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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楔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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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是国,女人是宫,男人在意踩在脚下的疆土究竟有多大,女人在意握在手里的权利能否遍及后宫,所以男人的战场是用血肉和白骨缔造的,女人的战场则是用心机和谋算烘托的。然而当时正情窦初开的凤兮,是还没意识到这些的。
献元十三年,凤兮最后一次见到当朝的二皇子奚云启,是在自家的院子里,她心中尚徘徊着父亲景如山讲述的此次征战经历,触目所及皆是满园怒放的锦带花,是她最爱的花。
“凤兮。”奚云启唤道,清雅的声伴着低笑。
在奚云启温柔的凝视下,凤兮的笑容绽放的毫不吝啬:“你来了。”她心里一阵欢喜,未及注意到他眉宇间明暗交织的惆怅阴霾。
下一瞬间,凤兮被奚云启拽入怀中,不由的微眯着眼眸发出一声叹息,轻嗅他身上的檀香,整个人似是找到归属般的满足,任由他手掌轻抚过面颊,一路辗转摩挲到似笑非笑的唇瓣,眷恋不去。
奚云启忽然劲道一施,两具身躯紧紧贴合,抬眼望去,奚云启温润的目光正漾出涓涓情意,凤兮眯笑了眼盈盈绽放,唇角勾起醉人的弧度,羞煞了周身簇簇的锦带花。
情人间小别后的你侬我侬总之荡人心魄,酒不醉人人自醉。
凤兮歪进奚云启怀中,仰首欣赏着被梧桐树的心形叶筛过的片片流光,投撒在她的红纱与他的白袍上,相映成趣。
然而凤兮心性敏感,纵使奚云启面色平和,她也能隐隐觉出他的心不在焉。
如凤兮所料,奚云启很快在她额角印下一个吻,为他的开场白做了铺垫:“进来朝中战事频频,南方旱灾不断,民间恐将大乱啊。”
凤兮蹙眉,心下难安:“朝局有变?”
奚云启的语气依旧平稳无波:“嗯……父皇令我南下救灾。”
喉咙一紧,凤兮豁然起身直视那双温润的眼眸:“你要南下?”
不知名的凉意袭来,声音不由得发颤,放松的背脊僵直紧绷,女子对变故总有特别的预知能力,而且好的不灵坏的灵,这话总归有些道理。
奚朝祖制有训,但凡皇子成年均要厚赐封地、宅邸、布帛、银钱、美人等,居往它地,未得圣旨不得返京。
这本是为了杜绝储位之争,也是为了避免皇子、京官互结朋党。
时值献元年间,太子一位玄虚已久,众成年皇子虽盘踞京中已久,表面看似相安无事,可其中觊觎皇位的人大有人在,更遑论图谋不轨者。
一月前,奚献帝忽然下旨,三皇子被赶往北上,五皇子得令西行,最迟的七皇子也着手南下,可却留下大皇子与二皇子?
二虎相争,储位一事猜疑颇多,朝中议论纷纷,各据一派,究竟花落谁家尚不得而知。
直到二十几天前,奚云启的母妃云妃轰然崩逝,奚献帝即刻宣大皇子奚云浩觐见,父子两人所谈何事无人知晓,却难免引起朝野的揣测,一时间众说纷纭。
三日前,奚献帝下令二皇子奚云启即刻南下赈灾,名曰赈灾,实则太子之位已定。
赈灾的旨意被景如山一力瞒住,致使不常外出的凤兮全然不知。
南下,这对于奚云启与景凤兮二人便意味着分离。皇子外放,秉承赈灾的名目,实际则归期不定。
景门虽是女眷众多、男丁稀少,可凤兮除了偶尔听景如山讲些故事庙堂战场的故事外,并无其它友朋可以互畅心事。
