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成憾》应霜

5、倒过来的微笑

　　“叮！”

　　乔峻哆嗦了一下，黑色碳素笔在A4纸上划出一道残阳铺水中，破坏了原本整整齐齐的纸面。

　　完了，乔峻绝望地放下笔，得重写了。他不得不认命，低头在抽屉里找纸，重新开始写。

　　写到一半，乔峻想起害得自己重写检讨的罪魁祸首，咬牙切齿地想，让他看看是谁有病大半夜的不睡觉，发朋友圈吓唬小朋友。乔峻边想边打开手机，戳进朋友圈，被曲行之那个看起来就很凶残的倒过来的微笑吓得花容失色。

　　乔峻：“……感觉我的狗命不保。”

　　乔峻关上手机，欲哭无泪战战兢兢地开始写检讨，希望自己可以凭检讨打动他哥曲行之那颗冰冷的心，留他一命。

　　任由乔峻自己吓自己把自己吓成鹌鹑，罪魁祸首曲行之发完朋友圈就收起手机，双手揣在大衣兜里，不紧不慢地回了三楼手术室前。

　　护士长已经坐在椅子上仰头睡过去了，手里还抓着小圆帽。

　　曲行之垂下眼皮，推醒她：“杜姐，回你值班室睡去，想感冒了是吧？”

　　护士长迷迷糊糊地揉眼：“啊？你回来了？哈——行，我先回去了，有事打电话。”

　　曲行之扶了她一把，目送她摇晃着离开。

　　曲行之坐在椅子上，双手交叉放在膝盖，一口气还没缓过来，手术室的门就推开了。

　　一个看起来三十岁左右的男人走了出来，一边走一边摘口罩。

　　“你都把手术服换下来了，就不能顺手把口罩摘了？”曲行之突然出声，成功换来男人的怒目而视。

　　男人坐到曲行之旁边，口罩摘到一半，就看见曲行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往旁边挪了十厘米。

　　男人怒摔口罩：“曲行之！你良心呢？！老子大半夜被人从家里挖出来，辛辛苦苦帮你救人，你就这么个态度？！你还有人性吗？！”

　　曲行之厚颜无耻：“孙主任，医者仁心，救死扶伤不是你的天职吗？而且据我观察，这个人的伤不至死，就是流血比较多。你做个消毒缝合就行了。别给自己套这么个大帽子。”

　　孙主任冷笑。

　　曲行之见他的脸都快要成驴脸了，勉为其难地在兜里摸了半天，掏出之前乔峻给他的巧克力，递给孙主任：“喏，补充一下能量。回头请你吃饭。人怎么样？”

　　孙主任气哼哼地接过巧克力，拆开包装咬了一口：“没伤及肠胃，不过挺深的，失血过多。你从哪里找了这么个人？”

　　曲行之往后仰：“乔英俊被人打劫，他见义勇为光荣挂彩。”

　　孙主任面无表情：“有时候听你说话我真想打死你。”

　　曲行之作势要去抢回他的巧克力。

　　孙主任灵活地躲过去，顺便踹了他一脚：“你挡路了，赶紧让路。”

　　曲行之回头，护士推着担架床出来了。他看了一眼，程恒面色苍白，衣服已经换下来了，蓝白条纹的病号服他穿着也挺好看的。曲行之收回眼神，想：还是我最帅。

　　“把人送到九楼住院部九一二。”孙主任叮嘱一句，继续啃他的巧克力。过了一会儿他问：“你家小乔呢？怎么没看见他？”

　　曲行之抖了抖不存在的鸡皮疙瘩：“你们什么毛病，他个男生你们叫他小乔。我把他送你办公室里面写检讨去了。”

　　孙主任冷漠地“呵”一声，咽下最后一口巧克力，站起来：“我回去睡觉了，你回哪儿？”

　　曲行之也站起来：“陪床去。熊孩子作死，总是家长买单。”

　　九一二。

　　曲行之把陪护椅搬进去，倒在上面开始玩手机。

　　凌晨三点的时候，曲行之才睡了一会儿，两个小时以后被做贼心虚的乔峻吵醒了。

　　曲行之脾气好，没有和他愚蠢的弟弟一般见识，去卫生间收拾自己，然后和乔峻一起下楼吃早饭。

　　吃饭的时候，曲行之问：“检讨写的怎么样了？”

　　乔峻蔫头耷脑：“写完了。”

　　曲行之道：“行，一会儿回去你就念，程老师要是不原谅你，你就不用回家了。”

　　乔峻：“……”

　　“……我深刻地检讨自己的错误，不该逞英雄主义，不该知情不报，更不该连累程老师受伤，程老师，对不起。”乔峻抑扬顿挫，感情丰沛。

　　程恒倚坐在床头，乔峻站在床尾，乔峻后面是沙发，曲行之在单人沙发坐着，翘二郎腿打游戏。

　　乔峻顶着硕大的黑眼圈，手里一张白纸都快捏烂了，忐忑不安地等着程恒发话。

　　程恒和他对视三秒，反应过来：”没关系。”

　　乔峻简直是如聆仙音，立马扭头看曲行之。曲行之头也不抬：“嗯，回去上课吧，老刘在外面着你。”

