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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 1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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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花了半个小时走到港口黑手党的附近,然后在大门的对面徘徊了一个小时。
短短的一天时间发生了太多事,折腾到现在已经接近逢魔时刻,连黑漆漆的大楼都被夕阳沾染上暖色。我犹豫着是不是等到天黑比较好混入,但我第一次做这种事,连对面的门卫的视线在我的身上停留超过半分钟都会胆战心惊。
洋子给我发了邮件,我下午出门时本来以为还了衣服就能回去,所以和她说的也是去去就回,结果事情一件接一件拖到了现在。她之前给我拨过电话,我看了下时间,正好是我失去意识的那段时间。醒来以后我光顾着思考太宰治的事情,也没来得及检查手机,所以到了这时候才想起来给洋子报平安。
她没好气地在电话里说我要是哪天店里遭贼了恐怕自己都不知道。
我安慰她:“这不是有洋子在店里吗?”
电话那边一下子就没了声音。我趁机嘱咐她替我关店,拉上卷轴门就好,我带了钥匙。
如果拨的是视频电话,我现在就能看到洋子欲言又止恨铁不成钢的眼神,可惜并不是,所以我只听到洋子悠悠地叹了口气,对我说道:“你开心就好。”
说实在的,我现在一点都开心不起来。
挂掉电话之后,我还在绞尽脑汁如何不动神色地混进港口黑手党,一抬头却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摇摇晃晃从黑色的大门里走出来。
是太宰治。
他身后的夕阳犹如血色。
他在血色之中一步一步往我的方向走来。
走得近了,我才看清太宰治的模样。他穿着一身沙色的风衣,与我留在侦探社的那一件几乎一模一样,但是衣摆处沾上了污渍,像是从灰土里滚了一圈,连马甲里的衬衫都灰扑扑。令我触目惊心的是他衣领上的血迹,来源是他左脸上的一道伤口。不止那道伤口,太宰治的脸颊上还有淤青,眼下还有一道比较明显的肿起来的伤口。
看到我的时候,太宰治轻笑了起来:“呀,小麻美,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你呢。”
他明明在笑,可笑意却不达眼底。
我握着手机,一时之间有千言万语哽在我的喉头,结果竟然哪一句都挤不出来。沉默良久,我艰涩道:“…太宰先生。”
他没有问我出现在这里的原因,也没有问我是不是在等他,只是和我打了声招呼,脚步一刻也不曾停歇,越过我离开。
太宰治顿住脚步,沉默蔓延了一会,止于响起的有些拖沓的脚步声。他转过身,朝我的方向走来,每一步走得轻飘飘又沉甸甸。十来步的距离在短短数秒内被拉近,太宰治的脚停在我的脚前十厘米——这个距离有些太近了,我下意识想要向后仰去,却被太宰治扣住了肩膀。他的脑袋慢慢垂下来,靠在我的肩膀上。
倘若我在太宰治离开时出声叫住了他,大概就会发展成这样的场面吧。
可我的嗓子被不知名的东西堵塞。就像那时候眼睁睁看着中岛敦被带走一般,我只能注视着太宰治的身影一点点从我的视线中消失,在脑海中盘旋着的数句话语最后一句也没能挣脱禁锢,那个纤瘦的背影被夕阳染上暖色,我却觉得心底传来空落落的冰冷。
我似乎在原地站了许久,也可能只是站了一会。我的脑子里乱糟糟的,无法从其中提出最要紧的事情思考,只能任由一个又一个恼人的问题与想法纠结在一起,像数个结在一起的毛线团,偏偏连一剪子绞去所有结都做不到。红的黄的紫的绳线缠绕在一起,细细分开时总有名为太宰治的顽固障碍牵扯其中,想要理清它们,就得先将捣乱的家伙捉出来。可太宰治太狡猾,一次又一次地从手指间逃开,无论耗费多大的气力都捉不住。
