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起一生》寒雨薰

4、记忆通道

　　3记忆通道
　　一 像爸爸的人
　　高二学年的第一学期。
　　1995年的初秋，北京最美的季节。云淡风轻，就像学过的课文——郁达夫写的《故都的秋》一样。
　　坐在教室里，刘思雨的心思逃开了黑板上的化学公式，看青天下，鸽子翅下的白羽映着金色的阳光，呼啦啦从窗外掠过，心也随之远去。
　　就要十七岁了，刘思雨低着头看铅笔盒里林志颖的照片，心里哼着那首《十七岁的雨季》，明显的走思状态。
　　“刘思雨，这道公式你填一下。”化学老师早就不满刘思雨在几乎门门优秀的情况下，怠慢自己的化学，还有物理。
　　刘思雨一激灵，吓的忙盖上铅笔盒盖儿，从椅子上一跳而起，引得全班哄堂大笑，弄的优秀模范生刘思雨脸上一阵发烫，低头做赎罪状。
　　“低头没用，题不在地上。”
　　刘思雨只好抬起赛过关公的脸，无奈的看着黑板，不知道化学老师的命令是什么。
　　化学老师又重复了一遍自己说过的话，语气中已有十足的怒意。
　　刘思雨硬着头皮走上讲台，茫然不知是Ｈ2Ｏ还是ＦＥ2ＯＨ能把她救下去，只好求助于台下的何晓。谁知何晓刚才沉浸于《神雕侠侣》的世界里，梦想成为小龙女与想象中俊美非常的的杨过长厢斯守，所以双眼只是偶尔眷顾黑板且只接纳不吸收，只得摇头耸肩，表示不知。
　　刘思雨又把目光移到何晓的邻桌——沈宇。沈宇向他比画着ＦＥ2ＯＨ，她没看清，皱着眉探着身子，想再刊清楚些，却被化学老师大声喝止。
　　“别公开作弊了。沈宇，你这么清楚，就上去填。”化学老师沉着脸，语重心长，开始训话。“刘思雨虽然你想学文科，可是化学也很重要。人要是离开化学，没有Ｈ2Ｏ七天就得死，酸碱中和构成了我们的世界。同理，只有文史哲，没有数理化，人的世界就不完整，你的学业就无法完成。只学文不学理，你的人格就有缺憾。”最后他做出总结性发言，“下回再开小差，罚抄公式200遍。”
　　刘思雨以认罪姿态回到座位上，回头小声儿，对何晓说：“怎么理科老师都这么能说，前天我刚被物理训了一顿，为那张六十一分的卷子。”
　　“再交头接耳，罚站下半堂课。”化学老师的教鞭敲在刘思雨的课桌上。

　　“怕什么呀！你。”下课后何晓探过身子，大声畅所欲言，“只要保证六十分就OK。”
　　“万一家长会，化学老师告诉我妈怎么办。”虽然刘思雨的妈妈在十六年来从来没瞪着眼睛和刘思雨说过话。可是想到妈妈在十六年来一个人独自抚养她的艰辛，她就觉得无论如何，也不该让妈妈担惊伤心。
　　“说也轮不到你呀。我的化学连六十分都屈指可数。化学老师也没说我，谁让你别的课都那么优秀。不过只要会考过了就OK了。”
　　“不过，会考能那么容易OK吗？”刘思雨支着下巴，叹气，“不过总得让咱们那下毕业证吧。”
　　“就是如此，反正你也没打算当什么化学家或是物理学家。咱们又没长个爱因斯坦似的大脑。”沈宇边说回到自己的座位旁，把何晓叫走。刘思雨望着两个人的背影走出教室，心中默默祷告。她知道只要沈宇把何晓叫走单独谈话之后，何晓就会对她有诸多要求。
　　刘思雨当然知道沈宇喜欢自己，他有时表现的过于明显。而她自己呢，也说不清是什么感觉，只觉得和他在一起聊天很开心，但如果一个星期不见面，也没感到过寂寞与强烈的思念。自己的感情是否是喜欢，像爱情小说里写的一样。她不知道。她不知道爱是什么，能不能感知什么时候自己是在爱情之中。有时候她在字典中查找“爱情”，“爱意”之类的词汇概念，从这些抽象到极点的字词之中，她找不到疑问的答案。她惟一能感受到爱情的地方，是妈妈对于父亲回忆时温柔的描述与无尽的思念。
　　不过，像妈妈说的一样恋爱还是晚些好。，她觉得应该遵照妈妈的话行事，等上了大学，工作之后，再谈恋爱，然后结婚，过普普通通、安安稳稳的生活。
　　这就是她对未来的理想
　　所以，她很怕何晓提出让她难以拒绝的请求。
　　果然不出刘思雨所料，与沈宇谈话后的何晓在下一个课间就提出要去沈宇家学习，并威胁刘思雨如果她不去，就和她断交。他们之间稳如磐石的友谊，纯洁无暇的友谊就全部结束了。
　　刘思雨告诉她断交也不去，自己回家还要洗衣服呢。气的何晓叉腰瞪眼，却也无可奈何。
　　又一个课间，何晓改变了战略战术，用小鹿一样让人怜爱的眼神，带着哭腔,让刘思雨无论如何也要救她一命。
　　“沈宇到底又和你有什么交易了”刘思雨没好气的撕开她的面具。
　　“三本漫画，五张刘德华的照片，还有一个新出现的小帅哥，金城武。”
　　“就为这些，就出买朋友。”
　　“什么出卖。大家一起又能学习，我还能转外块。你就帮帮忙吧。要不有时间，我去帮你洗衣服。”
　　“算了吧，帮你一次，下不为例。”
　　就这样，何晓得到了她丰厚的报酬，她自以为。而刘思雨则第一次来到沈宇的家。
　　高中以来，与沈宇同窗两年。只是听说沈宇的家是平房小四合院，而一直住在单元楼里生活的刘思雨把平房小院的生活想象成旧京风情似的浪谩生活。她还听说沈宇家院子里有一棵石榴树，年纪比沈宇还大，一到秋天就挂满一树石榴，绿上点染少许红晕。刘思雨曾尝过沈宇从家里带来的一个，甜中略有微酸，真想在她家也种一棵石榴树，夏天就坐在院子里，享受夏夜的清凉。
　　带着脑中描绘出来的景象，刘思雨与王小天、何晓和沈宇一起离开了学校

