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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2、喻园终相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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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大理府城的市集接连逛了两日,礼物几乎装了满满一马车,范潜才带着常乐一起去了百草山庄。
姗姗来迟的喻园侍婢,面色不悦地看着被拦在百草山庄大门外的范潜主仆,不耐烦地说道,“范公子,你怎么又来了?上回不是已经同你说过了,我家小姐身体欠安,是不见外人的。”
想到勉强施针过后,喻子居虽然醒了过来,但因为损了不少元气,整个人都消瘦了下去,侍婢便没法给范潜好脸色看。
她脸上的不喜太过明显,让范潜忍不住暗暗焦心,从怀里掏出被喻子居退回来的那枚身份玉牌,递给那侍婢道:“劳烦姑娘将这枚玉牌送给你家小姐看一眼,就说是故人来访,她若实在不愿见,在下定不纠缠。”
听得“故人”二字,侍婢怀疑地看了他一眼,到底还是接过玉牌,转身去喻园禀报。
大约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喻园的琴音一顿,喻子居看着眼前熟悉的玉牌,面色复杂道:“去请他过来吧!”
侍婢诧异地领命而去,未曾料到俩人居然相识。
姚溯担忧地看了她一眼,叹道,“你若不想见,不见便是。”
喻子居摇了摇头,“不过是觉得世事无常罢了!”
雍凉之战后,她的第一个念头,居然不是对死亡的恐惧,而是觉得满心轻松欢喜,宋家绑在她身上的枷锁终于解开了。让长青把玉牌还给范潜的时候,她便没想过还会与他有什么交集。
为了与过往割裂开来,她甚至连与如意堂的生意都没有再让白露去打理过。
她正想着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范潜在侍婢的引领下走了进来。两人身后,常乐正招呼中百草山庄的下人一起,将马车上的礼物搬下来。
范潜痴痴地看着坐在躺椅上的喻子居,上下打量了好一会儿,才道,“瘦了!”
喻子居浅浅一笑,指了指空置的椅子,“坐!”
虽然经年不见,俩人举手投足间的默契,仍让姚溯忍不住挑眉。
看了眼面色平静的她,姚溯将腻在她怀里的狸花猫抱走,习惯性地挥手,连带将喻园里的下人尽数带走。
常乐看了范潜一眼,将手里的东西放在地上,默默地退了出去。
“怎么找到这里来的?”喻子居毫不掩饰自己的好奇。
这两年来,她一直深居简出,除了去了一趟宝相寺祈福,几乎从未离开过百草山庄。她自认隐藏得很好,没有留下什么线索,即便有人怀疑,也追踪不到大理来。
只看她一眼,范潜便了解了她的心中所想,不由叹息道,“数月前,护国公府四小姐成婚,压箱底的银钱实是不少,我方才知道原来宋家还有一位嫡出的三小姐。”
可以说,这桩婚事是他心生怀疑的起点,直到从宋樟那里证实喻子居便是宋榆,他便再也按捺不住,怎么也得去江南一趟。
未曾在阳关见到她最后一面,一直是他心底的遗憾。知道内情后,他又如何忍得住。
之后因为误了入城时间,不得不借宿福寿道观,也算是机缘巧合,这才让他惊觉墓中有异。
而在他说出宋家嫡出三小姐时,喻子居便再也没了任何疑惑。凭着范潜追查案件的锲而不舍,既然察觉事情另有玄机,又怎会不追查到底。
果不其然,在说出自己的怀疑之后,范潜毫不隐瞒地将这一路的寻踪说了出来。
“让我最终猜到你就是喻园主人的,还是因为在万花镇上,常乐曾偶然见到坐在马车里的白露姑娘。”范潜庆幸道,正是那偶然的一瞥,才使得蹉跎了三四个月的寻找有了结果。
喻子居了然地点了点头,白露曾是她的贴身侍婢,见到白露便意味着能找到她。
见她没了其他疑惑,范潜忍不住问道,“雍凉之战后,军医曾判定你心脉俱断,前些日子将我捡回百草山庄的采药童子也曾道,说你重伤昏迷了一年,这其中到底是怎么回事?”
即便她活生生地坐在他的眼前,即便他曾对她的死充满了怀疑,但他仍觉得眼前的一切是如此的不真实。
提起这其中的渊源,喻子居倒是也未隐瞒,浅笑道,“你可还记得曾着人送了一朵蓝色冰雪莲予我?”
