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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第二十七章 天灾 ...

  •   铜漏更深,夜静风凉,宣室殿内,深秋的寒意已愈发彻骨。
      这一夜,董贤躺在床上,迟迟未能入眠。他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假装已经熟睡,耳边听到身旁时不时传来辗转反侧时床板轻微的响动声和衣料摩擦床褥发出的细微的沙沙声,间或还夹杂着几声几乎微不可察的叹息声。
      这个秋夜,于两人而言,怕都是心绪难安的不眠之夜吧。
      次日,刘欣颁下诏书,令暂停实施限田限奴令,留待以后再说。轰轰烈烈一时的限田限奴令遂不再施行。
      诏书颁布后,以傅氏、丁氏、王氏亲族为首的权贵豪强均拍手称快。
      但丞相孔光、大司空何武、左将军师丹、右将军傅喜皆上奏反对废除限田限奴令。其中,尤以右将军傅喜反对最为激烈,甚至直斥傅太后干政,
      这位傅喜虽是傅太后的堂弟,但为人喜好学问,有大志德行,算得上是傅氏一族中难得的一股清流。当初,刘欣为傅太后亲族加封官爵时,唯有傅喜自称有病而谦让推辞。王莽请辞归乡后,亦有不少大臣上疏请求由傅喜接替王莽的大司马之位。
      傅喜在朝堂上的言论没过多久就传到了傅太后的耳中,傅太后果不其然地再次大发雷霆之怒,当天便逼着刘欣罢免傅喜的官职。
      刘欣拗不过傅太后,于是只得下诏,任命左将军师丹为大司马,封高乡亭侯。任命光禄勋、淮阳人彭宣为右将军。同时,以身体抱恙为由,赐傅喜黄金百斤,命其缴还右将军的印信绶带,以光禄大夫的身份在家养病。
      居于深宫之中却耳聪目明地时刻关注着朝堂之事的傅太后,听说傅喜被罢官,自觉又下一城,心中更是得意非常。
      傅喜被罢官还乡后,朝廷中多有为其鸣冤者,大司空何武、尚书令唐林皆上疏请求召回傅喜,而尚书令唐林更以春秋时鲁国季友、楚国子玉、魏国公子无忌、项羽与范增等作喻,希望可以劝服刘欣改变主意。
      刘欣也知傅喜是难得的贤才和直臣,但碍于傅太后的压力,面对大臣们的上疏请求也只能默然处之。
      快要立冬了,未央宫内秋风落尽梧桐,北风吹透寒霜。宣室殿内,刘欣立在窗前,看着窗外一片萧索景象,眉心紧锁,心事重重。
      董贤知道他为何事烦恼,却又不知该如何开解。
      九月庚申。自京师至北边郡国发生了地震,有三十余处地方毁坏了城郭,共压死四百余人。
      刘欣召来待诏李寻询问,李寻侃侃而答道:“太阳,乃世间阳性之主宰,君王之象征。如君王不行正道,则太阳会失却常度,晦暗无光。近期,太阳尤其暗淡不明,光彩被侵夺而失却颜色,邪气竟致屡次出现晕霓。微臣不知内廷之事,仅以太阳之变化来观察陛下,志节和操行都较即位初期大为衰减。请陛下秉持天地阳刚之德,坚定意志,严守法度,勿听妇人之言,不受邪臣摆布,努力实现大义,断绝私情上的不忍。实不得已时,可赐予财物,但不可用官职去殉私情,因为此实是皇天之大忌!
      臣听闻月亮乃世间阴性之主宰,乃后妃、大臣、诸侯之象征。近来月亮数次生变,此为母后干政乱朝所致,会致阴阳俱伤,两相妨碍。外臣不知朝廷大事,只信天象所示。若天象如此昭示,则陛下所亲近大臣已不足以依靠。唯有陛下亲自求取贤能之士,勿使邪恶壮大,如此才能尊崇社稷,使本朝强盛。
      臣听闻五行以水为本,水为天下公平之标准,若为君主之道公正修明,则百川理,脉络通;若偏离正道,失却纲常,则江河泛滥成灾。今汝、颍之水腾涨涌溢,与雨水一并肆虐,为害百姓,此《诗经》中所谓‘百川沸腾’,罪在外戚。请陛下稍抑外戚大臣!