　　骑着自行车，任初秋的风在耳边轻啸而过，从树顶盘旋而下的落叶，晃过眼前，又随风而去。刘思雨感觉自己也像在飞，她悄悄松开车把，伸展双臂，头发随风扬起……
　　“危险，刘思雨。‘骑在她身后的沈宇，跟了上来，轻声在她耳边说。
　　刘思雨的脸一下子变得绯红，忙不迭的点头，老老实实的扶着车把，一言不发继续前进。
　　沈宇家终于就在眼前。院门外有一株老槐树，翠冠褐衣。一行四人刘思雨走在最后，沈宇拿钥匙开门，一直在拌嘴帐的何晓与王小天话题转移到金城武究竟帅不帅上，又是一番不可开交的争论。（事实证明何晓的眼光不差）
　　推开朱红色的油漆刚刚油过不久的大门，里面就是刘思雨梦想中生活的地方。小小的院落，四间房，院子中央是棵浓绿依旧的石榴树，枝杈自在伸展上面大小不一的石榴压的枝条总是颤颤微动。
　　空气中弥漫着饭菜的香气，早就饥肠漉漉的四个人不约而同的奏响饥饿进行曲。
　　“哥，我回来了。”沈宇喊。
　　听说过沈宇有个哥哥在市重点上高三，比他们大一届，仅此而已。
　　从厨房里走出一个少年，身上穿着围裙，受里拿着锅铲，颀长的个子，略有些瘦，面容苍白，，像漫画中走出的美少年。他站在石榴树下，打量沈宇外的三个人，淡淡的笑着点点头，算做招呼。嘴角划出一道弧线，脸上现出一丝见到陌生人的拘谨与腼腆。
　　不知怎么，刘思雨觉得，他的笑使有些寒意的天气温暖了起来。
　　“帅呆了。”何晓手里的冰棍儿掉在地上。
　　“你口水流出来了，”王小天不屑地白了何晓一眼，“你哥？”他问沈宇。
　　“和我不象吗。”沈宇走他哥身旁，长兄似的拍拍他哥的肩头。“我哥，沈皓。”
　　“有点。”王小天答。

　　‘爸爸’刘思雨没有听见他们的对话，心中不知怎么就冒出这两个字。像极了妈妈口中描述过的，她从为见过面的父亲，曾经细心为妈妈做饭的父亲。她直视着面前的这个少年，想在从他身上再获取一些妈妈口中描述过的父亲的影子。他注意到她毫无掩饰的目光，对她的目光产生了稍许疑问，但没做更多的理会，默默的转身回到厨房。然后厨房里传出叮当地锅与铲相碰的声音。

