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云逐日》行苇

49、难以完成的任务

　　长风阁也在临仙殿中，只是远在东头，与碧烟阁尚有一段不小的距离。
　　慢腾腾走在路上，叶云徊心里很是惴惴不安。好几次她都想原路返回，然而凤游那殷切期盼的眼神不时在她眼前浮现，只能把步子又往前迈出去。而袖中所揣的那件东西，更时不时的加重她心头的忐忑与不安。
　　还未到长风阁，便有阁中弟子远远的看见了她，急忙过来行礼：“弟子拜见小师叔！”
　　叶云徊本就心神不定，当即被吓了一跳，抬头一眼是温平岚身边的弟子长生，便停下步子，抚了抚胸口，安慰自己突突乱跳的心。
　　长生没有料到自己吓到了叶云徊，急忙赔礼：“弟子莽撞，惊到了小师叔，请小师叔责罚。”
　　“不要紧的，没事，不用罚。”叶云徊见长生一脸惶恐，赶紧宽慰他一番，“你师父在吗？”
　　“在的，小师叔是找师父有事吗？请随弟子来。”长生殷勤道。
　　“你师父他在干什么，忙不忙？”叶云徊问。要是长生说问师兄在忙的话，她就先回去，哪天有空再来。总之能拖一天是一天。
　　长生笑着道：“现在师父正在教小师弟如何收集桂花，以免他不在山上的时候，小师弟做不来。再过段时间桂花就要盛开了，须得及时收集。到时候处理妥当了，该蜜渍的蜜渍，该风干的风干，好送去给小师叔。”
　　长风阁的桂花树是为叶云徊种的，叶云徊以前就知道，也从未觉得有什么不合适的。当下却突然想起丹朱的话，不知为何有些隐隐的不安。那些往日到了季节就会送到碧烟阁来的蜜酿桂花或者桂花干及桂花茶，此时都被赋予了特别的含义。
　　长生接着道：“前天下了场大雨，打落了好些桂花苞。师父早就交待过，要提前给桂花树罩一罩，防着雨水击打。新来的小师弟粗心，没有弄好。师父虽然不大高兴，倒也没有罚他。又仔细教了一遍，以免他不在山中之时，小师弟又做不来。”
　　叶云徊脚步越走越慢，长生也只得跟着慢了下来。她心中突然犹豫起来，这件东西还要不要送？不送么，自己已经答应了凤游。送么，不免会伤温师兄的心。或许自己应该先回去，让丹朱得空来一趟比较好。可眼下已经到了这里，何况没几天又有医药课的考核，要是得罪了凤游，肯定没有好下场。
　　想到这里，叶云徊停住了步子：“你去请你师父出来吧，我还忙着别的事，就不进去了。”
　　长生领了命，便进去找他师父了。
　　叶云徊独自站在长风阁门口，又犹豫了无数次是否要趁此机会开溜。正在内心无比挣扎之际，只见一袭白袍出现在她眼前。抬头一看，温平岚一脸和煦笑容，眼神温柔地看着她。
　　“云徊师妹，你可是长风阁的稀客。今天早晨我占卜之时，算出一副好卦象，说我今日有贵客临门，原来这贵客就是师妹你。”温平岚出众的风姿引了好些打酱油路过的弟子纷纷偷眼往这边瞄。
　　叶云徊挤出一个笑，看起来跟哭似的。温平岚一看她这副样子，不无担心道：“云徊师妹，你可是身体哪里不适？”看来他是以为叶云徊身体不舒服，以致她脸色如此难看。
　　“没有没有，我觉得很好，很好。”叶云徊慌忙道。
　　“既然都来了，先进去坐一下吧，我让长生泡壶好茶。”听她说没事，温平岚笑道。
　　叶云徊赶紧摆手：“不了不了，一会儿我还要去……”正想着该说去哪里，迎面对上温平岚探究的眸子，忙道，“去师父那里，就不久留了。而且，好茶我也不懂欣赏。”
　　“你是不会欣赏茶，”温平岚道，“还是不愿欣赏人？”
　　眼见不远处逗留的弟子越来越多，叶云徊越发慌张了，倏的从袖里掏出一个东西递到温平岚面前，没头没脑道：“我是来送这个的。”说罢低下头去不敢看他。
