威压一下重如泰山压顶，他足弯一下失力，被压倒下去，大口喘着气，泪水顺着汗水的痕迹流下。
在自然宗门前的神留山上，是从没有人摔倒了还能站起来的。
少年艰难地哂笑一下。
这座山，据说是灵根越低，爬起来越难。比方说，他尚在山下时，听说五十年前有个师姐一路上山，从未停驻一瞬，一步一步闲庭野鹤般就到了山顶，后来拜入了已是散仙的归真君门下，年近六十便是化神。
少年想，自己到底是前生犯了什么样的大罪，好叫他今世国破家亡，偏偏能力低微，甚至无力自保，怎么回天。
他颤抖着手，用力撑起身体，却发现毫无办法，往往只差一瞬，手臂便可直直撑起，却在这一瞬以前弯曲，复又砸在石阶上。脸颊砸在地上，流下血来糊住眼睛。
可他怎么可能甘心啊，死去的族人一张张鲜活的脸，他一闭上眼就能看见啊。
“沉心运气。你虽血脉被封，还有一个神体与我一颗凤凰心，运气一周天，天灵有感，身上便可松快一些。”
清冷的男子声音从识海传来，不急不缓，像是一阵清风，吹去少年心中焦躁。
“……莫开先生，你醒了？”
他深吸一口气，在识海内问道。
“刚刚才醒，不过暂时。此处灵气充裕，我神魂不稳，若你能上得山去，或可将养一二。”
“彻……定不辞期望，咳……全力上山。”
少年艰难地抬起头来，眸中星辰闪烁。
他运转灵气，用手撑起身体，肩膀向后用力，抬起一只脚单膝踩地，再吸一口气，抬另一只。
他听到一声叹气。
“奉壹，不必勉强。”
轻盈的风将他托起来，沉重的感觉减轻许多，但脑海中压抑着沉疴的咳嗽声似乎咳在他的耳蜗上面，那么沉重又难宁。
那人还是强忍着说。
“承你一句先生，至少不能让你跪着上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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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洞静得甚至可以听见走路时骨骼摩擦的声音。
嬴孟辞手持长明灯，腰间挂着长乐剑，慢慢踱进山洞深处。
她的脚步声轻盈，头上西山步摇叮当作响，在山洞中格外清晰，甚至有些吵闹。
西山步摇晶莹剔透，看上去像是宝石嵌在上面，可是实际上是羽毛做的，倒也不是别的，乃是她亲哥哥的伴生尾羽。
她走在山洞右边靠墙，渐渐来到一面水镜之前。
“先知镜，吾名嬴孟辞。吾到此地，且有三问。”
凤凰一族是三千世界唯一一个受大道庇佑，诸神守护之种族，每任凰族少公主皆有三问先知镜的机会，嬴孟辞此次正是为此而来。
“一问兄长，二问自身，三问我父不周。”
音色清澈得如夏日的冰霜一般。
“汝兄已矣，或有其缘。”
镜上浮现一行字，随即消失。
嬴孟辞心头大震。自己的兄长嬴伯遥已是金仙修为，这世上到底有什么人，能杀死一只天佑的金仙凤凰呢？
而且既然兄长已逝，又何谈有其缘呢？
“二问暂置，汝父甚康，廉颇能饭。”
她心下稍安，又被先知镜的比喻无语了一下。
“汝之自身气运，还需乾坤镜中观。”
“且来罢。”
嬴孟辞没有犹豫，呼吸平稳，走进镜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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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镜中出来，嬴孟辞恍惚间觉得自己大受震撼。
