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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 12 章 ...

  •   这一场治疗进行了四个小时,超出了季从礼的预期。

      白浙实在是个很不可爱的病人。季从礼有时候会觉得也许他来到这里,和他沟通并不是为了治好自己的病,而仅仅是来享受与医生周旋的感觉。

      白浙在来他这里之前相处时间最长的医生就是他的上一任医生,叫杨依,伊甸园也是她推荐的之一。

      杨依的名字季从礼略有耳闻,四十多岁的年纪,在顶尖学府当心理教授,一个很有名气的催眠师,曾跟随国外K.T大师学习催眠术。

      季从礼听过她一节关于催眠的公开讲座。是个非常精干的女强人。

      以前上研究生的时候,朱奂宁偶尔念叨过这个女人,说她巾帼不让须眉之类的。当时有学姐八卦过,说杨依离过好几次婚,丈夫都受不了她强势的性格,不过季从礼对这些不感兴趣,当时顺耳听了几句,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听到白浙说起杨依又想了起来。

      这样的人都拿白浙无可奈何,足以见得白浙的难搞。

      季从礼转着笔对着白浙的档案发了一会儿呆,右上角证件照片上的青年依旧英俊,不过因为五官过于精致,季从礼总忍不住想象白浙女儿身的样子。

      大概会是个美人儿。青丝如瀑,媚眼如织,肤白如脂,一瞥一笑间都是满蕴风情,玲珑的身段也是顶顶的好,一把盈盈细腰不知要勾了多少男人心魄…

      ……停,打住。

      季从礼用理智终止了自己脑海中惊悚的画面,提笔开始写治疗笔记。

      「患者对治疗过程极其抗拒,不信任医生,可能患有狭小空间依赖症,自述喜静喜黑,依赖衣柜等狭小空间……」
      季从礼在后面补上一个问号,写下“真假未知,存疑”几个字。
      「患有精神分裂,未知患病程度,未知具体症状。目前药物治疗配合心理治疗。」

      药物……他能感觉到白浙对“精神分裂”这四个字的憎恶,所以在目前开始的阶段很少询问白浙的精神分裂病情,但是该开的药要开,虽然不知道白浙有没有按时吃药。

      病人自己不肯配合,那么医生再怎么督促都是收效甚微。
      所以治病先要解病。

      而这是一项庞大又艰难的工程。

      ********
      “邹青,二十年前的事,究竟是怎样的?”

      铐着手铐姑娘懒洋洋抬头瞥了那问话的男人一眼,一语不发。她盯着窗外良久,忽然嗤地笑出声来,说不上是在嘲讽还是什么。

      二十多年前档案里记录过还是孩子的邹青的证词,她说自己是出去玩,逃过了一劫,但是从季从礼提供的治疗录音来看,那日很有可能另有隐情。

      这个问题从前天问到现在,邹青打定了主意跟他们耗到底,要么不说话,一旦开口便是,“人是我杀的,尸也是我分的。直接枪毙吧。”

      陈志伟耐不住性子吼过一次,“放屁!你一个姑娘能分成那样?那是你养父母!没有生恩还没有养恩吗?你是不是人邹青?”

      一拳打在棉花上什么感觉?不过如此。

      嵇卿之按了按太阳穴。这是他从业以来从未出现过的情况,明明一个凶手已经伏法,案情却停滞不前。现场除了尸体和血迹,没有脚印,没有指纹,没有凶器,没有线索,帮凶人间蒸发。

      还有那张照片。究竟是谁?除了邹青明明别无可能,但邹青说“这是我”时又很明显在撒谎。他试着重新给邹青看过那张照片,她立刻开始尖叫。

      这是一个被迷雾包围的凶杀案。想要抽丝剥茧却连下手的头都找不到。
      难道要和二十年前一样变成悬案吗?
      陈志伟不甘心,嵇卿之也不甘心。

      他颓然走出病房,冲陈志伟摆了摆手。那痞子一样的刑侦队长掐熄了嘴里的烟,皱起眉头,恶狠狠说了一句国骂。

      “陈叔,问问季从礼什么时候有时间。”

      陈志伟讶异于嵇卿之居然会主动向季从礼寻求帮助,忍不住为季从礼说话,“你也别太敏感,要我说小季人还是不错的,监视的人也没发现啥,专业知识也高。”

      然后他叼着烟给季从礼拨过去了电话。

      季从礼下午病人多,到了晚上才开车到了医院。

      看见嵇卿之他就忍不住一阵后怕。有的人生活里沉沉稳稳,在网上却是个憨批,这话大概说得就是嵇卿之。

      他一个不苟言笑的犯罪侧写师,季从礼甚至可以感觉到有几个瞬间他对自己是警惕的,但在微信一说起话就停不下来,每天发朋友圈都是以十为数字。

      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
      季从礼决定转变方式。

      逼迫有时候只会适得其反,而从最柔软处下手才能收获意想不到的效果。

      比如缩进壳里的乌龟。如果养过的人就会知道,你想要让它伸出头的时候,永远不要去动它的头,而应该去戳它的尾巴。

      壳只有那么大,当它因为外界的刺激而拼命缩回尾巴,它自然而然会露出它最致命的头部。

      而这恰恰是国内审讯最缺失心理手段。

      犯罪侧写师这一行业在我国系统里并不受重视,老一辈的刑警更擅长威逼利诱的审讯方式,弊端就是容易出现冤假错案。

      所幸我们正在改进。

      季从礼坐在邹青的面前。他看着邹青,邹青逃避性地看着地面。

      今天必须必须有进展。季从礼这样告诉自己,他要来引导她,而不是来逼迫她。

      “邹青,我想你之前来我的时候是想要好起来的对吗?”