　　温平岚双眼一亮，伸手接过，不无惊喜道：“是给我的？可以现在就打开看吗？”
　　“当然了，你爱什么时候看，就什么时候看，不必问我。”因为紧张，叶云徊面色有些微微泛红起来。
　　这看在温平岚眼里，就成了害羞，那点扭捏也愈发可爱了。他打开手里的绸布包，平摊开来是一条绣了双蝶相戏的汗巾，一时间心跳加速，一堆话涌至喉头，却说不出来。
　　好半天，温平岚方十分郑重地说道：“云徊师妹，你的心意，平岚定不相负。”他看着叶云徊，神情温柔得有些过分。
　　叶云徊顿时呆住了，方才醒觉自己没有交代清楚，大为尴尬，说话也结结巴巴起来：“那个，师兄，这个，不是我的。”
　　温平岚拿着汗巾的手顿住了，眼神里的错愕和失望交错着蔓延开来，哑然道：“不是你的？”
　　叶云徊只想在地上找个洞钻进去，几乎都要哭出来了：“是凤游师姐让我送来给你的。”
　　过了半晌，温平岚终于开口，声音里有几分苍凉：“云徊师妹，你真是体贴人。”
　　他口吻里有对自己的惶然嘲笑，也有对叶云徊的淡淡怨尤。见他黯淡下来的双眼，叶云徊忽觉不忍，本想安慰他一番，嘴一张却说出了别的话来：“凤游师姐很喜欢你。”
　　“云徊师妹，你走吧。”温平岚转过身去，右手狠狠攥着那条汗巾，差点就要捏成飞灰了。他不想让别人，尤其是叶云徊看见他的失态。
　　“师兄……”叶云徊欲言又止地唤了一声。
　　温平岚却不再言语，转身进了长风阁。
　　不远处几个借故逗留的弟子，一直兴奋而又激动地看着两人，不断关注事情进展。等叶云徊一离开长风阁，这些弟子便放下手中的事，再也按捺不住地聚到一起，唾沫横飞地讨论起来刚才的一幕幕跌宕起伏。不到半天的功夫，叶云徊和温平岚之间的爱恨情仇就以数个不同的版本传遍了昆仑。
　　有弟子言之凿凿地说，温平岚一直暗恋叶云徊，两人早就私定终身，但是叶云徊不知什么时候移情别恋，心中有了别的男人，于是便来送还定情信物，使昆仑第一美男温平岚的心当即碎了一地。有说得夸张的，甚至拍着胸脯表示自己听到了温平岚心碎的声音。而另外一些弟子则表示以项上人头担保，绝对是叶云徊暗恋温平岚。她不愧为热血江湖儿女，实在是敢爱敢恨，竟然自己主动送给温平岚礼物传情达意。可惜落花虽然有意，流水却是无情，叶云徊遭到了温平岚的断然拒绝，虽然碍于情面收了礼物，但绝对是不情不愿的，而且很快就要叶云徊离开长风阁，以免败坏他的名声。故事版本的巨大差异引起了众弟子的争论不休，甚至分成了不同的派别来举证讨论，就连以前温平岚和叶云徊看向彼此的眼神，此时也被众人不断回忆并加以扭曲来当作佐证。
　　不管人们如何猜测，当温平岚在此后的几天里都是以极其憔悴的形容出现的时候，大家纷纷对他求叶云徊而不得的说法表示了肯定。而且还有弟子说道，温平岚此番遭到如此大的打击，从他的外表就看得出来，真是个深情而又专一的人啊。还有弟子感叹道，可惜自古都说，情深不寿，温师叔可不要就此萎靡下去，否则长此以往，以后昆仑山就少了一个让人膜拜的美男子了。自然还有弟子表示，不论形容如何憔悴，美男终究是美男，温师叔看上去仍然是那么富有吸引力，丝毫不影响他的气质。
　　这些流言自然也传到了叶云徊耳朵里，尤其是经过丹朱的巧舌加工以后，简直越听越叫她头痛。而进进出出的时候，门人弟子们看她的眼神也很让她不自在，时不时无语听到的议论声，更是让她想堵住耳朵。　　
　　“叶云徊！你在哪里，快给我出来！”凤游直呼其名，可见很是生气。
　　丹朱一看大事不妙，马上迎上来，战战兢兢地说道：“凤游教习，小师叔此时不在阁中。”
　　“她去了哪里，什么时候回来？”凤游一对柳眉倒竖，气哄哄地看着丹朱。
