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往事干杯》凝风融雪

1、第1章

　　许多年过去了，我仍在默默地回想，默默地。我从一出生就开始回忆，仿佛我的存在就只是为了回忆。
　　
　　透过红色的葡萄酒杯，几叠隔洋信件散乱着，那张泛黄的相片上他纯真的面孔是我曾经，也是我一生中最美好的东西。
　　
　　我知道他离不开我，我对他也无法割舍，可我只能这么做。
　　
　　“濛濛，别走了，好吗？”他恳求的看着我，我别过头，向飞机场过道走去。“濛濛——，”他拉住我的手：“不要离开我！”我挣脱了，穿过过道，玻璃门关上了。隔着一道玻璃门，我和他已经相隔一个世界。“原谅我，老巴。”我知道自己离开他回到大洋彼岸的那一刻，就已经永远的失去了他。
　　
　　从我出身起，父母就没有停止过争吵。水瓶破碎的声音，邻居们的指指点点，让我有一种沉沉的压抑和自卑。我的父亲暴躁、易怒，在我的记忆中，他从来没有关心过我，从来没有，他留给我的仅只有打骂，我害怕他。母亲是个坚强的女人，她忍受着父亲的暴躁，默默的流泪却并不抱怨。
　　
　　那年，我正读高三，总和一个女孩在一块儿，形影不离。她叫佳妮。
　　
　　“濛濛，你说世上为什么总有那么多烦恼的事？真希望我根本就没有出生，”佳妮说：“我父母每天都吵架，真害怕他们会离婚。你呢，濛濛？”
　　
　　“我希望他们早点离婚，越早越好。”我站在天桥上，看着下面车来车往。
　　
　　父母终于离婚了，是父亲提出的，他以为母亲会恳求他不要离婚，可母亲没有，她坚持着紧紧地抓住父亲的这个矛盾心理。这是母亲干得最漂亮的一仗。
　　
　　我和母亲搬进了她单位的仓库，在一个古老的小杂院里。我们唯一的邻居是一对夫妇，有一个领养的孩子。因为母亲离婚时将所有的东西都留给了父亲，我和母亲很长时间都还没有配齐日用必须品，可我觉得和从前比起来，快乐多了。
　　
　　离高考还有几个月了，我除了背书还是背书，我觉得自己成了一架复印的机器。
　　
　　“人活着真累，父母总是逼着非要我考大学，我一点都不想，我知道自己考不上的。”佳妮难过的说。
　　
　　“你父母这么逼你其实也是为了你呀。”
　　
　　“我知道，可他们一点也不了解我。最近他们不吵架了，可互相谁也不理，这比吵架更可怕。你说他们会离婚吗？”
　　
　　我不知道怎么安慰佳妮，只是默默的走。
　　
　　“濛濛——”父亲突然出现在我的眼前，“是我，你父亲啊。”他伸手想拽住我，我一下子害怕极了，挣脱他，冲出围观的人群，拼命的跑。
　　
　　“世界抛弃我，大家都抛弃我，连我女儿也••••••”父亲的叫骂声越来越远。世界上居然有我这样的人，害怕自己的父亲。
　　
　　晚饭时，我什么也吃不下。
　　
　　“濛濛，怎么了？病了么？”母亲问我。
　　
　　“我放学时遇到父亲了。”
　　
　　“他、他说了些什么？”
　　
　　“我跑掉了。”
　　
　　母亲叹了口气：“其实你父亲年轻时很有才华，写过很多的诗。可是他太要强了，要强的几乎病态，无法容忍别人一点的轻视，才弄成现在这个样子。”
　　
　　我的邻居也经常吵架。男的尽量忍让着，仍免不了孩子的哭声，热水瓶摔碎的声音。每次吵架总是以一个惊天动地的关门声，女的抱着孩子回娘家终止。听到孩子的哭声，我总不由的回忆起自己小时候。
　　
　　一天，我在楼上的旧仓库发现了一把旧藤椅，高兴的大叫：“妈，你看我发现了什么！”
　　我吃力地将椅子拖下楼来，“这椅子还挺结实，还可以用。”一抬头，正触到母亲尴尬的眼睛。原来正巧碰到邻居一家出门，而这藤椅的确是破旧不堪。
　　
　　邻居看了看藤椅，笑着说：“我下次帮你家把藤椅修修。”说着，带着妻子走了。我看着他的背影，他亲昵的亲了亲孩子，我感到一种痛楚，父亲从来没有这么温情的对过我。
　　
　　果然，不久，邻居便在杂院里的那棵大树下修起藤椅。我在一边帮忙。“给，拉住这根绳子。”他的手不经意的碰到了我的手，我一下子有些口渴。“我去喝口水。”我奔进小屋，大口大口的喝着水，觉得轻松了许多。我从来没有和一个男人靠的这么近，当他的手碰触到我的手时，我几乎无法呼吸。这时，佳妮走进来，关上门，将窗帘也拉上了。
　　
　　“什么事，神秘兮兮的？”我问。
　　
　　佳妮递给我一张纸条，我念了出来：
　　“亲爱的佳妮：
　　如果你有空，星期六晚上8点到电影院门前，我等你。