她看见一本书，书上说自己对一个师弟百般折辱，最后被人家扮猪吃老虎杀了。
不，这没什么，这完全没什么。辱人者必反被辱，人家杀了她还算好的。
书中的嬴孟辞大冷天让师弟给她去冰里抓鱼吃，还不准师弟用灵力，只给两件单衣，最后导致师弟发烧……但是嬴孟辞为什么要陪着他在大冷天抓三个时辰鱼，自己也不用灵力冻的跟孙子似的？？？
她若是真心喜欢那师弟，为何不直接表明心意，而是要玩这种爱而不得强取豪夺遍体鳞伤害人害己的把戏啊？
谁不知她嬴孟辞一生清廉正直，她怎么可能对一个正常的师弟做这种不堪入目的事情！！！
她觉得胡说八道，这破镜子在逗她。
先知镜：……
我堂堂三千世界唯一一块通晓过去与未来的神镜，能卖你生未来蛋子？
嬴孟辞神情恍惚，召出长乐剑，直接御剑飞向秘境出口。
她要去看看这破镜子里让她强取豪夺爱而不得害人害己遍体鳞伤的到底是何方神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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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壹终于爬上了神留山。
再次醒来时，他身上的衣服已经换过了，躺在一张床上，他这几个月来，借宿的每个客栈最好的床也许都没有这样好。
这张床不硬，但也不过分软，感觉有点像陷进棉花里，又觉得直接躺在棉花上其实有些硌，配不上这样好的一张床。
他确信自己已经进入了他千辛万苦爬上的宗门，这让他松了好一口气，然而他抿了抿唇，又觉得即使进了宗门，以他几乎被永久封印的神灵根，也不过是个外门或是杂役。
他又打量着这屋子里的家具，书案淡雅，配着案边几又不失清冷，书柜一眼望去似乎与普通柜子没什么不同，细看雕工，却实在发现了一种脱俗的拙美。
杂役的房间也有这样好吗？可即使真如这样好，他能领到的资源仍然少的有限，更别说帮莫开先生复活，或是拿到凤凰尾羽和自己幼时分出的副枝。
奉壹有些难过。但他怎么能就这样停下，他停下了，可虚明教的狂信徒寻找他的步伐不会停下。
谁知不过半晌就有人敲门，一个轻柔的女声跃然入耳。
“恭喜师弟登上神留山，入我宗门。我是外门首席明澄，烦请师弟为我开门，详谈入门事务。”
奉壹一身单薄中衣，爬起来给她开门，刚刚拉开门扉，外边阳光就刺了进来，伴随着的还有强横的阵阵荼靡花香。
他看见面前一席青白相间的衣衫绣着繁复的银纹，他眼尖地看向自己白色的中衣袖子，袖子上也绣着些银色，不过与对方的纹理并不相同。
这位明澄师姐长得大气，一双眼睛奕奕有神。
这纹路要么是象征身份地位的，要么是不同所在山峰。
奉壹这样想着，把她迎进来，行了个不出错的礼：“师姐。”
谁知明澄摆了摆手，笑道：“师弟不必客气。宗内弟子间向来是不行礼的。”心里又想，这小师弟还挺上道，她甫一打量，长得明眸皓齿，芝兰玉树，孟辞师姐说不准挺喜欢。
前两日师姐出门历练，她偶然经过崖山，惊觉师姐入住崖山二十三年，竟然一个外门弟子也未曾派去服侍，这本是上任首席明琅的事，不过若是哪天师姐心血来潮责问起来，明澄只怕是要百口莫辩。
只是现在并非招新的季节，本就不多的外门弟子大多已经有了去处，各座山上最多只有两名外门，怕是不好从峰主手上讨来。再加上崖山恢宏，师姐化神以来入主崖山，日常清扫的外门弟子便退了出去，二十三年没扫过，工作量巨大，想要说服哪个都不容易。