      臣听闻大地行事柔静,此乃阴□□物之常态也。近来关东地区数次地震,此乃上天降罪以咎施政之失,陛下应崇阳抑阴以避灾祸。臣请陛下坚定意志,建树威严,闭绝因私加官进爵之路,拔进英才,罢退失职的官吏,强大本朝根本!根本强大方可精神振奋,根本衰弱则招致凶灾,为邪谋所侵。臣闻当年淮南王谋反作乱之时,其所惧者唯汲黯一个人,以为公孙弘等均不值一提。公孙弘乃本朝名相,于今无人能及,尚且为人见轻,何况今日朝堂之上,连公孙弘之辈亦无!故曰朝廷无人,则为贼乱所轻,此自然之理。”
      李寻这番话确是直言不讳,切中时弊。故且不论灾变是否外戚滥权所致,也不论将天象与朝堂政治相联是否牵强附会,但李寻一介小小待诏,敢以天象之变,劝谏刘欣不要对傅太后唯命是从,请求他抑制外戚势力却着实是其心可嘉、忠贯日月。至少比朝堂上那一帮见风就倒,为了自身荣华前程便依附外戚,捧外戚臭脚的大臣要好得多。
      刘欣也知道李寻解读天象是假,劝诫自己是真,更知道他所说的话不无道理,只是自己终是下不了狠心去违逆从小将自己抚养长大的祖母。
      静默良久,终于淡淡地说道:“朕知道了,你暂且退下吧。”
      待李寻离开后,刘欣立即吩咐左右不得将今日李寻所说的话传出去,以免被傅太后知道后对他打击报复,致使又一忠诚之人蒙难。
      不久之后,河南、颖川郡等地又发生黄河泛滥决口,冲毁民宅、田地,淹死人畜,大量百姓流离失所。
      这日,董贤出京办事。离开京城只行了十几里,便看到路边三三两两地坐着一些人。此处已是京郊,虽有些农田房舍,但人烟稀落,比之长安城内人潮涌动、连甍接栋、鳞次栉比的景象,完全是两个世界。
      平时这里的道路两旁少有人出没,此时却有这许多人聚在这里,确实让人诧异。走近一看,这些人皆是衣衫褴褛、瘦骨嶙峋、面有菜色、无精打采。
      其中有一个白发苍苍、衣着破烂的老人家,面前坐着两个小孩,一男一女,两个孩子均是衣不蔽体,坐在那儿哇哇大哭。两个孩子头上都各插着一支草标,看样子是这个老人要将这两个孩子出售予他人。
      董贤走过去问道:“老人家,这两个孩子是你何人,为何要将他们售予他人?”
      老人用一双混浊失神的眼睛看了董贤一眼,见到他虽年纪很轻,但衣着华丽,气度不凡,觉得应该是从京城里来的有钱人,于是说道:“这两个孩子是我的孙子和孙女,我们家住祋祤县。近期家乡地震,房舍倒塌,我与两个孩子流离失所,无处可依。我年老多病,怕是也捱不了多久了。只是这两个孩子可怜,他们跟着我,我若死了,他们也会因无人抚养,冻饿而死。我听说这长安城里有钱人多,就想带着他们来碰碰运气,若是能找到个有钱人家买了他们,哪怕为奴为婢,也算是有口饭吃,有个地方住。谁知到了这里才知道,长安城门禁森严,我们无法进去,只能在这乡野路边,看看有无好心人路过,或赏口饭吃,或买了孩子去。”
      说到此处,老人老泪纵横,他抬起破烂不堪的衣袖,擦了一把那沟壑纵横般脸上的泪,继续说道:“我看公子面相,应该是位贵人,如若不嫌弃这两个孩子粗笨,就将他们买回去吧。乡下孩子皮粗肉厚,担柴挑水、洗衣做饭,任凭公子使唤。只求公子能让他们活下去,我便是来生做牛做马也会报答公子的大恩大德。”
      董贤听了心下大为不忍,便问道:“孩子的父亲母亲何在?家中可还有田地耕种?”