见他面中露出惊讶之色,她肯定地点了点头,“当年为了拔除寒毒,师父只服用了那朵雪莲的莲蕊。莲瓣作为传功的桥梁,被我给服用了。你也知道,蓝色冰雪莲号称生死人肉白骨,虽说仅凭莲瓣的几分药力,不足以修复破碎的心脉,但勉强维持身体的生机,却也是足够了。”
“至于军医后来探不到我的呼吸,那是因为我幼时曾修炼过龟息功。一旦身体陷入极度危险,为了降低身体内耗,龟息功便会自动运行,将外呼吸转化为内呼吸,整个人便会呈现出假死的状态。”喻子居一一解释其中的疑点。
这些事情,还是她昏迷一年苏醒后,出云道长告诉她的。这其中任何一个环节的缺失,她都可能无法再活下来。
所以,在与她说这些缘由时,出云道长曾后怕得惊出一身冷汗。
虽然只是寥寥数语,范潜还是从中听出了难以想象的凶险。想到她前些日子的吐血昏迷,不由得更是心悸,“此番为了给我施针,你伤上加伤,需要什么药材,你且同我说,我立时着人去寻了来。”
见他满脸认真,喻子居不由得莞尔一笑,摇了摇头,“倒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就是畏寒了些,只能在大理这等暖和的地方呆着。另外,便是不能随意动用内功真气罢了。你也知道我的愿望不过是酿酒种药,如今天下太平,身边下人也算得力,倒也没什么用得到内功真气的地方。”
见她说起这些不便时,语气平静无波,眼神也甚是平和,范潜暗暗攥紧了拳头。
进来喻园之前,他曾向那侍婢打听过她的身体状况,大抵因为知道了他们确是故交,那侍婢倒也没什么隐瞒,倒豆子芝麻一般,将情况全数告诉了他。
那侍婢说她如今还在温养,不仅很多地方去不得,很多东西吃不得,而且连太过伤神的事情都不能做。
想到她曾经不仅美酒佳肴不断,更是棋不离手,如今却只能闲闲地抱着一只狸花猫,每天大半的时间躺在这桂树下的躺椅上,他便忍不住心疼。
旁的女子也许会喜欢这样慵懒悠闲的生活,但他了解她,知道她曾是怎样的肆意洒脱。扮作男子时的她,也许有故作姿态的装模作样,但那何尝不是她自己最喜欢的模样。
无拘无束,心远地宽,海阔天空,她曾是那恣意的游鱼,是翱翔天际的飞鸟。
如今,因为重伤,她被剪去了鳞鳍,被折断了羽翼。
她虽然装作不在意,可那被掩藏在眼底深处的落寞,又如何骗得了他?
“子居,我会为你寻来合适的药。待到那时,你便能回江南去看一看,甚至还可以去看看被你护下来的凉州。”范潜默默地在心底道,为免她担忧,到底未曾将喻老夫人患病之事告诉她。
见她眉眼间渐渐浮现出疲色,范潜不敢久留,不过略略闲话了几句,将搁在桌上的玉牌重新塞给她,“我的身份玉牌,这回可要记得好好保管着,不许再还回来了。”
“好。”将那墨绿的玉牌塞进挂在腰间的香囊里,喻子居浅笑道。
她知道这块玉牌的分量,所以还给了他。
他亦知道这块玉牌的分量,所以重新给了她。
俩人默契地对视一眼,谁也不曾提起这玉牌的作用。
一阵秋风吹来,她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范潜按着她的肩膀在躺椅上躺了下去,用薄被将她细细裹住,掖了掖被角,方才起身告别,“子居,我手头有个案子,不日便要回长安。待回去将这个案子了结,我再过来看你。”
长安与大理,千里之遥,他回去了结的,又何止这一个案子。
喻子居点了点头,轻轻地合上眼帘,渐渐沉入梦乡。
等在喻园外边的姚溯,不悦地看了眼范潜,将狸花猫放在地上,目送它回到喻子居的脚边趴下。
“劳烦少庄主,照顾好她。”范潜拱手作揖,诚恳道。
挑眉看了他一眼,姚溯满脸讽刺地挑衅道,“我自己的师妹,自会好好照顾。倒是范大人,你以什么身份要求我?”
想到采药童子曾说过的话,只道姚溯是介意自己的贸然打扰。
范潜晦涩地回看了眼已经睡着的喻子居,长叹道,“我确实希望,站在她身边的那个人是我,但你才是她的选择。你放心,我与她之间,从未逾矩。”
她曾离他那么近,他们曾并肩同行,做过那么多事情。而今,他却不得不向另一个人,去解释他们之间的关系。
范潜不由得想起很多年前,妹妹范璃曾对话本中的那句“恨不相逢未嫁时”心意难平,他那时满心嗤笑,只道她不过是“为赋新词强说愁”。
今时今日,他自己尝了这滋味,方知是何等酸涩。
喻子居,是他想触碰却不能触碰的人。
这个不能,不是因为他做不到,而是因为知道她不愿意,所以他不能去做。
姚溯面色微微缓和,意味深长道,“我希望,你能一直记得今日的心境。”
范潜沉默地点了点头,转身带着常乐离开了百草山庄。
来了好一会儿的白露,不解地看着姚溯,“为何要同范大人说起这些?”
好笑地看了她一眼,望着范潜远去的背影,姚溯叹道,“他若有心,说与不说,他都会知道的。他若无心,我这些话,正好解了你家小姐的困局。”
见白露兀自沉思,忍不住点了点她的额头,提点道,“傻丫头,你家小姐如今可不是什么官家嫡女。”
俩人如今的身份,已经天壤之别。倘若不能得到范潜真心的呵护,即便在一起,也不过是一场悲剧罢了!
而他,看着喻子居长大的他,如何愿意她再受这一份苦楚,倒不如及早将那棵尚未长起来的嫩芽给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