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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一世轮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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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吱”地一声,门被推开了。房间不大,不过二十平米,却被僧人整理得很干净。一张床放在了正中央,靠窗的地方还有一张小木桌和一把木椅。木桌上放置着一张张抄写的经文,最上面的几张还有些许字迹未干,想必是刚写了没多久。
“长公主殿下,您又来了。”背对着女子的僧人淡淡地说着。僧人背脊挺立,盘腿而坐,一下没一下地拨动着佛珠,他的面前只有一堵光秃秃的白墙,就如同他历来如古井般幽深的心境一样。
女子闻言弯了弯唇角,“怎么?难不成这天下还有本宫无法去的地方吗?”一句话如同利刃一般刺进了两个人的心脏。
皇家祭祀的这一个月来,除去刚开始的七日,剩余的每一天,长公主李长安都会来拜访僧人善哉,美其名曰“探讨佛理”。
但实际上,长公主李长安每次都会有无数的理由引诱着僧人踏出那间狭小的屋子,与她一起在这夏宫之中闲逛。
然而不知道为何,僧人总是觉得他对这座夏宫分外熟悉。就好比这里本是一座偏殿,但僧人的印象里这本没有偏殿,而是一座亭楼。分明是很熟悉的一幕,但他什么都想不起来。每当如此,僧人都会无意识地看向女子。
女子神色淡淡的,却仿佛与这夏宫融为一体一般。僧人本以为即使女子身为大夏的长公主也不可能做到对夏宫的每一个地方都了如指掌。
然而在李长安的带领下,僧人发现,她熟悉到每一处偏殿叫什么,每一道门是什么作用,包括脚下的每一条路通向哪里,她都知道。
僧人按捺住日渐疼痛的头部,问着,“长公主似乎很熟悉?”话语中是带着他自己都不曾意识到的酸涩。
女子看了看四周,沉默了片刻,轻声说着,“已经很多年了,我自己都不曾想到,这些细小的东西依旧记得清清楚楚,我以为我早忘了。”一次又一次的春去秋来,潮起潮落,这些记忆中细小的事情,已经很少想起来了。更何况,在这偌大的夏宫里有那么多的殿宇,那么多宫门,重重叠叠,细细碎碎。却不曾想,当她再次踏入这里时,这里的一切就如同呼吸一样自然地浮现了出来,甚至想都没有想,就这样完整地浮现出来。
僧人头一次认真地看着李长安,每每一到这里,她似乎就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李长安并未多言,只是尽职尽责地一般继续地向僧人诉说着这每一座殿宇。
“这里原是无极阁,相传八宝多年前的大魏女帝时知秋不知为何突然大肆修缮寺庙,就连皇宫也被她安置了一处阁楼,专门用来抄写经文,供奉佛陀。而且这里离太极殿很近,每次处理完政务,女帝就会来此。”僧人静静地看着面前的这座文渊阁,心里面一阵难受。
文渊阁,就那样安静地立在那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就要破土而出,却又被压了下去。
善哉不由得诵了一声佛号,似乎带着些仓皇而逃的感觉,“那太极殿如今还在吗?”
女子不置可否,“太极殿还在,依旧被大夏的几任帝王用来处理政务。”
他们站在太极殿的大殿外,前面是由无数汉白玉石阶铺成的宫道。向下看去,石阶有三道,左右两边是大臣行走的,中间则是皇帝的专用。
僧人微微躬身,朝着李长安拜了下去。李长安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亦然朝着僧人拜了下去,这副样子看起来就好像是在拜天地的新人一样。
一时间,时光重溯,善哉仿佛看到了几百年前,身穿月白僧袍的僧人也是和那身穿玄色衣袍的女子进行着同样的动作。
“吱”地一声,门被关了。瞬间将静坐的僧人思绪拉了回来。
“殿下,明日便是贫僧归寺之日。今日殿下前来,还为何事?”僧人继续拨动着佛珠,随后转过身来,那双如古井一样的眼神定定地看着女子。
“还能再见吗?”女子终是将心里话缓缓地道了出来。
谁都不知道僧人沉默了多久,而李长安只觉得自己的胸口好痛,如同被人用手握住一般。不让她呼吸,让她感受到无尽的疼痛。
“阿弥陀佛,殿下,请回吧。”僧人努力地控制住自己心中翻涌的心绪,很痛。
看着李长安缓缓离开的背影,善哉一时间失了神。一滴滴的汗珠瞬间布满僧人的额头,僧人放弃了挣扎一样,瘫倒在床上,轻声地呢喃着,“又到了每月阴气最重的时候吗?”