奚云启就仿若一道光芒,温柔和煦,如潺潺流水般抚过她每一次的不耐、郁闷、灰暗、沉寂。可“南下”的话一说出,有些懵懂的凤兮也感到了惴惴不安。
然而,年少动情总是清澈如水,皎白如雪,掺不得一丝杂质,如凤兮这般年岁的女子便更为单纯,哪懂得人心之丑、品性之陋,致使她看人看事总归欠缺一味,盲目间错下判断,轻则误光阴,重则毁终生 。
奚云启懒散的靠于树前,淡淡道:“灾情紧急,战事未定,一切都出于社稷考量。凤兮,你在景门,所见均是将相子弟、文官儒生,却不知民间流寇四起,庶民流离失所,怨声载道。而朝中,积习已重,弊端处处。我身为二皇子,理应为国分忧,为父皇排难,南行即使我不去,也会有旁人的。”
奚云启对凤兮懂识大体的性子知之甚详,此言一出,足以令她碍于身份教养而再难辩驳。
果然,只见凤兮面色犹豫不决,低声疑问:“旁人,七皇子南下莫不是为了定灾么?再者说,镇国公英勇盖世,敌寇定能早降。”
奚云启的语气沉了几分:“近日你多次提及镇国公。”他的神情明灭难测,眸子也突生了冷意,不若往常的温雅。
凤兮微怔,使劲的眨了眨眼,却见他眼中难懂的复杂一闪而过,又恢复脉脉情意。
她对这样的奚云启顿失熟悉,只觉陌生诡异,回道:“父亲常说起此人,我便记下了。”
如此一吓颇见成效,奚云启心下足了,神情变换间敛眸温笑,微起身将凤兮重新揽入怀中,嘴唇紧随覆上,低哑着声含糊侬语:“我会回来接你的,等我,凤兮、凤兮……等我。”
温润情意由他口中所述,那便是郑重的承诺,暖暖划过心头,本应令情人放宽心怀,再无旁骛,可凤兮心中却忐忑难安,不忍将“我总预感,此行你我缘分将会尽毁”一语道出。
却哪知,世间变故往往却怕“惦记”二字,冥冥中却更有缘分交错,弄人愚己的由头,致使两小无猜、青梅竹马也仅此于字面尔尔,欲说后事只怕肝肠寸断、悔不当初。
三日后,二皇子奚云启奉皇令带援资南下赈灾。
在京中最宽敞街道旁的风云楼中,凤兮特意包下了视野最佳的位子,泪眼相送。南行的车驾渐渐隐没在街角,被水雾蒙住了双目的她早已沉浸于酸涩的情感中,奚云启留于颈间的温暖气息似还未消散,迷离的眷恋盘桓不去。
可随着心下沉淀渐凉,那丝余味竟愈行转淡,似梦似幻,似未醒的一段妄想,凤兮不禁暗揣莫非真应了那句“人走茶凉”,然心下一转,只以为是一时不适,这般情意深厚如海,岂能转眼即过?她自认绝非寡情薄幸之人,更笃定奚云启亦非,然如是自我安抚,早有了强迫之意。
才不过片刻缅怀,门外“咣当”一声,喧嚣吵闹砰地的炸开锅,惊扰了一室哀愁。
方才那般隐现端倪之想忽而消散,凤兮蹙了蹙眉,打开侧窗由缝隙往外望去,就见两富家公子正在争吵。
面对她的那人狭目红唇,面红耳赤,因与人纠缠,细白脖颈激动的泛起青筋。
另一稍显粗壮的男人一手抄起他衣领,“嘶啦”扯开,一片光滑细腻的胸膛便展露人前。
那白净公子不堪受辱,怒极破口大骂:“此等下作之事,本公子不屑为伍!”声音尖细更比女子,即便那神情似羞似愤更透着道不明的风情。
却听粗壮男子轻挑油滑的“嘿嘿”笑道:“待你尝过滋味,怕是会舍不得天天来求本少爷啦!哈哈哈哈!”
朝廷赋税繁冗、旱灾战火不断、流寇四起,百姓苦不堪言,可京中士族大家却镇日仗着祖上风光,饮酒作乐、挥霍无度;诚如由她这边看去,一细皮嫩肉,一身材粗壮,同为男子却在京城最大酒楼中当众出丑般。
凤兮早先也听丫鬟提起宗族豪绅间盛行男风一事,还嗤笑的说危言耸听,颇为清高,如今眼见为实,惊诧之余心中厌恶突生,只感不堪入目,却道天下无奇不有,如此腐化者渗透于士族大家,岂非国之祸害,朝之蛀虫。
她蹙着眉,正要关窗退房,恰巧又传来一道厉声呵斥:“住手!镇国公在此,谁敢胡闹!来人,将他二人压下!”
