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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怪异故事笑点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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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今天在家乡熟悉的小镇上逛的时候又看见了那座楼。
下头的牌子写的是勾栏楼,也就是我们这小镇里面唯一出过的妓院。
住在这楼所在巷子里的多半都是老人,我跟他们闲聊的时候,他们嘴巴里面总会说出三个字“笑点翁“。
后来我知道,老一辈人总会叫勾栏里面的头牌叫“笑点翁”。
忽然,我想起小时候我上曾祖楼,头附在案台上,听他讲起他的往事,当时他拿着毛笔,墨有点滴在我脸上,红纸上就三个字,“孙公英”。
他好像迷迷糊糊之间提过这么一个“笑点翁”。
我询问周围的大人,那不完整的一些话拼凑了这样一件往事。
大约是一九四几年的时候,我曾祖按照我们现在的说法刚刚成年,曾祖的父亲正在给他挑媳妇。
那时候我们家是地主,又在一个小地方,相当于我们是那片地方的土霸王。
像是大多数电视剧里那样,因为家里面只有他一个儿子,高祖父就把他宠得无法无天,这样的人性格也肯定心高气傲。
我的曾祖叫林笺之,故事就从他挑媳妇儿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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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名声并不好,流连于勾栏之间的名声在整个村子人尽皆知。
但凡是有点心眼儿注意女儿名声的人家都不会把自己家的女孩嫁给那个霸王。
林老爷子因为帮林笺之挑媳妇儿这件事情愁白了头发。
说点实话。
他家虽然只能在这个小村子里面算得上是富贵,一旦是上了镇子,他们就不够看了。
现在的问题就是,村子里面清白的姑娘不愿意嫁,林笺之也嫌弃她们身份低。
镇子里面有点底子的大家闺秀他们娶不起。
然而林老爷子是个和善人,大家都愿意卖林老爷子一个薄面,愿意来选婚宴上来捧场,但是现场确是见不到一个年轻姑娘的。
这选婚宴的现场,大圆桌摆的席位间尽是四五十岁的中年汉子和妇女,要不就是一些头发花白的老爷婆婆。
大家都穿戴得整整齐齐的,当然是以他们为标准的整齐,身上至少没有平时的泥沟,也没直接就穿身方便干货的短褂短裤。
四周都布置得很喜庆,门口贴上红联,靠近里屋厨房一侧还有红泥砖头围城的做饭灶台。
木柴在口直径一米多的大锅里面烧得噼啪作响,在添上鼎沸的人声,只会让不知情的人觉得这是结婚宴。
周围的侍从一盘盘添上菜。
那是平常人家几个月恐怕都不曾见过的油水。
林老爷子就在台子中间,他杵了杵拐杖,大声说:“各位,各位乡亲。”
接着又大声说了几句。
沸腾的人声停止了,是为了这肥腻的油水,也是为了避免有了这顿便再没有下顿的恐惧。
大家伙为了体面都假模假样停下来听着林老爷子唠叨这么几句。
“大家伙听我说,我儿子要挑媳妇儿。”
其实谁都知道他开这场宴的目的是什么。
“如果大家有合适的。”
他们都假意听着,奉承含笑,其实谁都没有把他说的话放在心上。
就他那儿子,谁敢嫁。
“好的,好的,都是乡里乡亲的,这点儿忙我们还是应该帮的。”
这时候就有人说了。
“镇上那位杨小姐不是才丧了丈夫吗?”
不知道是谁提这么一句。
大家伙都没有把这笑话放在心上。
开玩笑,虽然人家才丧夫,但人家的底子是真正的厚,就算变成寡妇也不是他林笺之这土地主攀得上的。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二楼的房上就有一个人躲在窗后偷听,他穿着一身和楼下那些人完全不一样的衣服。
门外传来声响动。
“少爷。老爷叫你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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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子上杨姓是大姓,杨家的大女儿杨翠贞是出了名的大家闺秀。
她父亲给她定了隔壁镇子另一个大姓人家的亲,她从小都听话,为了她的夫婿在比较大的年纪裹了脚。
裹脚是很痛的,你要把自己的脚缠上棉布,不能走太多的路,要等到骨头完完全全长得变形了以后才可以才可以放下面上的布。
可是随后就是把缠好的脚放进一双三寸大小的鞋里,这才是真的痛苦,那双鞋你不能长脱,因为你的骨头还没有长得完全契合那双鞋的样子,其实她算是幸运的,大多数女人在年纪大的时候裹脚,一开始就会被夫家的人削掉一层皮。
杨翠贞一一忍下这些苦,为着自己嫁着这么好的人家而庆幸,高兴地朝自己的脚上套上那三寸鞋。
因为走起路来纤纤羸弱而高兴。
她的家在镇上最繁荣的一条街上,房子是最大的,门外还有一颗枣树。
其实说大也不大,顶多是一个四四方方的小院子,可是对照起周围的人烂草根搭起的房子来说已经算是顶好的。