      人性是个很复杂的东西,偶尔丑陋龌龊,偶尔光彩照人,但向阳而生这个词语用在任何时候都合适。

      即使是那些最最最无药可救的人,腐烂在泥沼里,教漫漫长夜化去了血淋淋的肉,只留一副空荡荡的骨架,没有人伸手救赎也没有气力反抗淤泥,在下沉窒息的过程中也一定在某一瞬间,怀念过那束光。

      你永远也不能理解为什么一个浸过尸山血海的杀人机器会有善良这种品质存在,但无数的例子会告诉你是的。他们理性而感性,有那么短短的时间你甚至会认为他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会哭会笑的正常人。

      伟大高尚的生物。无耻卑劣的生物。

      我们不能懂得变态的思路,我们做不到感同身受,但至少我们可以试图去剖析他们背后仅存的人性。

      所以季从礼其实是在赌,他赌作为人那一面的邹青还未完全死亡。这是场豪赌,是他从入门心理学以来十余年最大的手笔。一旦赌输,邹青彻底成为废棋,这场碎尸案戛然而止;而若他赌赢了,邹青被攻破心防,也许他们会找到新的进展。

      而陈志伟和嵇卿之也在赌。他们赌季从礼是值得信任的,赌他会成功。接下来季从礼要做的事情要隔开所有的外界干扰,所以他要求房间里所有监听设备要保持关闭状态。人是可以感受到这些的,就像当别人在注视你时你会有所察觉一样,这些东西绝对不能影响过程,可是这个要求对警方来说是一个艰难的决定。最后他们同意了季从礼的建议。

      两个极端。季从礼承认他紧张了,他移开了目光,给予邹青思考空间,用余光紧紧盯住邹青每一寸动作表情,他密切急迫地看着。

      邹青沉默着,但显然她在思考。两条秀气的眉微微皱起,眉间褶皱更添愁意,她的睫毛颤了颤。

      总的来说她对这句话没有多大的反应。这很好,没有反应就是最好的反应。

      季从礼摩挲着食指和中指。

      两个多月前,当邹青踏入他的私人诊所时,她也许是来求救的。虽然她那时真正想法季从礼不得而知,但在后来的过程中,她没有只言片语提到养父母被杀,而PTSD的症状场景全是二十多年前的杀手,显然那起事件对她影响更深。

      “我很遗憾,我的疗程没有进行完,我为你制订了详细的系统脱敏治疗方案计划,最后却因为意外被打断。也许你愿意给我一个机会继续吗?”

      “邹青,我承认我现在提出这种请求是想推进案件进展,但不可否认你的确是我想要医治痊愈的目标,过去是,现在也是。”

      不能藏着掖着,要开诚布公。是的我今天来继续系统脱敏是有目的的,我想要破案,但同时我也是真的想帮助你。

      季从礼是个很精明的人,精明到就算说出自己另有目的也很能引起人们的信任感。

      他慢慢地等待,开始在心里数数。一,二……一百……三百……五百……六百。

      十分钟过去了。猎物擅长逃跑,捕猎者擅长潜伏,他需要有耐心。

      “邹青,如果可以,请抬起你的两个手,竖起大拇指。”

      邹青没有动,她在犹豫,季从礼确信自己看到了她的挣扎,现在的决定权在她手里,他只能祈祷。

      面前憔悴的姑娘慢慢睁着浑浊的眼抬起了头,她的手也随着目光上移慢慢抬了起来,竖起了两个手的拇指。

      季从礼在这一刻来不及窃喜或是松一口气,他要抓紧时间。

      “邹青,”他温和地劝诱,“闭上眼睛。”

      窗帘被他事先拉上了,屋子里所有的监听设备包括监控都断了电。屋里氛围是朦朦胧胧的,一切都刚刚好,秘密藏匿在角落里,无人知晓。

      累了吗?厌倦了吗?在这一隅小憩片刻。

      这是一口煮青蛙的温水大锅。

      邹青很缓慢地眨了眨眼睛,这一刻的她带了几分童真。什么包庇从犯,弑父弑母,她在这里只是个不满三十岁的病人。

      短暂地犹疑几秒,她最终豁出去似的闭上了眼睛。

      “邹青,在听吗?这里什么也没有,也许有花?你能闻到花香吗?我坐在你面前,我是你的医生,我来拉你出去,你可以短暂地信任我,可以信任我,我值得你信任。”

      “头发放松,额头肌肉放松……”和那天一样的,季从礼从她头顶肌肉一路说了下去,穿过脸,腰,四肢,终于到达了脚部。这个是漫长又至关重要的过程,容不得丝毫闪失。

      最后一个字落下的时候,邹青的呼吸逐渐变得平稳。她进入了催眠模式。

      “请想象一下,你的右手大拇指上绑着一个氢气球,而左手大拇指上绑了一个秤砣,很重。它们在拉你。”

      在季从礼的描述中,邹青的右手慢慢抬了起来,左手微微沉了下去,就像氢气球和秤砣正在使两只手向不同方向变化似的。

      准备就绪了,季从礼开始进行催眠。

      “接下来只是回忆,你在现实中不会收到任何伤害,但是这些回忆有些落灰了,需要你慢慢从大脑深处取出它们……”

      “深呼吸——请回忆二十多年前的一天……”

      面前的场景逐渐变成赤红色的,像是套上了《红高粱》里的红色滤镜,古怪又刻板。尘封的记忆再被取出时伴着微微的头痛,她强行打开了这一页,看着这一片迷离的,不现实的红色。

      火焰一样的扭曲着,触手可及却又相隔万里。咫尺天涯的错觉。

      那是她一生梦魇的开端。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第 1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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