      老人凄然道:“家中本有几亩薄田,但前几年被乡中豪强半买半夺占了去。我们无权无势的升斗小民,也不敢与豪强争斗,便只能强咽下了这口气。幸好我儿子身强体壮,平日里做些砍柴打铁的营生,儿媳在家纺纱织布,虽日子过得苦些,也能勉强度日糊口。谁知此次地震,家中房舍垮塌,儿子儿媳都埋在了里面,只有我和这两个孩子跑了出来。我一把老骨头死不足惜,只是可怜了这对无父无母的孩子。”
      董贤听了老人的话,心中极为伤感,既悲流民之苦,又恨豪强之恶。于是便拿出身边所带财物送给老人,说道:“老人家,这些财物给你,孩子是你的至亲骨肉,我不能夺人骨肉,你拿了这些钱财,带孩子寻个安身立命之所去吧。”
      老人瞪大了眼睛看着董贤,似是有些不敢相信一般,过了半晌,才喜出望外地带着两个孩子磕头感谢董贤的恩德。
      董贤又看了一下四周,看样子也基本上都是一些流民,估计与这位老人一样,都是家中遭了水患或震灾,才跑来京城的,于是便命身边的侍从将随身带着的干粮、财物分给他们。
      董贤办完事回到宫中,已近黄昏时分。
      时已立冬,天上开始飘下零零星星的小雪,扑簌簌的雪子落到地下,瞬间融化成水。刘欣正坐在殿中,呆呆看着窗外飘落的雪子。
      看到董贤回来,脸上立即露出了开心的笑容,忙将他拉到殿中暖炉边取暖。
      董贤向刘欣讲述了今日外出办事的情况,接着,两人又絮絮叨叨地聊了一会儿天。
      突然,刘欣说道:“阿贤,朕已许久未听你弹琴了,不如今日为朕弹奏一曲吧。”
      董贤听了刘欣的话,这才想起自己自从西域都护府回来后,先是忙着助刘欣铲除王氏一族,后又为傅太后干政,废除新政一事搅得心情低落,确实已有很长时间未曾弹琴了。
      于是取出家传古琴,弹奏起来。行云流水般的琴声在宣室殿内响起。
      董贤想起今日在京郊见到的那位带着两个孩子的老人,不知现在去往何处?现在天气一日寒胜一日,不知他们可能找到遮风避雪之所?可有衣物保暖?自己虽给予他们财物,但也不知能让他们撑多久?若那位老人撒手西归,那两个年幼的孩子又将依靠何人?更不知还有多少像这位老人一样家破人亡、流离失所的灾民?
      董贤这样想着,心中不禁悲痛莫名,琴声中便也带上了几分凄楚。
      刘欣听着董贤所奏琴声,眼神亦有些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好不容易一曲弹罢,刘欣望着董贤,忽然有些凄然地说道:“阿贤,黄河决口,地震频发,朕是否真的德行有失,不配为人君?以致上天降责,祸及百姓?”
      董贤将想说的话在心中盘桓了许久,终于忍不住说了出来:“陛下,天象之说虽不可尽信,但如王氏一般太后干政,外戚专横之事却不可不防。臣今日在京郊看到有灾民流离失所,无家可依,眼下严冬已至,若不能妥善安置,恐将冻馁而死。请陛下以民生为念,行赈济之策。另,光??大夫傅喜是个难得的贤才,只因不肯屈从于傅太后而被罢官回乡,实在令人惋惜,臣恳请陛下再将其召回。”
      刘欣听了董贤的话,看着他透着恳切之意的眼眸,俄顷,轻轻地点了点头。
      几日后,刘欣下诏曰:“朕自继承宗庙之重任以来,战战兢兢唯恐失却天心。近来日月无光,五行失行,郡国地震频频。河南、颖川郡黄河决口,淹死百姓,冲毁屋舍。此乃朕失德,而致使百姓无辜蒙难,朕甚惧焉。朕已遣光禄大夫巡视灾区举其名籍,赐予死者每人三千以为棺木之费。令遭受水灾县邑及其他郡国凡因灾害减收四成以上,民赀不满十万者,皆免去今年租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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