这条最繁荣的街上隔着她们家没有几步就是勾栏。当地男人有点闲钱的和爱装墨水的给它起了个自认风雅的名字——倚笑楼。
那楼只有两层,下层是类似于用薄木板隔上的房间,稍微有一点声响就可以听得很清楚。上层是一个大平间,四周都是露的围上光滑的木杆,就盖了一个什么都遮不住的顶。
总会有一些女仔(女孩儿)站在二楼揽客,她们没有什么漂亮的衣服,就着破旧的棉衣,把扣子脱到胸口下两寸,露出白花花的肉靠在栏杆上揽客。
这些女仔(女孩儿)多数是逃荒或是外乡被骗来的,勾栏里面的主从来都没当她们是个人。只有手段最高,最会勾引男人的才有几口热的玉米面和饭。这种女人也是“倚笑楼”的头牌,叫“笑点翁”。
至于为什么叫“笑点翁”。
你问问杨翠贞的话她轻轻会笑一笑,然后一句都不答你的话。
她看到过平溪村一个土地少爷来勾栏里面,拿出一枚枚圆钱(大概类似于大洋?)朝“笑点翁”的胸脯里面塞。
这个“笑点翁”手段有点高超,不像其他女人一样缠了足。她是天足(脚没缠过)。在平溪镇这男人都爱小脚的环境里面她竟然能够让男人们对她五迷三道的,也算的上是种本事。
由此,杨翠贞更看不起楼里的“笑点翁”。
每每从街口路过,听到土地少爷和“笑点翁”做邋遢事儿发出的生儿的时候,她恨不得朝地上使劲吐几口唾沫。
后来她的丈夫死了。
她就成了寡妇,听从她父亲的话,她更下定决心要收好身上的贞洁牌坊。
她有时候会回娘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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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夜里。
那个“笑点翁”依旧像往常一样在勾栏门口等着林家的地主少爷过来。
勾栏离隔壁杨家很近,杨家的墙是用石头砌得很松,其实是相当容易引贼的,当镇不是没有人打过杨家的注意,毕竟是镇子上的大户,钱财肯定是不少。
但是过去打主意的那个人在当天行盗的夜里就已经被抓了,杨家人第二天就对那个人行了溺毙。
那个人的惨叫惊醒了同在勾栏里面的几个姐妹。
“笑点翁”就倚靠上平台上的栏杆,雪白的胸脯就这么漏出半边。
她其实长得不算是漂亮的那挂,只是在这群面黄肌瘦的女人里面特别扎眼。
勾栏夜里依旧迎客,晚上尤其是迎夜里做完工的汉子的好时候,这时候男人的脑子做一天活计下来脑袋已经麻了,给钱特别爽快。
“笑点翁”是有点特权的,勾栏里面的老板娘靠着她引来林家那个人傻钱多的地主少爷,她自然是不用下楼去无差别接客。
夜里勾栏并没有想象中的灯火通明,平时大家伙夜里面油灯都是舍不得点的,油芯都恨不得一截掰成六截用,勾栏里面的客和可怜的女人们就凭借一层挡不住音的木板还有短短一截油芯一个夜晚就这么过去了。
声音有男有女,痛苦的,呻吟的,辱骂的,反正都是为了一口太平年代狗都可能不吃的饭,还有活着。
所有人的身上都有汗和泥。
“笑点翁”曾经从二楼上看到个附近的杨家小姐。
那脸真白,圆润一点都不干巴。脚也是有人监督着缠的,走起路来若柳扶风。男人就爱这样的脚,小脚的才能把男人伺候得更好。
她们两个曾经对视过,她看得清楚那位小姐眼睛里面的轻蔑,看不起她。
她搂着新来的客放出震天的声响,看着小姐的脸色逐渐难看,心里又得意起来,悄悄又从二楼啐下去口唾沫。
“笑点翁”无聊地继续靠着,能多靠一会儿是一会儿。
她的地主少爷今天来得很晚。
“哎哎哎。”
一双眼睛就在下面看她。
“下来下来。”
“笑点翁”立刻挽起笑:“哎,爷,您来了。”
下楼她就扑在他的怀里,就着昏暗的灯,朝床边走去。
“爷,今天您怎么来得这么晚。”
“爷的事儿你也开始过问了?”男人吊儿郎当的笑,朝她胸脯里面塞圆钱。
她殷勤地拿起那胸口的钱,才穿好的衣服又被剥开,她好像一点都不在意春光乍泄。
“爷的事儿你少管。”
男人留下这句话以后就走了。
地上“笑点翁”还在夜里摸钱,下一个客人进房,她笑着说:“爷,您又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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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夜里杨翠贞哭得是最厉害的,那天夜里林笺之半夜翻墙去了杨府,不出三天镇口一家卖茶水的店家就听说平溪村林家地主少爷娶亲了,娶得是杨翠贞。
小伙计听说杨翠贞前几天寻死觅活的,也听说勾栏里面的“笑点翁”又换了新人,原来那个听说回老家投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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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搜罗这这些没头没脑的碎片,拼凑出一场闹剧。
我不知道孙公英是不是“笑点翁”,可是我的曾祖母确实是叫杨翠贞。
一个后辈顺藤摸瓜加上自己的一点臆想,仿佛看到了一个男人和两个女人之间缠乱的线。
比起真相,我其实更想知道,当年我曾祖牵我到镇上看倚笑楼究竟是什么样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