　　“小师叔在百里教习那里，不知几时返回。”丹朱强作镇定。
　　凤游素手一挥：“你马上去叫她回来。”
　　“凤游教习，百里教习什么脾气你不是不知道，我哪里敢去……”丹朱一听凤游要她去敲百里见之的门，吓得心肝都要跳出来了。
　　“你好大的架子，我喊不动你是不是？！”凤游两眼一瞪，差点把丹朱的魂给瞪出来。
　　“我回来了。”一个平和静婉的声音响起，是叶云徊，“凤游师姐，找我有何事？”
　　凤游哼了一声：“这几日门中在传些什么，想必你也听说了。你打算怎么跟我解释？”
　　“解释什么？”叶云徊奇怪地看着她。
　　“你！”凤游伸手指着叶云徊，脸色气得通红，“你竟然还敢装糊涂。好，我这就来跟你说说，你该解释些什么！我让你去送的东西，为何竟成了你送的了？现在大家都在说你和温师兄之间不清不楚，这是怎么回事？！”
　　叶云徊气定神闲道：“我有什么好说的？是师姐你让我帮忙去送东西，我照你的话去了，也说清楚了是你送的，我还觉得很委屈呢。这件事从头到尾跟我有一点关系吗？一点关系也没有，现在倒害得我被说三道四，连你也说我的不是，早知道就不帮你这个忙了。”
　　眼见平时很少发火的小师妹目光里满是怒气，凤游倒愣住了。片刻后醒过神来，自己一时怒气上头，竟然跑来碧烟阁兴师问罪，着实不大得体。况且若是被仙君知道了，只怕后果严重。越往深处想，越是害怕，不由一阵后悔。
　　那日晚宴时她确实没想过要去听叶云徊和丹朱闲话，可不知怎的碰见了华师姐，她带着自己走到了她们身后，才听到了关于温平岚的那番话。门中的人都知道温平岚心仪小师妹，但小师妹虽与他亲近，却从未做过回应，这让其他爱慕温平岚的女修都觉得自己还是有希望的。凤游也不例外，尤其是在听到叶云徊亲口说对温师兄没有特别的感觉后，她简直高兴得昏了头，这时华师姐在她耳边低语鼓励了几句，说以她看来温师兄其实喜欢娴静端庄的女子，就像自己这样的。她听得欢喜非常，华师姐又给她出了让叶云徊帮她送信物的主意，一来可以表明心意，二来可以借机探知温师兄意下如何。一贯冷淡的华师姐竟然都站在自己这边，凤游不禁受宠若惊，觉得她说的这个办法甚好。尽管如此，她还是犹豫了一段时间，前些天才去真的做。如今想来，华师姐和自己一向交往甚少，她为何会主动帮自己，或者说，她真是想帮自己吗？
　　想到这里，凤游心中一寒，声音软了下来：“云徊师妹，确也怪不得你。算是我错了还不行么？”
　　她眼中忽然含了满眶的泪：“我知道哪能怪你，可我听别人说得热闹，虽然知道离谱，却还是忍不住生气。”
　　见她楚楚可怜的模样，叶云徊脸色缓和下来：“我只是受不得委屈。”
　　“别人胡乱猜测，我已经够气闷了。”凤游抬起脸来，“而且温师兄收了你送去的东西，却也没有说什么，怎不叫我起疑。”
　　“起什么疑？疑心我跟他有什么？”叶云徊只觉又好气又好笑。
　　心思被她如此直白地说破，凤游反而不好意思起来，脸色红得更加厉害了，吞吞吐吐道：“哪有的事，我才没这么想过呢。”
　　“你还说，看你脸红的。”叶云徊道。
　　“好了好了，都是我的错还不行吗？”凤游不让她再说下去，接着好似想起了什么，她“哎呀”一声：“不跟你说了，我还要去给几个人瞧病，先走了！”
　　凤游走了，叶云徊却越发头痛起来。为何偏生她如此倒霉，凤游方才说的这些流言蜚语她怎会没听过，早已料到凤游会因此心生不快，只是没想到她会找上门来兴师问罪。想到眼前这个乱局，她愈发心烦意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