正巧这师弟爬上山来，惊动了祖师爷设下的护山神阵，掌门才发觉了动静，对于一个玄阶灵根竟能爬上神留山啧啧称奇，左打量右打量，传讯问了尚可收徒的七七四十九峰峰主，都说心性虽绝，灵根太差，自己不收。
明澄知道这件事欣喜若狂，觉得天助我也，这才托了外门掌事刘长老将人要来，师姐也不知何时回来，说不定择日不如撞日，明澄思来想去，觉得直接送上崖山最为妥当。当即将人打包，一只仙鹤直接飞上崖山右峰二十三年没扫过的弟子居。她看了眼他灰扑扑的衣服，觉得怎么看怎么碍眼，心想着这也是她的大恩人，便费功夫在崖山上刨了刨，顺便给他房间清理了一下，果然找出了二十三年前的老古董弟子服，施法给这小师弟套上去，这才心满意足地离开。
外门事务挺忙的，明澄自己还要修炼，一般是不能给新弟子说什么事务的，只是这师弟长得十分动人，让她不得不想多看两眼，再加上她也怕他笨手笨脚惹师姐不快，这才大费周章来了崖山亲自给他讲解。
只是不知这俊美少年是否乐意，毕竟大多外门弟子进门是听说要服侍人，都很有骨气，不太愿意接受。
她走进门中，坐上自己动手把灰尘清理干净的凳子，也不摆架子，请奉壹坐下，掏出了一本外门守则。
“我今日来此一来是给你此书，你多少看看，只要遵守规矩便可。二是要告知此山上峰主的喜好。你已被我宗门收为外门弟子，派遣崖山，服侍峰主师姐孟辞。”
“虽说只是外门弟子，孟辞师姐灵宝无数，据说祖上还身怀神兽凤凰血脉，年仅六十已是化神，前途无量。师姐仅有你一个外门服侍，定不会亏待了你。若是得她心意，或许能得不少好东西。”
明澄咂摸咂摸嘴，觉得自己也不算是亏待了这位师弟。
“……”
奉壹抿了抿唇，深吸一口气，轻道：“多谢师姐，师弟明白的。”
对方似乎是松了一口气，又陷入了回忆道：“孟辞师姐是很好讲话的，崖山上并无免入阵法，是故弟子皆可上山寻她。只是师姐似乎不太爱下山与弟子交流，反正我入门四十七年，未曾见过师姐在每月的秉烛大会中现身，哦，秉烛大会就是每月廿三亥时的弟子论道会，内外门弟子都去得，就在雁回山上……师姐她只去参加一些宗门必去的大会，像是剑道每十年一度的盛事问剑会，还有各个秘境。”
“不过师姐似乎很爱她种的花花草草。你刚刚也该闻到了，师姐爱花，在东坡上种了漫山遍野的荼蘼花。每到初夏，我在那边的明济山上也闻得，明济山离崖山不远，不过二里地，乘着仙鹤，一刻就到了……届时师弟可来寻我论道。”
“……说到哪去了，对，师姐亦爱树木，在崖山次峰东山上种了大片的竹林与梧桐树，我见了一株梧桐，长得最好，上边还有些漂亮的深红色纹路，怕是要化灵了……”
不。永远不会有梧桐树灵了。奉壹想。至少他绝不会再让任何梧桐树生出灵来了。而世上本来树灵稀少，梧桐灵更是寥寥无几，再加上树神一族陨灭，树中怕是本便怎么也生不出灵来了。
“你要动这些花花草草，万万小心。十二年前有个四里外长天山的剑修师妹刚入门三年，正逢师姐闭关，她未曾目睹师姐风姿，再加上师姐不拘小节，并无外门弟子随侍，是故崖山上屋舍积灰已久，她竟将崖山当作无主之山，又似乎恰逢她惨遭心寄的师兄婉拒，不免痛心，想要发泄一通，便特意来了东山竹林，想要对着师姐的树一番乱砍，谁知一剑下去，孟辞师姐瞬间出现，面无表情地抽飞师妹，连她的长乐剑也未曾出鞘，师妹飞出去几丈远竹林却丝毫不损呐，师姐剑法实在出神入化而登峰造极！”
