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川（大明）》四季风

9、晋见

　　一步步踏在汉白玉的台阶上，心里有些不真实的感觉，身边走着子澄。

　　一个多月前我在干什么呢？又怎么会想到一个月以后的自己会走在已经毁于大火之中的南京明故宫里，准备着去晋见明太祖朱元璋。迎着阳光，恍如隔世……

　　也许真的是隔世罢。

　　子澄在身边轻唤一声“殿下……”，我一台头发现崇华殿到了，这是朱元璋接见近臣的偏殿。我迎上子澄有些担心的目光，那里面竟有些许悲悯，是我看错了么？

　　子澄宽大的手按了一下我的肩，“不管因为为什么，既然到了这里，你就得走好，容不得自己有差池。”

　　“我知道了。”我垂下头，避开他的目光，也整理好自己的情绪。

　　“允文拜见皇爷爷，皇爷爷万福！”我轻跪下，给皇上请了安。皇上竟然亲自上前把我给扶起来，可见朱元璋对这个孙儿的宠爱，不同一般。

　　“允文，起来，怎么瘦了？你父王去了，你就算为了皇爷爷，也必须爱惜自己！”皇上有些沉痛的说，但言语之间还是不□□露出些霸气。

　　我抬起头，看着这位开国改朝的铁腕君主，一脸的沧桑，满眼的悲怆与孤独。是啊，即使是这样高位置的人，丧子之痛又怎么是好承受的。心中不免多了些同情。

　　“皇爷爷，您也节哀保重，允文一定不让皇爷爷再挂心，爱惜自己。”我很真诚的答应着。

　　“赐座。高安，你们都退下吧。”皇上吩咐道。于是一殿的太监宫女，在即刻间，随着大内的高总管都退出了大殿，效率之高，令我咂舌。只余子澄和我与皇上主次对座。

　　“允文，这些日子好了么？”皇上关心地问我。
　　“是，允文经过太医院调理，已经好很多了，从今天起也可以帮皇爷爷分担政事了。”我很谦恭的回答道。天知道我要这么谦卑的说话是做了多少训练的结果。

　　“好。好。那朕就省心得多了，允文你虽然对政事的见地不够多，但是处理政事还是井井有条的。”皇上如是评价以前的朱允文？

　　“你以后就到上书房来。”皇上如是说。
　　“是，皇爷爷。”我恭谨答道，抬眼时看到皇上眼里竟然闪过一丝不解，但稍纵即逝，许是我看错了，会错了意。

　　看向身旁的子澄，看到他的表情丝毫不起波澜，一如既往的温文着，然是这段时间来的熟悉，让我感受到了不一样的“气场”，竟然是略微的不安……

　　目光很快转回到皇上身上，他也在略有所思的看我，似考量，似斟酌，很和蔼的表情，但眼中的犀利还是让我心里一紧。这大明朝的开国皇帝果然不是普通人当得的，光凭一个眼神，就足以震慑群臣了。

　　“皇爷爷，允文大病一场以后，想明白了很多事。”我开口，打破沉默。按照之前和子澄商量好的策略，引导着皇上的注意，我必须表示出自己明显的巨大的思想改变，表现出积极上进，不然无论我怎样模仿，也是没有办法和之前的允文一模一样的，凭皇上的精明，绝对察觉得出。

　　“皇爷爷，父王他多年勤政，积劳成疾，不仅是为了身为太子的责任，更是因着对皇爷爷的孝心，因为皇爷爷想让父王如此，想让父王成为能够治理天下的人。打江山难，守江山更难，所以才要付出格外多的辛劳。”说到此，我发现皇上眼中由颇多的心痛变为欣慰和认同。

　　于是接着说道，“此外，父王心中也必然存有让天下子民安定，百废兴起的抱负，这点和皇爷爷的心愿是一致的。”

　　这时皇上略微怔地点头，“懿文是个好皇儿，最明白朕的心意，可惜……”

