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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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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鸩罂粟略显单薄的身板被默苍离踩着,正在以一个极度危险的频率发抖。
  "你看清了没有?我可禁不住你这么折腾!"鸩罂粟哀哀叫唤着,虽说他是极懂得养生健体的医生,但这并不代表他真的会老老实实付诸行动。
  默苍离还在盯着那间熟悉的宿舍看,倒映在他眼底的欲星移依旧大大咧咧忘了关小夜灯,直挺挺地躺在上铺仿佛死鱼一条,连尾巴尖都像是风干过了的。
  随着一声猝不及防的巨响和几道射过来的刺眼光柱,两个肩不能担手不能提的体育废柴跌跌撞撞连滚带爬地往学校围墙外的小树林急急而奔。
  鸩罂粟跟着默苍离在树杈子中间周旋了无数个圈子后,大口大口地吞咽着新鲜的,似乎刚刚有遛狗人经过的小路旁带着怪味儿的空气,突然一个激灵:"我跟着你跑个什么劲儿,我明明是校医,还怕保安干嘛?"
  而默苍离看着倒像没什么事儿似的,除了头发因为静电而竖起来形成一个滑稽的绿环以外没什么异常。
  而他接下来说的话却让鸩罂粟毛骨悚然。
  默苍离说:"我看到鬼了。"
  默苍离接着说:"就在我原先住着的下铺上。"
  鸩罂粟被他吓得不清,想了一想出言反驳:"胡说八道,那宿舍早就拆过了,哪里还有下铺?"
  默苍离的眼神开始变得凌厉,一看就是不相信他说的话。
  "胡说八道,"他又把鸩罂粟的话重复了一遍,并且不做任何解释补充,就像他当年在尚贤宫进修一样气人。
  于是默苍离下一个折磨对象就选中了砚寒清。
  "你知道吗,"砚寒清在食堂后厨颠着大勺,把土豆芹菜炒得滋滋作响,"我有个朋友,他也经常能看到鬼,以前他总来我打工的这个窗口要两荤两素,荤呢,是宫保鸡丁和……"他抬头看了看默苍离的脸色已经变得和他的发色一样,惺惺住了口。
  默苍离知道他说的是那个头上有犄角的梦虬孙,但他懒得讨论欲星移这个无关主题的表弟,直入主题问道:"我的宿舍是你拆的?"
  砚寒清点了点头,厨师帽从他的齐刘海上滑落,无声地摔在了地上。
  "拆的时候有没有发现什么蹊跷?"
  "在你书架夹层里翻到一个硬盘,里面全是欲星移的视频,大概有两个多T。"
  默苍离用足以杀人的眼神示意他闭嘴。
  "那玩意儿现在在哪?"
  "寄回海境国家博物馆,全天公屏轮回播放,过两天还要全国巡演。"
  默苍离觉得海境人简直不可理喻,只能暂且按下怒火换个问题:"你确定关于我的东西都拆干净了吗?"
  砚寒清想了一会儿说:"欲星移把你的自动织衣机留下了,说是要自己织个帽子戴戴。"
  叹气之后默苍离想明白了,与其在这盘问些没用的八卦,不如自己暗中查访那个藏在宿舍里的鬼。
  至于欲星移的安危问题,在默苍离看到他自己织的那个皮卡丘帽子以后,就彻底放弃了对这个问题的考虑。
  隔着一栋楼的距离,默苍离架起了望远镜,这是他租的一间公寓,里面足够放下一个小型天文望远镜。
  他扫了一眼旁边几个宿舍,都很正常没什么情况,镜头再回到欲星移这里,他的床所在的那面墙上多了个陈列架,就像自己以前那个的同款缩小版。
  默苍离逐个打量过去,先是皮卡丘,然后是妙蛙种子,假面骑士,钢铁侠,最后一个是奥特曼,趴在床上那家伙还在不亦乐乎地转着机器,看颜色像是HelloKitty。
  "鲛人至死是少年啊。"默苍离强迫自己不去看那些幼稚把戏,而此时,昨天还清晰可辨的下铺,却是迟迟没有出现。
  在他遵从道德没有偷窥的女生宿舍里,裂羽铳的瞄准镜正对着默苍离那黑洞洞的望远镜镜筒。
  凰后已经压进了两粒断云石,她不耐烦地把挡在眼前的珠子扒拉到一边,跟对讲机里紊乱的电流假意敷衍了几句,然后摘下麦克风扔到地上,用高跟鞋的鞋跟把它碾得粉碎。
  "任务和复仇,还真是关系密切的两个词呢。"
  默苍离应该庆幸自己买了个镜筒比较大的望远镜,而凰后又不想太过暴露自己的身份:能把断云石切割成相当于5.56MM口径子弹的能力可是非比寻常,放眼羽国也不过是凤毛麟角。
  简而言之,即使默苍离死了,法医也会让他的尸体站出来开口指认凶手,得不偿失。所以凰后决定暂时不去送他见法医,而是转而瞄准了那间年久失修的出租屋上层,那里架着一块违规搭建的金属框架招牌,看样子像是本世纪初期的碟片店。
  断云石击中横梁的瞬间就因高温而融化的不剩分毫,那长达5米的架子颤颤巍巍地前后摇晃起来,终于支撑不住,一头倾斜着撞进了默苍离所在的阳台,顿时积年尘土飞扬,玻璃碎了一地。
  而这一切就发生在默苍离彻底看清那鬼魂真面目的前一秒。
  欲星移被巨大刺耳的金属撞击声吵醒,揉揉惺忪睡眼,居然只是翻了个身。隔楼对望的默苍离在火灾报警器的尖叫声中坚持不懈地又看了一眼,鬼魂像是卡带一样悬浮在视野之中,参差不齐的色块令他看起来很像像素人。
  "那你怎么肯定那就是你自己,"鸩罂粟被他的描述绕晕了头,"或者说是另一个时期的你?"
