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几千重》遛弯的鱼

101、偶知故人踪

　　将在宝山寺藏经楼密谈的俩人，连带他们的同伙一起抓了之后，又将查封的书肆和青楼都搜查了一遍，范潜倒也挖出了些信息来。

　　其中数枚刻了龙头凤尾草叶片的令牌，便是最有利的佐证。

　　此时，范潜正将令牌抓在掌心，一边摩挲着令牌，一边似笑非笑地看着正在被提审的女子，不紧不慢地从嘴里吐出两个让对方惊魂不定的字。

　　“芒砀”他轻笑一声，仿佛锤子砸在似玉的心头。

　　不过好歹是主事之人，又见惯了欢场的逢场作戏，似玉即便心有戚戚，到底还是忍住了，没有露出什么破绽。

　　直到范潜一字不差地重复，她与另一男子在宝山寺藏经楼的密谈，她才算彻底被惊骇住，再也保持不了镇定。

　　“我说，还望大人不要牵连无辜！”似玉叹了一声，倒芝麻豆子般，把一些隐秘的消息说了出来，连带她私藏的信件，也都供了出来。

　　不过也确如她招供的，幕后之人行事很是谨慎，落款处向来只有令牌印签，鲜少有其他痕迹。

　　知道再问不出什么，范潜便挥了挥手，示意衙役将似玉给押回原处。

　　反倒是提审那男子的时候，他虽然嘴硬，但犟不住似玉已经吐露实情，百般周折后才终于吐出一个“泰”字，其余则一字不漏。

　　其余人等，本就只是奉命行事，知道的内幕不多，被提审的时候，更是胡言乱语了一番，什么有用的信息都没能审出来。

　　想着在大理府，这案子大抵也只能审出这么些信息来，范潜便打算回长安之后，再仔细查探这个“泰”字到底有何玄机。

　　吩咐府衙的笔吏将审问出来的信息整理一番，范潜便带着常乐出了大牢。

　　因着即将结案回长安，范潜便不由得想起救了自己一回的那位喻师姐，虽然那位不愿见面，但到底是救命之恩，此番有了空闲，他便领着常乐去集市，准备备一份谢礼送去，也算是全了其中的礼节。

　　俩人一起挑了半下午，让店家给送到林城主的府上，这才慢慢地走回去。

　　一路上，遇到的府衙吏役，都纷纷与范潜打招呼。

　　“范公子！”俩人正要拐进城主府大门所在的街巷，迎面便遇上了许久不见的杜掌柜。

　　相较于石宝山歌会时的意气风发，杜掌柜乍一看消瘦了许多，便是连眼睛里都布满了血丝。

　　“杜掌柜，你这是，遇着什么麻烦事了？”范潜寒暄道，在石宝山歌会时，得了这位掌柜的提醒，使得范潜对他的印象好了不少。

　　“哦，家里人出了点事。”杜掌柜勉强一笑，显然不愿多提，反倒是惊讶地看着范潜道，“这许久不见，在下本来还担心范公子遭遇了不测，今日还能在大理见到你，实在是太好了。”

　　“劳掌柜惦记，侥幸被人所救。”范潜略略点头，因为才抓了一伙藏在暗处的人，难免引人瞩目，他便略过其中细节不提。

　　虽说百草山庄传承千年，如风中巨石，轻易吹不到、打不散，但他仍不愿因为自己，而给那个地方带去不必要的麻烦。

　　好在杜掌柜也不计较这些，只是随意地点了点头，好奇道：“在下方才看到有府衙的大人们与公子打招呼，莫非您便是长安城来的那位大人？”

　　这些消息，但凡有心，一打听便能知道，范潜也无意隐瞒，只是略作解释道，“因为过来查案，不宜声张，这才乔装打扮。”

　　杜掌柜呵呵一笑，眼底闪过一丝复杂：“以大人的能耐，想必案子已经查清了吧？”

　　话才出口，瞥见范潜面上的些微意外，杜掌柜连忙赔笑道：“倒是在下逾矩了，官府的案子，自不能让我等平民随意探询。”

　　话中若有似无的讽意，让范潜忍不住眉头微蹙，但见他面色尴尬，只道他是真的说错了话。

　　双方道别之后，范潜领着常乐继续往林城主的府上去。

　　尚未走到正门，远远地便见一女子扶着婢女的手，从马车上下了来，很快便乘了一顶小轿，沿着府中的门廊，去了城主府的后院。

　　常乐诧异地看了眼那女子的背影，随口与看门的小厮感叹道，“方才在市集见着二小姐，看起来才开始逛的样子，没想到居然比我们还快，这么早便回来了！”

　　他们买完东西的时候，林家二小姐才下了马车，不过这片刻的功夫，便又在城主府见着，由不得常乐不惊讶。

　　他见过的大家女子，上至主母，下至小姐，便没有谁逛街如此快的。

　　那小厮轻笑一声，见怪不怪地说道，“常大哥想是看错了。刚才进去的这位是大小姐，她与二小姐一胎双生，虽然乍看起来长得一模一样，但一个已经嫁为人妇，一个还待字闺中，端看穿着打扮便能看出不同来。”