　　××”
　　“佳妮，是‘熊猫’写的？”
　　
　　“嗯。”
　　
　　“你觉得他人怎样？”
　　
　　“成绩很好，就是胖了点。”
　　
　　我笑了。
　　
　　“濛濛，有人给你写纸条吗？”
　　
　　“没有，没有人会注意我的。”
　　
　　“他们真傻，如果是我，我就会写。开头是‘亲爱的濛濛••••••’”我们笑成了一团。
　　
　　佳妮搂着我说：“我不想要男朋友，以后也不要结婚，永远这样多好。婚姻都是不幸的。”
　　
　　学习越来越紧张，但每当我躺到母亲怀里时，就会觉得安全而甜蜜，一切烦恼都会消失。可不知怎的，我本能的感到这样的日子会越来越少。
　　
　　果然，一天夜里，母亲对我说：“我碰到了一个老朋友，我认识他在认识你父亲之前。那年□□，他被打成了□□，我还以为他死了，没想到现在又见着了••••••”
　　
　　母亲回家越来越晚，邻居的妻子也回娘家了。
　　
　　邻居待我很好，时常叫我和他一同吃饭，就在院子里。
　　
　　“濛濛，别学习了，吃饭了，我做了面条。给，这碗是你的。”他坐在我身旁，大口的吃着面，“濛濛，你妈最近怎么回得这么晚？”
　　
　　“她、她最近加班，是回的晚些。”
　　
　　“快一个月就要高考了吧？学习很紧张，是不是？”
　　
　　我点点头。
　　
　　“天热，我在外面搭个棚子，这样你就可以在院子里学习。”
　　
　　面前的这碗面，我一点也吃不下。
　　
　　“濛濛，不想吃吗？”他看着我，迟疑了一会儿，轻轻的说：“濛濛，别总是这样忧郁，这样不好。”
　　
　　我望了望他，他已经吃完了，对我摇摇头，站起来，走了几步，想起了些什么，回过头来，说：“累了，就到我家看电视。”
　　
　　已经是六月里了，我很累，在院子里，抱着书，只觉得头晕沉沉的，一个字也看不进。他走到我身边，看了看我，手轻轻拨开我的长发——我没有一丝的拒绝——在我的颈后揉了会儿，我竟觉得好多了。他微微一笑，走来了。不知怎的，我希望他的手能总放在我的颈后。
　　
　　母亲带我去见她的朋友，在一个餐厅里。“快叫陈伯伯。”母亲催促着。那个陈伯伯不停的往我碗里加菜，和蔼地对我说：“孩子，这么多年来，你和你妈受了不少的苦吧？”他称我“孩子”，从前从来没有人这么叫过我，这让我有种温馨感。母亲吃的很开心，她不断的回忆往事：“还记得上学时，那个文艺委员，叫••••••”
　　
　　因为那位陈伯伯，我妈总是整夜整夜的不归。
　　
　　独自一人坐在昏暗的灯光下，我很想用心看书，可不知怎的，我做不到，一种陌生的感觉促使我不由的向他屋子走去。
　　
　　“我可以进来看电视吗？”
　　
　　他赶紧让我进去，有点忙乱。屋子有些零落，我坐在床沿上，对面的桌子上，黑白电视一闪一闪的。
　　
　　“你妈呢？还没有回来？”
　　
　　“她今晚不回了，和她的朋友一起，”我的眼睛只是看着电视：“她认识那人在认识我爸之前。”
　　
　　他似乎在看着我笑：“别这么愁眉苦脸，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这是很平常的事嘛。”
　　
　　“可她不该瞒着我••••••”我觉得眼睛有点模糊。
　　
　　“濛濛，别这样，”他轻轻的坐到我的身边：“其实并不是每件事都能像人心中希望的那样，别太任性了。”
　　
　　他从书架中抽出一本厚厚的书，翻开它，里面夹着一张照片，一个小男孩露出可爱的笑容。“这是我儿子，他不到三岁就跟他妈到香港去了，后来又定居在美洲。我和他十多年没见面了。记得那时，我多想将他留在自己身边，”他有点无奈的笑笑：“算起来，他还比你小三岁。”
　　
　　我已忍住了泪水，愣愣对着电视，什么也不想说。
　　
　　不知过了多久，电视里，一个风雨交加的黑夜，男人丢下雨伞，跪在了一个女人的面前。突然，他伸手抱住了我，我只是愣愣的。“濛濛，我喜欢你。”这个让我感到温情的男人就这样进入了我的生活。
　　
　　那个夜晚使我终身难忘。他让我几乎忘记了一切。不过没多久，一种罪恶感渗入我的心，让我避开他。在那段日子里，他从我的身边走过，看着我，我只能躲开他的目光。许多年以后，当我已经变成一个成熟的女人时，我才知道，在那一夜，那个男人为我承受了多大的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