　　皇上没有说下去，可脸上的神色……这个时刻，我只觉得他也只不过是这天下最普通不过的一个父亲，儿子死了，也会悲，也会痛，也会失去了威严，失去了光芒。

　　我心里不忍，说话之间，多了几分真诚。“皇爷爷，允文也许以前还不懂事，总觉在皇爷爷和父王的庇护下，一直这样过，就很好。可是，允文现在明白了，皇爷爷是需要允文的。允文也愿以皇爷爷需要的孝道的方式，来孝顺皇爷爷。”说完，我第一次深深的认真的望进皇上的眼底……

　　皇上眼中惊讶、了然、赞赏，潮流汹涌，终究化成了温和，满满的温和，连连说道，“好，好，这才像朕的皇长孙，像皇爷爷我当年。皇爷爷也曾有这样的转变，竟也是在一夜之间。”

　　说完于是站起身，负手背对着我和子澄，“允文，你确实改变了许多，我原先还不相信……”皇上似是在与我说，似是自言自语。然后忽地转过身，面向子澄，“黄卿家，很好，你将允文教得很好，朕没有选错你，他从前是藏拙，只是心意不在朝上，如今想通了，心思丝毫不输人，‘打江山难，守江山更难’，说得好啊，是你教的？”

　　“回圣上，不是，臣也对长孙殿下此话甚为钦佩，精准大气，颇有圣上的气势，这不是臣会讲出的话。”子澄起身恭谨的对答。

　　“嗯，朕也觉得，不是你的语气，黄卿家必然会更重文采。”皇上赞同到。

　　“允文，朕要交予你一件差事，你跟朕上书房十日，同时朕会命高安打点你的行装，十日之后你启程北上，黄卿家随行。黄河今年又到汛期，来势比往年凶猛，泛滥成灾。朕虽已委派治水总督，但是朕要你代表我皇家的恩威，抚民并且监察治水的事宜。”皇上直接的嘱咐道。

　　“孙儿领旨，定不负皇爷爷交托的差事。”我很心甘情愿的答道。上书房十日确实很危险，需要日日对着皇上，诸多掩饰，不过之后的放风活动，还是很好的，况且由子澄陪同北上，确实是不错。只是这治水的差事……

　　素来治水的事，总是由各级官员去克扣银两的，古来如此，只是多少的问题。皇上让我去，难道只是为了皇威……

　　“皇爷爷，是否还想要允文，明察、手快、正风气？”我询问道。

　　皇上赞道：“正是朕最要紧的意思，别人，别的官员谁敢下手去动这些朕派的钦差、治水官员，可是你敢，你是朕的皇长孙。”

　　我心下明了，皇上这是要看朱允文是否能够拿出强硬的手段，想要治理这朝堂，不知要明理、孝顺，更要会看，会动手，敢动手。

　　从皇上这里告退，和子澄走出崇华殿，高安正好算好时间进殿，给我请安，一脸恭慎。可是子澄更是带着敬意，拱手作别高安。见子澄如此，我不得不对这个大内总管另眼相看，又是一个深藏不露的角色。

　　怎么到了这里之后，遇到的人，都不简单，只除了喜宝。连我那看似单纯的太子妃娘都可以做出换人儿子，瞒天过海的事，真不是一个好相与的地方。

　　一路行至太子宫，我才发现自己的手心竟是微湿的，不是不紧张啊。我自嘲的笑笑，看自己带着汗的摊开的手心，难道这就是写好的命么？怎么会这样？

　　这时打横里伸出一只宽大修长的手，子澄的手覆上我的手掌，起初是温柔，然后是很用力的握住。我竟然也感受到了他的手掌中的湿意。抬起眼，询问地看向他。

　　子澄好看的一笑，春光到来一般，“刚才在崇华殿，竟然有一刻，我很害怕，”他像说着自己吃没吃饭一样轻松不经意的语气，“我后悔了，把你带到那个殿里，我竟然后悔。”

　　我忽然有些不明所以的情绪，觉得心疼他，可是为什么呢？我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