她一脸孺慕，继续道：“随即，师姐提起那师妹，瞥了眼她袖上纹路，不过一瞬功夫，便到了长天山上，连免入阵法都强闯过去，直直来到正与晋桡山重延尊者论道的长天山主重辛尊者面前，据说她那张脸威压甚重，吓得谈笑甚欢的二位山主都正经站起来恭敬地行了大礼，长拜下去，异口同声地一句“师叔上祖”，师姐这才冷哼一声，将小师妹丢在地上，师妹吓得瑟瑟发抖，二位山主不明所以，但重辛尊者想也知道是这逆徒犯了师姐头上，这才起身，又拜了下去。”
“问了师妹才知是由于情感纠纷，重辛尊者觉得面子挂不住，气得扣了师妹刚铸的本命剑，便让她去闭门思过三年，师姐还是冷面站在那里，看得尊者一脸冷汗，复又长拜下去，叫师妹给师姐磕了几个响头，并教师妹承诺每月去养护竹林，师姐这才回去崖山。”
“你可不要觉得师姐欺负人，她实则辈分是极高的，乃是我宗祖师爷首徒，五万年前活到现在的师叔太祖归真仙君的第三个徒弟。我等自不必说，就连掌门师叔对她的称呼都得是师叔后头加上六十八个祖。是师姐觉得这样叫太过冗杂，自己年岁又不长，入道也晚，便让掌门那辈的师叔们称呼她为师妹，我等称呼为师姐，若是更高辈分的师祖，称她为小师妹也是使得的。按照自然宗规矩，平辈无需见礼，与长辈师叔见礼是一拜，与长辈师祖见礼则要跪拜，与归真君见礼要磕十六个响头。长天山的山主见了师姐，原也是要磕响头的。”
不得不说，明澄说书是一流的，奉壹被她说得都精神了，连身上的暗痛也隐隐销去几分。
二人长谈到黄昏，明澄一看时辰不早，便向奉壹挥了挥手，“师弟，时辰不早，我亦有些小事今日要完成的，你若有什么不解，可来明济山寻我。”
奉壹站起来，送她出去。
他想，原来这纹路是代表了不同的山峰，那他袖子上的，他端详了一下那片羽毛，再加上明澄提到过的，想来是凤凰的意思。
凤凰……
他恍惚听见一声轻笑。
立刻正经问道，“先生可是有什么线索？这位师姐，可是您的族人？”
识海里嬴伯遥却在忍着笑。
他说，“不知，我族中凤凰四处游历，常常在族外成婚，若是身怀血脉，我约莫是不识得的。不过凤凰一族自古热爱梧桐，这位“师姐”倒是让我想起我的幼妹。”
奉壹：“愿闻其详。”
嬴伯遥缓缓道：“我幼妹的字与这位孟辞十分相像，她字不辞。”
而名，则是一模一样。
“她刚刚破壳时，神梧一族送来一株小树副枝，与你的气息十分相像，那大约就是你的副枝。”
“她十分喜欢这株小树，死活不让族人嫁接到我族的万神梧树上，要自己养。我便帮她栽到神梧边上，她每日都给小树浇水，小树慢慢焉了。”
奉壹不禁嘴角一勾，噗嗤一笑。
“然后她很伤心，就来让我给她的小树看病。我说，是她浇水把小树浇坏了，只要不浇水就能好，她好像很愤怒，蹦起来啄我的膝盖。”
奉壹从鼻子里发出了气声。
“我叹了口气，帮她养了一段时间的小树，她看到小树发芽，一边惊叹我养得真好，一边想要拔她的羽毛让小树的叶子颜色多一点，然后，因为当时她的羽毛是尖的，而且有点长，所以那棵小树……”
嬴伯遥笑了几下，觉得有些乐不可支。
“小树变成了刺猬，我第二天经过的时候惊叹了一声，她又蹦起来啄我的膝盖，还用她的爪子踢我的小腿……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奉壹又笑了几下，后来想到这株倒霉的小树似乎是他自己，就有点笑不出来了。
可恶，我竟然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命悬一线，差点挂掉。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一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