　　“那个，哥，”乔峻小声道“我们的课……”

　　曲行之抬头：“程老师都这样了你还想让他给你上课？”

　　结果他发现程恒也在看他，便关了游戏，道：“程老师，你就安心养伤。至于你的课，我一会儿打电话给高老头，他会解决的。”

　　程恒花了一秒反应过来高老头是指校长。

　　曲行之似乎很是嚣张，说完以后又瞪了乔峻一眼：“你怎么还不回去上课？老刘在门口等你。”

　　乔峻像受了惊的兔子,散开腿就跑，很快就不见人。

　　曲行之目送他离开，无奈地摇头，转头看程恒在看他，道：“程老师，抱款，英俊被我们惯的没有样子，给你添麻烦了。你的医疗费和住院费我都会缴纳。你看我们怎么解决？你需要多少钱？”

　　程恒：“……”

　　程恒气道：“我不要钱！乔峻是我的学生，我帮他是出于基本的职业道德。曲先生，谢谢你送我来医院。”

　　曲行之估计是第一次见这种助人为乐见义勇为把自己送进医院以后还分文不要的奇葩，惊讶地挑了挑眉。他好半天才道：“程老师，你有买人身意外险吗？给我个电话，打给他们。”

　　程恒生硬道：“不用。”

　　曲行之抿了一下唇，去洗手间洗了个手，回来以后坐在程恒旁边，拿了一个医院早餐附赠的苹果就开始削皮：“那可不行，先不管你说得是哪个不用，就光是乔峻的数命恩人这一点，我们肯定对你负责到底。对了，那些人我已经送进派出所了。”

　　曲行之对程恒眨眨眼露出一个笑容，唇边有一个小梨涡：“谢谢你啊，程老师。”

　　程恒从小就不擅长和人打交道，尤其是像曲行之这种人。

　　尽管曲行之伪装的很好，看起来人畜无害阳光开朗，但他无论是举手投足间还是神色言语中，都有不动声色的强势感和压迫感。

　　所以程恒没有再说话，他知道自已说服不了曲行之。

　　曲行之削好苹果，皮连在一起没断，他是十分满意，把苹果递给程恒。程恒沉默地看了苹果一会儿，清香扑鼻。他犹豫不决，还是接过苹果，低声道：“谢谢。”

　　曲行之笑了笑：“不用客气。”

　　中午的时候，曲行之离开了一个半小时左右，赶在医院送午饭之前回来了。回来的时候手里提着一个保温桶。

　　“医院的营养餐很难吃吧？我这特意给你加来了。我觉得营养餐比甜宫保鸡丁还难吃。”曲行之一边拧开保温桶的盖子一边道。曲行之出去同人要了一个碗：“给个干净的碗，午饭也要，谁说不要了？你记得帮我跟院长转达一下，叫他改善一下伙食。”

　　护士笑骂一句，拿了一个干净的白瓷碗给他。

　　曲行之把保温桶里的汤倒了进去：“忘带汤匙了，你就凑合着喝吧。”

　　汤倒出来的时候，整个病房都是鲜香的味道。

　　白瓷碗被塞进程恒手里，温热的温度透过薄薄的碗壁熨贴着冰冷的手指，又从掌心一直蔓延到心口。

　　程恒捧着碗抿了一口，发现是鸡汤，汤不仅闻着香，而且温度适宜，鲜香可口。他不由得抬头看曲行之。

　　曲行之坐在他对面，看着手机扒盒饭。盒饭看起来还挺丰盛的，花花绿绿一片。

　　曲行之注意到程恒正在看他，对程恒晃了晃手机：“你平时吃饭都不看手机吗？”

　　程恒摇头。

　　曲行之还颇为遗憾：“那你的生活也太过无趣了。不看手机怎么下饭？”

　　程恒：“……”他和这位大龄网瘾少年没有共同话题。

　　此后每天中午曲行之都会给程恒带煲好的汤。程恒一直以为是曲行之在外面买的。直到他出院那天中午，天天风雨无阻打卡的曲行之没有来，而是乔峻带着汤来以后，他才知道真相。

　　程恒住了一个周，伤口好的差不多了。原本他打算中午的时候就出院，但是曲行之却要他在病房里等着。

　　程恒没等来曲行之，等来了乔峻。

　　程恒把汤倒出来，正好又是一碗的量，他端起碗，发现乔峻眼冒绿光似乎还在咽口水。

　　难道他还没有吃午饭？同样也还没吃午饭的程恒想。

　　程恒犹豫地问：“你去找个碗，我分一半给你？”

　　乔峻连连摆手：“不用不用，谢谢你程老师。程老师你自己喝就好，要是让我哥知道我喝了他亲手给你熬的你养生补营养汤，他非骂我不可。”

　　程恒顿住了，他看着碗里的汤。

　　曲行之的手他见过，那是一双很优美好看的手，白净修长匀称，指甲整齐干净，像是钢琴家的手。这种手他只在一个人身上见过，正好那个人就会弹钢琴。

　　他以为曲行之十指不沾阳春水，却没想到曲行之会洗手做羹汤，做的还很好。

　　容貌好，脾气好，厨艺还好。

　　程恒低头喝汤，像是喝下什么很重要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