  "因为那个绿色的家伙手上没有镜子,起码没有类似镜面颜色的色块,"默苍离擅自开了一瓶鸩罂粟药箱里面的葡萄糖,为了躲避火灾的浓烟,他差点累死在那几节宛如鬼打墙一般的楼梯上,"而我本人只有在用黓龙君这个名字的时候没有拿过镜子。"
  他把满满一瓶葡萄糖吞得咕咚作响,接着教训道:"而且你说错了一个词,‘时期’,"默苍离意犹未尽,还想接着再拿一瓶,却被鸩罂粟甩开听诊器打红了手,"不是时期,而是空间。"
  欲星移和黓龙君来了一场跨越时空的同居,鸩罂粟听完默苍离的高谈阔论,心中大受震撼,在迷迷糊糊百感交集之际,总结出这么个结论。
  "我劝你不要胡思乱想,更不要把你现在想的东西偷着告诉凰后,在我看来,那是异常愚蠢的行为。"
  "你怎么看见的,"鸩罂粟吓了一跳,他的手指正停在凰后的对话框前,"我这贴的可是防窥膜。"
  "可防窥膜并没贴在你的脸上。"
  鸩罂粟看了看听诊器金属面上映出的逐渐僵硬的表情,强迫自己收敛了一些。
  默苍离怨不得别人,要怪就怪自己骑着墨狂满世界乱窜的时候违反了空间法则,撞坏了几个虫洞是小事,时空重叠可不是理论上解决得那么简单。
  按理说两个时空的人事物在重叠的时候是不会互相影响的,毕竟三维空间的xyz轴同时作用才能决定一个点,而两个时空内的点完全重合的几率微乎其微,这也正是在旁人眼中,欲星移住的宿舍没有一点默苍离痕迹的原因。
  极大的可能性,在黓龙君所处的那个时空,他也不过是在住单人宿舍罢了。
  唯一可以察觉到异样的就只有空间破坏者,也就是这场空间波动的始作俑者默苍离。
  默苍离是看过《复仇者联盟》的,虽然结局不尽如他意,但关于宝石移动轨迹的那些理论他还是认同的。他非常清楚要稳定时空重叠的方法就是让已存在的东西回到它原本的位置上去。
  "现在的问题是,那块用来补心的镔铁去了哪里?"
  "手术之前对于镔铁的分量都是计算过的,修补破损的心房心室,重塑断裂的动脉静脉加起来的重量你也重新演算过,怀疑我是最没用处的推理,"鸩罂粟对于那场手术记忆犹新,到现在他还保留着当时的手术记录,"欲星移为什么要摘除镔铁支架,是谁为他做的手术,他又为什么能活到现在?"
  默苍离把玩着桌上摆着瓶瓶罐罐的实验用具,似乎根本没有在听鸩罂粟说话。
  "我记得欲星移说过,他第一次去酒吧点的是一杯叫做试管婴儿的酒,"他吸了一点墨水滴在清水中,墨色拧成一个扩散的螺旋,"那种酒并不好喝,很多调酒师都说它卖相不佳又太甜腻,很少有人主动去喝那种东西。"
  默苍离打开手机搜索了试管婴儿的调酒教程,鸩罂粟凑过去看了一眼,连连摇头:"这玩意儿看起来太惊悚了。"
  "所以他为什么执意要去喝这种东西,"默苍离也皱着眉头,"出于猎奇?好奇?还是他在暗示什么?"
