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人明明想死却过分命硬》葡萄藤逆生长

10、第 10 章

　　意识朦胧间，我闻到了消毒水的味道。
　　我几年前就已经习惯消毒水的味道，却很不喜欢。它与医院捆绑，医院又与病痛死亡捆绑。——死亡，我忽得回忆起失去意识前最后见到的景象，满肚子血的中岛敦被甩进货车的车厢里。原本还有些迷迷糊糊，这一刻我却一下子清醒起来，睁开了眼，下一秒又被照着眼睛的刺眼灯光扎得闭眼。
　　“你醒了啊。”我听到女人的声音。因为闭着眼，有一种听力被增强的错觉，有什么东西被放在了金属托盘上，咯噔一声，然后是布料摩擦时的悉索声。察觉到眼前的光已经消失，我试探着睁开了眼，才看清天花板，身侧就传来唰啦一声。

　　我侧过头去看，是国木田独步。他一只手拉着帘子，转着头和旁边的女性轻声交谈。
　　注意到我的视线，他对我解释道：“这里是侦探社的医务室，你之前在路边晕倒了。”
　　旁边的女性跟着道：“大概是一时之间情绪起伏太剧烈，大脑供养不足，导致的晕倒。”她对我笑了笑，自我介绍道：“我是侦探社的医生，与谢野晶子。”
　　“与谢野医生。”我同她打招呼，一张口才发现自己声音哑得吓人。
　　幸好与谢野晶子并没有在意，她在手里捏着的本子上写了几笔接着道：“不过你似乎本来就有点贫血，平时在吃喝上要注意点啊。”
　　我有些犹豫，不知道该不该说出前两天放血过多的缘由。

　　“这些事回头再说，”国木田独步打断了医嘱，他用手指压着眼镜框，紧紧抵在鼻梁上，“关于先前麻生小姐你说的敦被港口黑手党抓走的事情……方便的话，可以详细说说吗？”
　　我点了点头。与谢野晶子走过来，替我垫高了身后的枕头，又替我倒了一杯温水。我朝她点头致谢，用水润了润嗓子，开口道：“我在路过港口山丘公园的时候，听到了枪声，因为我正好站在拐角的位置，所以大着胆子过去看了一眼。”
　　“中岛敦，”说道这里的时候，我感到胸口一阵闷痛，像是有重物压在我的胸口上，压得我喘不过气。与谢野晶子大概是发现了我的异常，伸手过来握住了我的手背，隔着手套传递过来的温暖很大程度上缓解了我的不适。我顾不上道谢，只是用力地吐了口气，努力摆出平静的姿态：“我看过去的时候，中岛敦挂在半空中，胸口被一种黑色的泛着红光的武器贯穿。武器的主人背对着我，我没看清他的容貌，但他有同伙，一群穿着黑西装的男人，还有一个穿和服的小女孩……”说到一半，我忽然想起先前国木田独步在电话中精准地叫出了敌人的名字，说明他们很清楚敌人是谁，也就默默地停下了描述敌人的行为。
　　国木田独步和与谢野晶子的表情都很凝重，我被他们的视线催促着，只好接着往下说：“他们开了一辆货车，中岛敦被放进了货车的车厢里。”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把他是被甩进去的这件事说出来。

　　国木田独步追问我关于货车的细节，我握着水杯，有些惭愧：“离得太远，我没太看清，也没有看到车牌号。”
　　我抬头看过去的时候，国木田独步的脸上没有可惜或者愤怒的神色，比我想的还要冷静。紧接着，他从笔记本的夹页里拎出一张照片，摆在我的面前，向我确认道：“是这辆车吗？”
　　其实我不太确定，因为那时候的我根本没顾上看车，和模糊的记忆对比了一下，犹豫道：“很像，但不太确定。”
　　国木田独步收起照片，眉间皱得能夹苍蝇。我有些愧疚，要是当时我看清了那辆车和车牌号，看清抓走了中岛敦的人究竟是谁，现在能够提供的情报就能更多更准确一些，而不是暧昧不清的大概。
　　我抓紧了杯子，低声道：“抱歉。”