自从善哉在慈恩寺修行以来,每月阴气最重的时候,他都身体都会出现剃骨断筋之痛。即使是净缘也束手无策,只能等着善哉自己撑过去。
谁都不知道此病由何而来,亦不知道如何治疗。久而久之,所有的人都已经习惯了。唯独僧人每月阴气最重之日终不得解脱,直至现在。
僧人善哉领着若干小沙弥离开的那天,同样的是由秦王和长公主殿下相送。
“辛苦大师了,这一个月。”秦王呵呵笑着,这一个月来,聆听善哉的讲解,他对佛法又有了一层较深的感悟,此刻是打心眼里佩服善哉。
据他所知,善哉如今不过二十,年纪轻轻佛法修为就如此高深,秦王眼神突然一暗,不知道想到了什么。
“阿弥陀佛,此乃贫僧分内之事。”善哉双手合十,淡淡地说着。
“还请大师放心,皇室的赏赐已经在路上了。”秦王理了理衣袍,继续说着,“这次的祭祀之礼皇兄很是满意,想必也是因为大师的原因。”
“阿弥陀佛。”僧人诵了一声佛号,不再言语。
“本王话多了些,就不耽搁大师等人等返程了。”秦王像是反应过来了什么。
“贫僧告辞。”僧人躬身行礼,淡然地说着。没有人看出来他的躲闪,因为他直直地盯着秦王,不往旁边泄露一丝眼神,所以旁边的长公主李长安一直被忽视着,不过女子却仿佛料到了一样,毫不在意。
“裴涯!”
是谁在呼喊?僧人转身的一瞬间,略微睁大了眼睛。他看着前方的路,这道急迫的声音瞬间让他红了眼眶,可是他连为什么都不知道。
这条宽阔的官道上,路上行人不断,虽然这里已经是京城的郊外。
那里本该是桃花盛开的树林,如今却枯枝落叶。
“为什么每次分别,你总是不回头看我?”黑衣女子似是委屈又似是难过地问着。穿着月白袍的僧人就站在不远处没有说话,但她那一直挺立的背脊忽然弯了弯。沉默,无尽的沉默。又是那两个女子,善哉不禁咬紧了牙关,他知道自己最近老是出现幻觉,就好像是穿透了轮回看到了昔日的光景一样。
那后来呢?她们两个人又去了哪里?善哉不禁想着。一阵风吹过,撩起了僧人的白袍,他就呆呆地站在原处,痴痴地看着桃林,舍不得移开眼一样。这一刻,善哉不得不承认,他真的很留恋,留恋这副画面,留恋那个人。
无尽的黑暗,在这里一切的时间都静止了一样。“嘀嗒嘀嗒”一阵水声突然在这片空间里响起。若是孟婆在此,便会发现这里的水可不是一般的水,而是弱水。传说《山海经》记载:昆仑之北有水,其力不能胜芥,故名弱水。
忽然一道金光不知从哪里开始散开,一个巨大的“卍”旋转在这片天地的上空。
金光所照之处,万物复苏。
弱水所行之处,万物毁灭。
在这两方链接的地方,一双眼睛忽然睁开了。随着一道黑影,只见一头巨兽稳稳地立在这片时空中。看那巨兽集群兽之像于一身,聚众物之优容为一体,有虎头、独角、犬耳、龙身、狮尾、麒麟足。
一声怒吼,弱水从它的身旁缓缓流过,但谁都不知道,这弱水从黄泉流到哪里去。
“南无阿弥陀佛。”只见一个老者手拿降魔杵缓缓而来,霎时间,这片天地佛光万丈。
奈何桥。
孟婆一如既往的将熬好的汤一一倒入了碗中,紧接着,其他“人”就会按照既定的规则做着该做的事。今日不知为何,孟婆突然发起了呆,思绪一下子飘的很远,大概是一千多年前,她刚成为孟婆的时候,每天都重复着做一件事,就这样过了两百多年,直到某一天,忽然来了一个和尚。
