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錦集》再旭

10、當愛已成往事

　　那天晚上跟朋友道別以後，我因為腳痛，沒有辦法走路，蹲在路邊等老爸來接我。

　　剛剛下過雨，夏天的風帶著微暖的濕氣拂在臉上，有點不舒服。我無聊地掃視著這個華燈初上的街道，希望老爸的車子快點出現。

　　我所在的位置隔壁是一個汽車站，最靠近我的一輛車旁站著一些人，他們低聲說笑著，似乎在等上車。我沒怎麼留意，直到感受到一道若有似無的視線頻頻向我投來，我才稍微把注意力放在那些人上面。

　　人群中，一眼就看到她。

　　她看到我轉過臉去，原來遲疑的眼神頓時被驚喜取代，她走過來說道：“真的是你！我還以為我看錯呢。”

　　借著昏黃的路燈，我看清楚她稚氣依舊的臉。她眼睛本來就很大，此刻因為驚喜更顯得晶亮晶亮的，跟記憶中一模一樣。我突然感到呼吸有點困難，開口才發現自己的聲音沙啞不已，“妳怎麼在這裡？”

　　“現在放暑假嘛，我跟我姐姐回來玩幾天，不過今晚就要走了。”她笑著說。

　　雖有幾年不見，但她的笑臉仍然不變。我目光落在她齊耳的短髮上，印象中的她總是長頭髮的，從來沒有這麼短過。我突然意識到，不管她再怎麼跟以前相似，時光依舊帶走了一些東西。

　　“對了，你為什麼會在這裡？”她好奇地問。

　　“我腳痛，我爸一會兒就來接我。”

　　她驚訝地問：“你的腳怎麼了？”

　　“沒事，多年的毛病了。”

　　多年不見，彼此都有些生疏，談話斷斷續續的。雖然如此，我還是為著能再見到她一面而竊喜不已。當年她走得很幹脆，誰也沒有通知，一個人就這麼消失無蹤，讓人無處尋覓。當時以為此生都沒有辦法再相見了，怎知她竟如此毫無預警地出現在我面前，攪亂一池春水。

　　“妳……過得好嗎？”剛問出口，才發現自己的語氣透露了太多情緒，我有點懊惱。

　　她也不甚在意，淡笑著說道：“還不是那樣？哪有所謂好與不好。”

　　我愣了一下，她這麼說……是因為過得不好？

　　想再多聊幾句，眼角就瞥到熟悉的車子開來，我不由得苦笑了起來。剛剛還希望老爸快點來，如今卻暗惱他動作那麼快。

　　我慢慢地站起來，看著她，輕輕地說道：“我要走了，你……好好保重。”

　　曾經想過如果當時有機會跟她道別，自己會對她說什麼話。如今真正面臨這情境，才發現再多的言語也難以表達自己所思所想，千言萬語唯有化成一句雲淡風輕的“保重”。

　　朝她揮了揮手，我朝老爸的車子一跛一跛地走去。坐入車子後，我下意識地往後照鏡看去，看到她轉身跟一個女生說話，那個人應該是她姐姐。只見她們好像講到了什麼笑話，哈哈地笑了出來。

　　對她來說，剛剛的相遇只是人生中不起眼的小插曲，一轉眼就忘了吧。

　　我聽見老爸在問：“那個是你以前的同學嗎？”

　　想不到老爸還記得她。也對，她從小就很優秀，家長們更是常常拿自己的孩子跟她作比較。當時的她不懂得收斂鋒芒，在學校有許多看她不順眼的人。她一向心高氣傲，受了委屈也不肯講。後來也不知道發生什麼事，只知道有一天回學校，發現幾乎年年拿全勤的她竟然缺席了，之後大家才從班主任的口中得知她轉學了。

　　我突然覺得腳有點痛，往後躺進座椅裡，呼吸沉重了起來。

　　“醫生說，你的腳再不動手術就要廢了。”

　　老爸的聲音傳來，我有點不耐煩地轉開音響。

　　往事不要再提，人生已多風雨……

　　熟極於心的旋律飄入耳朵，是林憶蓮的＜當愛已成往事＞。煩悶的心情一下子沉澱下來。

　　我想起第一次聽這首歌，是在一次茶會上。她是副班長，大家都起哄著要她跟班長合唱一曲。他們見拗不過眾人，商量過後，選了這首男女對唱。

　　她的聲音很好聽，清中帶軟，讓人如沐春風，當時只沉醉於她的歌聲，倒沒怎麼留意歌詞。後來她離開後，我如飢似渴地尋覓一切她可能留下來的訊息，找來這首歌，反復地聽，一聽就是好幾年。

　　總是容易被往事打動

　　總是為你心痛

　　別流連歲月中

　　我無意的柔情萬種

　　……

　　她走後一星期，我去找曾經欺負過她的人狠狠打了一架，腳痛的病根就是那時候落下的。當時醫生說要動手術，我死也不肯。總覺得自己必須抓住點什麼才能證明她是真的存在過，而不是哪個午夜夢迴做的一個美夢，好像唯有維持這種疼痛，才能保證自己不會迷失在時間的荒海裡。

　　只要有愛就有痛

　　有一天你會知道

　　人生沒有我並不會不同

　　……

　　後照鏡中，她的身影已經消失，應該是上車了吧。

　　我閉上眼睛，半晌後才緩緩開口：

　　“爸，替我安排手術吧。”

　　這個夢，做了七年，也是時候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