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铭散记》予映

1、一

　　妖界和人界的交界处是一片黄色的麦田。

　　算不上是一望无际，茫茫然的浅黄色麦穗从远处看形成了无边无际的黄色的海浪，却到底还是能看到边界堆成的草垛。更远处是炊烟袅袅的普通农家。

　　和平得不像是水火不容的两界的边界。

　　成堆的草垛最上面躺着一个红衣少年，闭着眼睛叼着一根不知道从哪里揪下来的麦秆。

　　少年容貌昳丽，两边的眼角各一颗血红的泪痣，像是永远擦不掉的血泪。黑色的长发杂乱地披散在草垛上，红色衣襟虽然是十分便宜的染色棉布，穿在他身上却显出几分贵气。

　　从晌午一直躺到日落，成群结队的来劳作收麦子的农人见怪不怪地和他大声打招呼，“是常氿啊——”

　　常氿笑着应承，他哼着不知名称的曲调，自娱自乐地在这个安详的边陲之地享受他自己悠闲的生活。

　　橘色的残阳飘洒一地，来叫自家父辈回家吃饭的的小孩子看见他之后期期艾艾地问常氿，“常氿哥，什么时候再带我们去河边摸鱼吧。”

　　常氿还是在笑，打了个呼哨坐起身子，他坐在草垛最上方弯下腰和小孩约定时间拉钩。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常氿恍惚了一下，他好像和谁也这样说过。

　　直到最后的阳光消失，炊烟也已经熄灭，远处农家小院透出星星点点的灯火，他从草垛跳下来，晃晃悠悠地往不远处一幢茅草堆出来的屋子走去。

　　那屋子建得着实是惨不忍睹，用堆出来形容完全没辱没了这房子，不光看不出哪里是墙哪里是屋顶，还让人怀疑连遮风挡雨都要成问题。但这屋子就这么立在那里，平静地连风都要绕着走。

　　那并不是破茅草屋的效果，而是有人在这一方天地里埋下了一个阵法。

　　这阵法不是什么高级阵法，只是普通的平安阵，不过大抵是被人改造过，能起个遮风挡雨的作用。

　　打开屋子里面倒是别有洞天，里面看起来一点也不歪歪扭扭，常氿自己随手开辟了个小空间，外面纯粹是为了找个连接点随便堆起来的。常氿虽然不曾铺张浪费但也向来不委屈自己，屋子里面虽然东西寥寥无几可每一样都是高级货色，床榻是金丝楠木的，桌上摆着的吃食看起来也是高级材料，甚至还有满满当当一柜子的藏书。

　　常氿着实没什么旁的爱好，这荒郊野地的也没什么让他施展自己爱好的机会。

　　不过常氿倒是觉得这地方着实不错——没什么牛鬼蛇神来打扰。

　　然而这份简单的愉快甚至没有持续半个月。

　　常氿带着一群小孩子去不远处的河边抓鱼玩了一天，溅了一身水，为了方便行动他把衣襟下摆胡乱打了个结，一头乌黑的发丝用乌木的簪子别起来，挽着袖子拎着一串各色品种的鱼慢悠悠走到门口，才发现门口站着一个华服青年人，衣着是夸张的华贵，主色调是常氿一直认为耀眼但是十分艳俗的金色，那青年人背对着他，正上下打量着他的茅草屋，从背影都可以看出那人的不知所措和一言难尽。

　　“常浔，你品味怎么越来越差强人意了。”常氿问到。

　　常浔转身过来看着常氿，他相貌虽然算不上绝色却依旧称得上俊郎，眉宇间和常氿熟悉的神色有所不同，他没接常氿的话茬，沉默而恭敬地抬手做了一个手势，随着手势收势，从天而降一辆由四匹洁白骏马拉着的缀满了华贵珠宝的马车。等到骏马落下马车停稳，他伸手拉开车帘，鞠躬说道:“恭迎妖主回归。”

　　常氿还在嫌弃这乱七八糟的华丽却土鳖的审美，下一刻被常浔异常恭敬的态度吓了一跳，本能伸手打了个响指，立时两个人位置互换，常氿连退两步躲进自己划得的那由平安阵护着的没有俗事纷扰的一亩三分地里去了。

　　“干什么干什么，我是常氿不是什么妖主，你还是不是那个傻小子，离我远点。”

　　常浔愣了一下，手拉着帘子不知道要说什么，张了张嘴又闭上，下一刻没了刚才那恭恭敬敬的态度，状似心痛地捂住胸口，眨眨眼说道:“哥哥，你可是好伤我的心呐。”

　　常氿无奈地看着眼前常浔立时变脸，然后装模作样地演完戏，自己又往后退了两步说道，“不想去。”

　　“快点，爱进进不进拉倒别以为你是我哥我就不能把你怎么样了。”常浔甩开帘子，没了华贵衣裳撑起来的气质，撸起袖子就要去抓常氿。

　　“那你把我怎样啊。”

　　常氿左闪右躲，略一走神想这人大概是没那么一点隔阂了下一刻就因为走神被常浔抓住了领子。

　　常氿虽然当了常浔几百几千年的哥哥，可到底这一世转生还没有二十年，身高还没到常浔肩膀，就被这么毫无形象地抓住了领子拎着离开了地面。

　　常氿觉得自己失去了作为哥哥的面子。

　　很显然常浔很能把常氿怎么样，于是常氿被迫和他那破破烂烂的茅草屋告别，坐上了那辆他嫌弃至极的马车。

　　“所以，到底干什么？”常氿装作不经意地开口问道。

　　他知道常浔因为他成了妖主而后三千年轮回转世的事情不敢确认他是不是还是以前那个常氿，不过看样子应该是放下戒心和担忧了。

　　果然，常浔毫无形象地打了个哈欠，无所谓地摆手:“没什么，接你去我那死了不知道多少年的死鬼老子的寝殿享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