等到我回过神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几乎全黑了。手机发出电量告危的声音,我迟钝地点亮屏幕,才看到洋子发来的邮件。
[洋子:卷帘门我锁上了,钥匙放在左手侧花架的后面。]
我回复了一个“收到”。收起手机时,却感到了一阵迷茫,不知道接下来要做些什么。按照平时的习惯,这时候我应该缩在客厅的沙发上,电视里播着没有营养的泡沫剧或是新闻,然而我打开电视也并不是想看些什么,只是为了让房间内不那么安静。
尽管一个人生活了许久,我还是无法习惯那种过分静谧的氛围。
我思考了一会,最后将目的地设在了附近的一家酒吧。
在看到了太宰治那样的表情之后,说我没有受到影响那是骗人的。不论是谁,在看到他那时的表情后,都会得到“他已经寂寞得要流泪”这种结论吧。可我并没有见到他的泪水,相反的,和我打招呼的时候,他的嘴角还挂着笑容。我有一种预感,太宰治这样的人,是不会轻易把眼泪展露在他人前的。所以我没能叫住他,只能无助地看着那个寂寥的背影离去。
随之而来的,我胸口的那股“无能为力”的情绪翻腾起来,几乎要将我吞没。
尽管我清楚,这个世界上我办不到的事情数不胜数,连现在发生在我身上的变化,仅凭我自己也找不到解决的办法,更不要说去帮助中岛敦或是太宰治了。
我当然明白,我比谁都明白。
但是情绪这种东西,并不在理智的掌控范围内。
但是,当我抱着“借酒消愁”的想法坐到吧台前时,却发现罪魁祸首居然也在这里。他的手肘靠在台面上,竖起的手掌遮住了脸。他是垂着头的,但能从手指的缝隙间捕捉到他紧闭的眼。我看着他面前摆着的酒杯数量不少,便开始思考起太宰治喝醉在这里的可能性。虽说来酒吧的次数不多,我还是能够分辨出他面前摆着的杯子并不是用来盛放同一种酒的。
哪怕是新手也知道酒混着喝容易醉。
在我犹豫着要不要和太宰治打招呼的时候,酒保先生送上了我点的酒。经由苏打水稀释过后的麦烧酒,杯沿插着柠檬片,没有鸡尾酒那样浓烈的色彩,入口后的醇厚却并不输于口味丰富的鸡尾酒。
酒保先生笑了笑:“现在很少见女孩子点这样简单的酒。”
我提了提嘴角,回道:“只是喝习惯了。”
好在酒保先生很会读空气,看出了我的不愿多言,转到另一边去擦拭玻璃杯。我悄悄吐了口气,抿了口酒,下意识将视线转向太宰治。
我的视线与太宰治的视线在空气中交汇。
他换了个姿势,手臂依旧摆在台面上,整个人却侧了过来,以一种并不雅观的姿势倚靠在吧台上。此刻正用一只手掌拖着脸颊,注视着我。
我差点被口中尚未咽下的酒液呛到。
我和太宰治之间隔了两个空着的座位。在意识到他正在看着我时,我便低下头盯着透明的酒液,仿佛能从杯底盯出一朵花。我不知道他是不是还在看着我,却也没有勇气再次抬头确认,只是在心底默默祈祷着再来一位客人占据空位,将这种凝滞的气氛搅散。
这样的安静维持了一会,也没有新的客人到来。最后还是太宰治的声音打破了沉默——他出声唤来酒保,要了一杯啤酒。
在点完单后,太宰治舍下那堆酒杯,坐到了我的身边。
“哎呀,”他的声音里浸满了那种轻飘飘的晕乎感,令我联想起晚春时被风吹了满河的樱花花瓣,但酒精的气味太明显,所以该说太宰治的声音仿佛是从酒水里捞出来一般——大概是樱花酒吧。
在我的思绪发散的时候,太宰治也没有接着说话,仿佛刚才的那句轻呼只是我的错觉。但他又探头过来,对我杯子里的液体表现出极大的兴趣。
我还没有忘记不久前在夕阳下见到的他的表情,一时之间对太宰治的行为有些反应不过来。顿了两三秒后,我忽然意识到他可能是醉了,因为现在太宰治捉住了我的手腕,并且试图将自己的脸贴上我的酒
在他成功之前,我迅速地抽回了自己的手。杯子里半满的酒液晃了晃,在洁净的台面上砸出两三朵水花。
我冷静地试图唤醒他:“太宰先生…太宰治?”
先前他因为要用脸来接我的酒杯,所以整个上半身几乎是趴在吧台上的。我抽回酒杯后,他也没有动作,在我的呼唤声中只是颤了颤眼皮,灯光在他的眼下打出阴影,颤动时宛若即将起飞时蝴蝶振动的翅膀。
蝴蝶展开翅膀,脱离枝叶。太宰治睁开了眼,湿润的鸢眸反映灯光。
…他好像真的醉了。
我从太宰治满眼闪烁的星光里挣扎出来,如是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