但听一阵急促脚步声,快中有序,正见几名侍卫一拥而上。
“镇国公”三字一出,那二人不声、不吭,也不挣扎,浑身瑟瑟发抖,额角的汗水频频泛出,周遭也一片静谧,气氛顿时低的让人喘不过气,恰如山雨欲来风满楼。
隐感一股寒意袭来,随着对面的门被打开,身披战甲高大英武的身躯顿时撞进她心底。
那是凤兮见过最冷漠的眼神,深不见底,匪夷难测。
眉浓入鬓,鼻如刀削,薄唇微抿,不见一丝一毫的柔情,徒有冷峻威严。
不知哪来的荒唐想法一闪而逝,凤兮竟莫名的肯定此男子定是持剑统兵、发号施令者,然一丝血腥残忍的气味却将这般倨傲凛然冲开了些,更添一比浓郁之色,足令人暗叹切莫不要与之为敌。
“镇国公,下官这就先回了。”那男人身后又走出一人,瘦小的肩膀轻抖着,低垂着头,声音很低。
凤兮眯眼辨去,此人可是兵部左侍郎?
还未等她辨清,被唤“镇国公”男子深邃的目光却直直往她的方向扫来,精锐无比。
惊喘一声,凤兮连忙掩窗,心头被威慑的凛凛冷汗,泛出莫名的异样。
那道眼神透着寒光与讥诮,逼迫的压力让人喘不过气,扎扎实实的印进魂魄里,生怕多望一眼会丢了心神。
窗外响动了会儿,脚步声、惊喘声渐渐消弭。
这事过了许久,风云楼的掌柜还频频念叨“镇国公真不愧英勇盖世”、“镇国公驾临,还跟我说了话呐”诸如此类。
那日后,苦等奚云启回信的凤兮,连半封也未盼到。她只从父亲景如山口中得知,南方灾情仅用三月便稳定,二皇子奚云启却无返京意图,在那儿精选封地,准备着户安家。
惊讶、失望、不解皆而有之,然心底之伤仅盘桓数日。
献元十四年,奚云启与南风王联姻。其女琴棋书画均不通,却习得一手女红。
凤兮知道后,泪眼望向南方,整日对着月色惆怅,心头酸涩无人能诉,就是在父亲面前,也是强颜欢笑:“男子三妻四妾也是常事,二皇子与女儿只不过是两小无猜,未及男女之情。父亲不必为挂怀。”
这番话如寒刀插入心头,劈的支离破碎,而那动手的人,便是她自己。
献元十五年,奚云启与流春王联姻。其女善于舞蹈,夫妇俩鹣鲽情深。
凤兮则笑往日涓涓情意却抵不过一纸婚书,在夜静无人时,拿出他留下的诗句反复读上几遍:“奚云启,你可真不愧为皇族子孙。”
本以为伤口再次挖开,只会被片刻不停的撕扯,血肉模糊,直到麻痹方休,却不料竟不似钝痛,之余讥诮。
献元十六年,奚云启与宝超王联姻。其女琴艺了得,喜好弄墨,传闻最受夫家宠爱。
凤兮听后,顿觉三妻四妾并不分任何男子,诚如温润如奚云启,诚如他们之间曾有眷恋难舍,却也一样会化作习俗的尘埃,被人性的现实淹没。
她怒极反笑:“人不风流枉少年,权之一字蛊人心。”冷淡、嘲弄,心性转冷只在不知不觉间。
少时年华虽好,然心性尚需提炼,心思火候仍欠缺待熬。
此时的凤兮只以为心伤、情逝便是无波人生中最不顺之事,未及深思比起这些,她更为在意欺骗之恨,自尊之伤,于家世上先不服三王之女,于情感先后再不服自己付出过多,便未细琢磨何谓真情,更不会料到日后变故接踵而至,足令人生死徘徊,千锤百炼,所谓年少情动也仅限于无风无浪的懵懂之年,本不值得挂怀。
历时三年,时局已悄然变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