　　“我哥不怎么爱说话，并不是不欢迎的意思。”沈宇边摆书包边做解释。只有刘思雨应了一声作答。他抬眼环视，刘思雨中规中矩一立正之姿站立，王小天靠墙打着哈欠斜睨着何晓。而何晓则站在门口，一个劲儿往厨房张望王小天蹑足靠到她身旁，猛的拍她的后脑勺，嘲讽道：“这不是刘得华，花痴。”
　　“可一样是帅哥。”何晓转回身仔细打量沈宇，观察到每个细胞，看德沈宇浑身汗毛倒立。“沈宇，你和你哥是亲兄弟吗？”
　　“是啊。”沈宇点头，“怎么了，今天，我们真的不象吗？”
　　“我觉得还真不像。也许一个像爸爸，一个像妈妈吧。”何晓给自己的疑问一个恰如其分的答案。“不过虽然是不同的类型，但形象上绝对平分秋色。不象王小天，简直是丑八怪。”

　　“真可笑，一天到晚色咪咪的，那像个女孩子还自以为是国色天香，整天想嫁给刘得华，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王小天一顿连珠炮，以发泄心中的怒火，谁知他睁开眼睛之时，才发现听他发牢骚的只有正往桌子上摆课本抿这嘴笑的刘思雨。”
　　“沈宇带何晓去认识他哥了。”刘思雨笑着说。
　　“色女。你怎么不去。”王小天怒气冲冲地说。
　　“你是说我吗。”刘思雨笑的弯了腰。
　　虽然她也想再看看沈宇的哥哥。他带给她从未有过的亲切感，像是梦里曾经见过的人。可是她没发像何晓一样，嚷着要看帅哥就大大方方登堂入室。她也觉得沈宇的哥哥就像漫画中的美少年，也许因此才不好意思靠近他。也许她是个虚伪的人吧。不过她该怎么和沈宇的哥哥说想见他的理由呢？难道说，‘你像我未见过的父亲吗？’
　　“不过，”王小天仰靠在沙发上叹了口气，“他哥的确算是美男子。”
　　“男生们也嫉妒长相什么的吗？”刘思雨有些好奇。
　　“不是嫉妒，是羡慕吧。”王小天更正。
　　“你也有好多优点嘛。也不是什么丑八怪，何晓瞎说呢。”刘思雨安慰着王小天受伤的心。
　　“被我们班才女这么一表扬。，心情好多了。”
　　两个人正说着，门外沈宇高声喊他们出去吃饭。刘思雨他们厨房时，何晓已经把原本要回自己房间吃饭的沈皓牢牢的按在座位上，椅子紧贴着椅子，问着“最”系列问题，
　　沈皓低着头皱着眉，像被审问的犯人似的，对二十个“最”系列问题以保持沉默应对。
　　“真的没有最喜欢的颜色？”何晓都快哭了。这二十个“最”问题是她了解别人的窗口。
　　“除了绿色都喜欢。”沈皓终于答了一句。刘思雨瞥了沈皓一眼。他要么不说说的全是实话。他穿的是白色Ｔ恤衫，黑色运动裤，简单的两色世界。
　　“我喜欢绿色。”不知怎么话自己从口中溜了出来，刘思雨赶紧吃了一口饭，低头。饭和菜都很可口，不比厨师的水平差。当然刘思雨还没去饭店用过餐。可是爸爸当年给妈妈做过的饭菜，也许就是这个味道。
　　“我也是绿色，生命的象征。”王小天补充，“话说回来你怎么没问过我这些问题？”
　　“我也没问你们。”何晓噘着嘴，把笔记本放进衣兜。
　　下午，在刘思雨的力争之下终于是把作业做完了。沈宇似乎是哪科课那到题都不会做，刘思雨用劲全身心的力量才算是给了沈宇正确的解释。她真不知道沈宇是怎么费劲心机才找到那些问题的。
　　“去我哥那吧。他有好多英文歌带子，你不是最喜欢听英文歌吗。”收拾课本是沈宇提议。
　　“对，思雨。一定要去帮帮我我想再和他哥聊会儿天。”后半句是何晓小声说的。但话音一落，就听见王小天用重鼻音哼了一声。
　　门推开时，沈皓正在独自一人摆围棋，尽管听见他们走进屋的脚步声，却没回头也没做声。
　　“真棒呀，围棋。几段？”何晓一下子冲到桌旁前聚精会神的观战，虽然她什么都看不懂。
　　“哥，英语歌磁带什么的，让我们看看。”
　　“恩。”沈皓推乱了棋子。
　　“能玩游戏吗？”看见桌上摆的电脑，王小天问。
　　“能，你玩儿吧。”沈皓站起身，准备出屋。
　　“哥，别走呀，刘思雨我们班英语科代表，最喜欢听英文歌。”
　　沈皓这才回视刘思雨一眼，后者正低着头，额前的刘海挡住了她的脸只能看见她带着倔强抿起的嘴。他可以肯定，从这一行人一进门开始就可以肯定，沈宇喜欢这个女孩。
　　她喜欢绿色。
　　“随便看吧，我去别的屋。”
　　“真是，哥，我们一块儿听吧。我连谁是谁都不知道，我英语最烂了。”
　　沈皓犹豫了片刻，还是做到地上的垫子上。
　　“喜欢谁的歌？”他问，声音也是淡淡的。
　　“没有什么特别的。”
　　“摇滚？乡村？民谣？还是……”
　　“只是那些大家都熟悉的。”刘思雨也想拥有满满一架子自己喜欢听的歌带，眼前沈皓的书架上摆的一样。但是只靠妈妈一个人挣工资过日子，本就不太宽裕，自己又怎么能提出这样过分的要求。因为，她知道，如果提出来妈妈就是不吃午饭，也会省下钱给她买的。
　　“这个。”沈皓抽出两盒磁带。
　　“太好了，都是我喜欢听的。”刘思雨双手接过，浏览了一遍歌名。
　　“不觉得有点俗吗？”沈皓出乎自己意料恶作剧似的问了一句。
　　“俗。”刘思雨心里有气，脸上理所当然显露出来。沈皓微微一笑，是他们进门以后第一次露出的笑，这笑更让刘思雨怒气冲天。激起她要辩论的激情。
　　“就像经典名著，虽然是经典到了通俗，却让人百听不厌，百看不厌，因为有打动人心的地方。不管是普通人，还是伟人，俗人还是哲人，都能被打动。所谓经典也许就是因为这个吧。”最后一句已经像蚊子鸣。因为玩游戏的王小天，凝视着沈皓的何晓，还有注视着刘思雨的沈宇都用诧异的目光看着她。只有被攻击的对象靠在墙上，闭着眼睛，好象是不屑于回击，嘴角上的笑意加深了。
　　“听歌吧。”沈宇说。