　　常乐这才想起，自己只顾着惊讶，注意到身形样貌差不多，却没想起来俩人连今日穿的衣服都不一样，更何况那截然不同的发髻。

　　尴尬地同小厮笑了笑，常乐赶忙追上范潜的脚步。

　　到得用完晚膳，整理在各家采买的谢礼时，常乐才倏地一惊。

　　万花镇的入口，与自己擦肩而过的马车上，那位面熟的妇人，倘若换上未婚姑娘的装束，那轮廓可不正是曾经见过几次的，喻子居的贴身侍婢白露姑娘吗？

　　将手中正在整理的谢礼一扔，常乐直接跳了起来，冲进了范潜的房间。

　　“大人，我想起来了！”他高兴地囔道，“在万花镇见到的，那位面熟的妇人，正是我们在余杭见过的白露姑娘！”

　　“白露？喻子居的贴身侍婢？”拿在手中的书册，猛地掉落在地上，范潜双目炯然地看着常乐，不敢置信地追问道。

　　“就是她！”常乐连连点头，欢喜道，“大人，我们寻了大公子这许久，始终杳无音讯。如今只要找到白露，兴许便能知道大公子身在何处。”

　　“你可还记得，白露是去往何处？”范潜急道，完全没有意识到不过偶然遇见，有谁会注意旁人的去向。

　　见他问起此事，常乐不由得面色讪讪。他只顾着高兴，却忘记了即便是万花镇，住户又何止上百家。

　　更何况只是偶尔路过，便是有人注意到去向，再要追查也如同大海捞针，谈何容易！

　　“大人进万花镇的时候，她正乘马车出万花镇。”常乐失落地摇了摇头，好半晌才仿若想起什么，“她乘坐的那辆马车没什么标识，不过与大人乘坐的马车错身而过的时候，属下好像看到两名车夫互相点了点头，也不知道是不是认识。”

　　范潜正为他的前半段话而失神，再听到他这后半段话时，脸上涌起了浓烈的错愕之色。过了好一会儿，才惊颤地追问道，“你确定，两名车夫互相点头打招呼了？”

　　常乐不解地看着他，就算车夫认识算是一条线索，但到底太过模糊，谁知道那没有标识的马车是不是雇来的。倘若真是雇来的，每日接送的人不少，如何能记得每一个雇主的信息。

　　他不甚乐观地点了点头，不忍打击地说道，“属下瞧得也不是很真切，不过应该是点头了的。想来只要寻大人乘车的那车夫问一问，应是能寻到另一名车夫，到时定能知道白露的落脚处。”

　　他的话音刚落，范潜已是欣然地摇头，“不用问什么车夫，我知道她在哪里！”

　　常乐莫名地看着他，一脸求解的疑惑。

　　“是喻园！百草山庄的喻园！”范潜眼中含泪的笑道，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

　　每日来寻他说话的采药童子曾说，那位喻师姐是重伤而归的，养了一年多才慢慢好起来。

　　倘若雍凉之战后，喻子居真的活下来，以她当时的伤势，遑说是将养了一年多，便是更久都是有可能的。

　　喻子居是身体未愈便给他施针，因此才刺激到了经脉，吐血昏迷。

　　巧合的是，喻子居当年被军医判定心脉俱断，其中可不正对应这经脉上的伤吗？

　　想到曾经一墙之隔的地方，便住着自己遍寻不着的人，范潜便忍不住心跳如擂鼓。

　　“常乐，明日再去好好逛一逛市集，尤其是书肆，有写得不错的游记和话本，统统都买一些回来……还有，她喜欢下棋，明日还要去一趟玉石铺子，挑一些上好的石料，让工匠打磨一套棋子出来。”范潜性急不已地说道，将喻子居的喜好在心底捋了一遍，恨不得把凡属喻子居会喜欢的物件都买了下来，搬去百草山庄。

　　此时的他，心心念念着要去百草山庄一趟，要亲眼见着喻子居，要给她准备各种喜欢的礼物。却全然没有想起来，他上次登门喻园想要亲自道谢时，曾被毫不犹豫的拒绝。

　　常乐目瞪口呆地看着在房间里转来转去的范潜，很想提醒他，喻大公子不差钱，他能想到的这些物件，喻子居不定有多少呢！想当年在凉州的时候，喻子居惯用的那套玉石棋子被烧毁，至少七八千两银子的损失，也没见她眼睛眨一下，又如何看得上市集买回来的东西。

　　更何况百草山庄千年底蕴，什么好东西寻摸不到，哪里需要他这般细心去考虑。

　　许是他的眼神太过明显，范潜仿佛被从头泼了一瓢凉水，到底还是冷静了下来。

　　“我知道她什么都不缺，买再多的礼物，也未必能让她喜欢。”范潜忍不住长叹一声。

　　倘若是范璃，见到礼物定会欢喜的。但喻子居，她经历了太多的事情，一颗心早就练得成熟坚强，这世上能让她心动的物件便很少了。

　　他之所搜罗这些东西，倒也并非是为了讨她的欢心，而是想让她知道，即便宋家错待了她，但这世间还是有人在牵挂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