  他在说完这句话的时候越过鸩罂粟的头顶瞥见了藏在楼宇之间的一点光亮,高层写字楼反射着刚刚冒头的太阳,随着阳光洒落的还有呼啸了一晚上的灰尘。
  默苍离告别鸩罂粟后,被消防队带回去做些事故处理的后续记录,被警笛声环绕的时候他十指紧扣,回想欲星移从酒吧里踉跄出来的每个细节。
  在回忆到那家伙撞碎自己的抹茶千层的时候,默苍离放松下来靠着座位,他大概已经明白欲星移的暗示了——
  "原来聪明的小鱼在庆祝自己的新生啊。"
  欲星移死过一次,默苍离再清楚不过,他死在尚贤宫爆炸的封锁线外围,只差一步就能逃离死亡阴影的地方。那时他身上被炸弹碎片割裂的伤口泡在前几天没来得及蒸发的水洼里,血液一圈一圈扩散出去,在月色下闪着宝石一样的光晕。
  最密实的碎片插在他的胸口左侧,默苍离把他翻过来一看就知道希望不大,但他还是搭上欲星移的手腕摸了摸脉搏,居然还有起伏,八成是回光返照。
  默苍离有点想不通,作为九算之中被安排请君入瓮这一折戏码的欲星移,为什么没有利用好充裕的时间全身而退?而是在爆炸范围内停留了足以致命的时间?
  更糟糕的是一连串的爆炸牵动了山体滑坡,欲星移的尾巴有大半截被碎石泥浆压在底下动弹不得,即便默苍离有捉个活口的念头,眼下也无济于事。
  他打算离开,放任这个倒霉的鲛人自生自灭,却在起身的时候被狠狠攥住了手。
  "师兄……你别走,"这话听起来肉麻得古怪,默苍离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欲星移虽然快要凉成一条死鱼,手心里还留着一点温度,而这点温度的根源就在于他接下来念叨的很关键的一句话,"我分化了。"
  没错,欲星移的分化开始于那个混乱不堪的夜晚。
  怪不得他没跑出爆炸范围,原来是被分化进程给耽搁了,默苍离这么琢磨着,他当年分化成Alpha是件水到渠成的事情,就那么在高中数学课上坐着坐着,"啪"地一声,从头顶上长出一根绿芽来,顺便散出一股抹茶味儿的青烟。
  他完全无法理解欲星移半死不活躺在烂泥坑里还要扭来扭去的行径,便说道:"临死之前还要分化一下,你是想做鬼也风流吗?"
  欲星移应该是瞪了他一眼,夜色中闪过一点莹莹蓝光,是他眼睛的颜色。
  "我不会死,就算你一直都希望我去死。"
  默苍离叹了口气,摇了摇头,他在尚贤宫的时候就经常做这两个动作,久而久之就成了习惯。而这次不是,他是真的在发自内心否认后半句话。
  可惜欲星移还没能完全理解他,反倒以为他在反驳前半句,于是手上突然发力,几乎要把毫无防备的默苍离也一起拉进深渊。
  其实他根本不用使那么大劲儿,默苍离这样的体格趔趔趄趄歪了一下,半截身子失去平衡栽了下去。
  这种时候再去在乎衣服干净与否可有点太不地道,毕竟欲星移都已经落魄到了这种地步,这么下死手地拽着他,可能是要交代些遗言。
  然后他就眼看着欲星移从虚置的砂砾石块中爬起来,撕掉了贴在外衣上的血迹纹身。
  "你这么背叛他们,会让其他人心里不平衡,尤其是凰后,"默苍离看着毫发无伤的欲星移,"你真应该看看她大腿上那道伤口有多深。"
  "他们选我做内应本来就是个致命错误。"欲星移脱掉外衣惋惜地看了一眼:"这么多泥,只好扔掉了,还是鲛丝织的呢。"
  "这明明是丝绸,你真的是没有一句实话。"默苍离看着他抱着肩膀发抖,反而紧了紧自己的衣领。
  "我有一句是实话,"欲星移突然转过身来很严肃地看着他,薄薄一层里衣早就湿透了,默苍离难得有点尴尬地垂下头,却被他轻轻抓着头发被迫重新抬了起来。
  "我说,我分化了。"
  门把手被压下去的声音将默苍离惊醒,这个梦冗长得很不对劲,从消防安全局出来后的路上,默苍离仔细梳理了一下梦境和现实的相同之处,那次事故是真实存在的,欲星移并没有做出如梦里一般的逆转行为,反倒是在神农有巢里昏迷了将近一个星期。
  默苍离始终没有告诉欲星移的是,他的分化的确是在生死边缘进行的,支撑他分化的那颗心脏由于损坏过度的原因,在后来迟迟没能发育到第一次分化时的状态。
  那颗残缺不全的心脏时欲星移分化路上的阻碍,也许就是在分化本能与身体极限的冲突之中让他一次次坚定了一个荒唐的选择。
  默苍离终于想明白了欲星移在不杀死过去自己的前提下做的两件事情:
  心脏摘除,时空重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