　　他们告辞回家时，已是薄暮时分。沈宇送他们到胡同口。
　　“和你哥说声抱歉，那么大声嚷嚷。”刘思雨总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些过火。
　　“没关系，我哥干嘛说你俗呢？其实我哥平时不怎么爱说话，今天能说你俗还真是少见。”沈宇笑着说，其实他也是第一次亲见刘思与发怒的样子，只不过时间持续的太短。
　　“再见。”刘思雨挥手作别，骑起脚踏车，追上何晓与王小天。
　　沈宇独自站在原地，良久。

　　月光如银，洒在地面上，树影班驳。沈宇在院子里练习篮球，他是学校篮球队的第一人，所以几乎是以篮球为唯一目标，梦想着有一天能与乔丹齐名，所以练习篮球日夜不辍。
　　听见吱呀一声推门的声音，沈宇忙把球扔在身后，果然是沈皓。
　　“打篮球？”沈皓问。
　　“啊。”沈宇点头。
　　“你继续吧，别在意我。”沈皓坐在地上，“今天下棋的事别和妈说。”
　　“当然，只是随便玩儿玩应该没什么大碍，妈有时管的太紧了。”沈宇顿顿又说，“今天那个女孩怎么样，好吧。”
　　“喜欢的话，自然。”
　　“哥别坐地上了，小心着凉。”
　　“就一会儿。”
　　“哥，帮帮忙。”静默片刻，沈宇说。
　　“怎么帮？”沈皓站起身，他听见他妈妈边说话边往外走的声音。
　　“英语歌磁带借我吧，她很喜欢听。”
　　“恩。”沈皓答应，那些英语歌磁带是他多年收集的宝贝。

　　夜，沈皓独自站在院子里，一片寂静，偶有虫鸣也声微气弱。灯全都熄了，黑暗中，星光才显得更清晰，点点寒星挂在高天，是天上的风景地上那棵中年石榴树旺盛的生长着，结着千子百子的石榴，它将步入晚年，还是遥远的未来，尽管是二选一，却更艰难作出抉择。但是抉择也不由石榴树本身来定。
　　绿色，多么眩目的颜色，他的生命中不曾有过的颜色。
　　喜欢绿色，英文歌，还有……，是问号；不，应该是句号。一切到此为止，下面是空白，就像他已经写好的叫人生的文章。

　　在日记里，刘思雨写下。
　　今天，去了沈宇家，看见了结满果实的石榴树，听了每回听都会感动的英文歌，遇见一个自以为很酷的人——沈宇的哥哥——沈皓。第一次和不太熟悉的人嚷嚷，吓了自己一跳，原来自己还有这样的勇气。果然，不仅人了解别人是个难题，了解自己也不容易。
　　1995年秋9月29日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