按照上面的要求,这个和尚所服下的孟婆汤是加了其他药引的。换句话说,这碗孟婆汤专为她一人熬制。都说孟婆汤能消除因果业障,唯独那碗消不了,也消不到。这个和尚的记忆会被消除,甚至为了以防万一还下了禁制,更特别的是,和尚的因果业障出奇的厚实。孟婆从未见过哪个佛门中人的业障是如此深厚,甚至是难以消除的。就这样,和尚缓缓地服下了孟婆汤,而孟婆却有一丝不忍。
再后来,没过多久,酆都又迎来了一个女子。身穿玄色龙纹衣袍的女子金光万丈又有龙气护体,一路打到了阎王殿。这一路,鬼差死伤无数,黑白无常也因此损耗了两百年修为。直到老者出现,他们在阎王殿谈了很久。之后,女子便被判处八十一道金鞭笞刑,鞭鞭深入灵魂,这期间女子一声不吭硬是扛了下来,但她的魂体也变得很淡很淡。
那日,酆都城的气息变得更是压抑,连行走的魂体都愈发呆滞。黑白无常立在望乡台,眼神不善地看着女子,判官和孟婆站在另一边。“莫要忘了,你与孤的承诺。”女子冷冷地说着话,她谁都没看,而是对着阎王殿里的方向漠视地看了一眼,随后转身便入了轮回。
“皇姐,很久都没有见过你对什么事情如此有兴趣了。”秦王笑嘻嘻地说着。
李长安沉默不语,继续在宫道上行走。
“倘若皇姐真的对那和尚有意思,皇弟就和皇兄协商一下,立马把他给您抓来,做咱这大夏的驸马!”秦王没有在意李长安的沉默,继续笑嘻嘻地说着。对秦王李长乐来说,什么都没有他们兄弟姐妹重要,要是皇姐当真喜欢那小子,管他是什么僧人,哪怕是妖怪,他也得把他绑来给他的皇姐做驸马!
李长安神情淡然,看着秦王李长乐,“听说西北那边战事将起,长青和你想好了没有?”
李长青,也就是当今大夏的圣上,也是李长安的二弟。
秦王收起了那副嬉笑的表情,神情凝重地说,“尚未。如今朝中大多都是主和派,唯一主战的几个老将军也都力不从心。”
李长安将秦王的神色尽收眼底,抬了抬手摸了摸他的头,“一切都交给皇姐,没事的。”
秦王突然鼻子一酸,这个动作又让他想起了小时候。那时,父皇还未去世,他和二哥李长青尚未出阁。而身为皇长女的李长安已经开始站在朝堂上替父皇分忧解难,特别是五年前那场著名的淝水之战。这场战役绝对称得上是著名的以少胜多的战例。拥有绝对优势的前秦败给了大夏,国家也因此衰败,北方各民族纷纷脱离了前秦的统治,分裂为后秦和后燕为主的几个政权。而大夏则趁此北伐,把边界线推进到了黄河南部。
淝水之战使得大夏兵声威大振,也让长公主李长安的名字响彻整个中原。
而战败的前秦君王苻坚,也并非是一位怯懦无能的君王,他重新调整国内政策,为关中百姓,带来了二十多年的和平岁月,使得战乱多年以来的北方再度恢复生机。
现如今,前秦重整兵力,又准备卷土重来,一洗当年淝水之战的耻辱。
“当年我能让他们丢兵卸甲的回去,如今亦然。”李长安带着不容置疑的语气淡淡地吐出这么一句话,“回去告诉长青,半个月后,兵发前秦,本宫亲自挂帅。”说完,便径直离开了。
秦王李长乐看着皇姐李长安的背影,一时间难以言喻。他突然觉得自己很懦弱,到现在都要自己的皇姐保护,以前是,现在也是。就连国家,也是有皇姐在,才能相安无事到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