　　国木田独步的手扶在眼镜上，似乎准备说些什么，但是被敲门声打断了。我看到一个金色头发的少年在他身后的门边探头探脑。
　　“国木田先生，”金发少年的声音软软的，“谷崎先生已经到现场了。”

　　与谢野晶子用戴着黑色手套的手掌替我掖高了被角。国木田独步已经出去了，我知道她的意思，想让我待在这里好好休息。但是我却躺不下去，斟酌着向她道：“如果可以的话，我可以离开吗？”
　　我解释道：“我住的地方离这里不远，两条街的距离。在自己家里休息比较放松。”
　　毕竟刚刚与谢野晶子也说了，我是因为贫血才昏厥 ，并没有什么大碍。
　　她看了我一会，还是答应了，一路送我到侦探社的门口。里面有人喊了声她的名字，似乎是在催促什么，我便体贴地表示到这里就可以了，现在已经没有感觉不舒服。
　　与谢野晶子犹豫了一下，对我嘱咐道：“多喝热水。”然后歉疚地笑了笑，往侦探社里走去。我向着她微微鞠了躬，往侦探社外走去。

　　对不起，与谢野医生。我在心里向她道歉。因为我接下来的目的地根本不是回到自己的家，而是——
　　我站在路边，深呼吸了一下，看向矗立在市中心的招摇的大楼。

　　横滨是一座很特殊的城市，在这里，有时候黑手党的权利比政府的还大。
　　横滨的港口黑手党与日本的□□不太一样。这是我在久居横滨以后慢慢体会出来的。
　　区别于一般□□底层的混乱，港口黑手党的秩序安定到不像黑夜里的组织。我曾经差点误入火拼现场，还是守在外围的黑手党成员好心地提醒的远离。我甚至还收到过来自港口黑手党的提醒短信，大意为近期在某些地方可能会有对普通人来说不太美好的事情发生，出行时注意避让。
　　我一度以为港口黑手党是政府为了行事方便而做的伪装。

　　但还是不一样的。我把Mafia这个单词咬在舌尖，轻轻地用气音念一遍。无论他们表现出来的是什么样，他们本质上还是一个黑暗中的组织。这一次的事件已经让我清醒过来了。掳走太宰治的和服女孩和港口黑手党在一起，也就是说太宰治有很大的概率现在正在被港口黑手党囚禁。
　　在我清醒过来之后，国木田独步和与谢野晶子向我提问的问题，都只和中岛敦有关。我能理解他们，毕竟我是亲眼看到中岛敦被捉走的，有着切实的证据。
　　他们并不知道太宰治的失踪和那个和服女孩有关。
　　但是我知道。

　　我本来应该向侦探社说明这件事的。但是回忆起早上国木田独步不在意的神色，尽管我心里明白，这是因为太宰治往日的作风与习惯才导致了这样的结果，心里却不由自主地产生了些许情绪。此时此刻，太宰治或许正在港口黑手党的牢笼中受苦受难，而他的同伴们则在费心劳神想着要救出中岛敦。
　　我是侦探社的外人，所以也不好批判他们，也没有立场。
　　所以我只是默默地想：既然他们不来的话，那就我自己来好了。

　　我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但是，哪怕能为太宰治提供半点的帮助也好。
　　我处在困境时，总有人会向我伸出手。从前是姑妈，现在是洋子。
　　如果可以的话，我也想要做伸出手的那一方。

　　我拥有的不多。在海上漂流的孤独的人，所有物只有身下薄薄的木板，只够支撑自己的重量。但是倘若遇上另一个人，也是肯将自己的木板分出去一半的。
　　这种行为确实挺蠢，但绝不会使我后悔。因为海水实在是太冰冷了，如果没有人同我一并分享温暖，即使木板足以支撑我，我也会很快在海水里冻僵死去。
　　我不知道太宰治的想法，所以自私地下了决定，自顾自地要伸手捉住下沉的他。
　　最糟糕的结局也不过是回到一个人漂流的时候罢了，我漫不经心地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