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牙忠骨》树柳

1、初遇

　　北地入冬以后风就没有停过，刺骨，干燥。前几天下过几场雪，本就萧瑟的大地上更添了几分肃杀之气。霜降以后街上的人骤然少了，庄稼人也没什么活可干，所有土生土长的北地人都缩在家里，烤着火，裹着棉衣等待来年的春天。
　　“北地苦寒。”大梁的人都这么说，从都城到边疆，连地上打滚什么也不晓得的孩子都听过这句话。这句话北地以外的人说，总有揶揄或是庆幸。北地人却以此为傲，总是认为经历过寒冷的冬天养出的人格外优秀，优秀与否实在是无从考证，只是这里的人似乎把环境的恶劣作为一种骄傲的资本。
　　君主将天下分邦而治，皇族子弟分散在自己的封地当中。谈起分辖北地的成王沈枫，人们似乎都要摇摇头叹一句“可怜”，明明大梁境内富庶殷实的封地不少，却来了这似是流放之地，见惯了都城的繁华习惯了都城温暖的天气的金贵身子，怎么会适应这里，人们都说沈枫可能要在这蛮荒之地郁郁而终了。

　　肃杀冷寂的山林里的安静被打破，一队人骑马背弓行在山路中间，领头的是一个青衣少年和一个黑衣少年。
　　“你在这么冷的天不在王府里抱着暖炉打瞌睡跑出来就为了猎狐狸？我陪你加急赶了三四天的路，就是为了来这山里只狐狸？”少年一脸英气着青衣，斗篷上还带着一圈毛，看起来格外暖和，□□的马是西域品种，高大健硕。马不断打着响鼻，呼着白气，抗议着如此寒冷的天气却要前往深山。
　　说话的少年身旁的着黑大氅少年与他年龄相仿却给人更加成熟的感觉，却一脸冷峻，一袭黑衣显足了通身的气派，骑一匹黑马，虽没有没有那西域种高大，却温顺很多不发脾气。黑衣少年开口:“没办法，我父皇派了加急的圣旨，就为了要一只活的北地的白狐狸，有那些官员盯着，找到找不到先不提，我亲自给他找狐狸，样子首先得做足了。”

　　青衣少年笑道：“我在北地生长了十八年，从没听过这儿有什么白狐狸，倒是这山里有狼伤人常发生。再说了，你让堂堂镇远将军亲自陪你，就是为了来这山里打狐狸？”
　　黑衣少年脸色更冷了，白眼一翻一阵无语：“叶韶光你脸可真大，你那个镇远将军的头衔不过是承了你爹的光，手下的人都被州府收走了，一个光杆子把你神气成什么样了。”
　　叶韶光顿时没了脾气，耸耸肩认怂：“算我没脑子，论起头衔你还是成王呢，整个北地都归你管。沈枫，真的别往前走了，这山里真的有狼，冬天那些牲畜没得吃都饿急了。咱们做个样子就回吧。再翻过这座山，就是漠南草原是兀术人的地盘了。”
　　沈枫点头同意，出门远行打猎几天，做足了孝心的排场，是时候打道回府了，这山里确实冷，风一阵一阵吹的人从骨头往外发寒。小队调转方向，顺着来时的路离开。
　　山虽然不算陡峭，但是马走的也不快，沈枫随口问道：“你倒是懂得多，平日里看你背书都费劲，怎么这一路的山水地貌风土人情我都这么熟悉？”
　　叶韶光不以为然：“自小照顾我的奶娘就是兀术人，她常和我念叨这些，从漠南到望都这一路的风土人情都是我从小听到大的，不是我吹牛我虽然不太会说兀术话，但是绝对都能听得懂。”

　　两个人在马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马驮着他们慢慢走在山道上，动作幅度大，坐在马上都是一晃一晃的。叶韶光察觉到自己的马今天始终有些不对，似乎从进了山起，马就格外紧张。这马是西域良种，比一般的马脾气暴烈些，可是终究是训练有素的战马，如此这般实在反常。
　　意识到不对叶韶光马上要求提升行进速度，赶紧走出山去。一边夹紧马肚子，一边示意所有人加快幅度，叶韶光不断招呼着。“沈枫，夹紧马肚子，我们快点，我总觉着这山里有些不对。”
　　沈枫闻言紧紧缰绳，加快速度。

　　冬天天黑的格外早，山林之间隐隐有要暗的意思，寒冷的山林之间多了恐怖的气氛。“天黑了不好赶路，咱们再快些。”叶韶光心里越发紧张，太阳穴一突一突跳着，总觉得会有事发生。
　　“呜——”
　　“呜——呜——”
　　身后的山谷之间响起了狼嚎声。叶韶光大叫不好，怕什么来什么，果然这山里有狼。
　　所有人瞬间慌了，索性这次出来骑的都是训过的马，马还算没有乱了阵脚，没有惊了后在山林乱跑。
　　“我殿后，你们全速先走。”叶韶光减速让路，来到马队末尾。“你怎么办？”沈枫慌乱地回头。
　　叶韶光一副镇定的样子：“我从小习武，比你这个娇贵的公子能打，你们往前走不用等我，我的西域良种跑的快，能追上来。”

　　马队后方的树丛里多了几双鬼火似的眼睛，冒着绿光，紧紧跟在后面。叶韶光取下背上的弓箭朝着树丛里射。又取出火折子随手点燃一块马鞍上揪下来的碎布向前扔。畜牲怕火，那鬼影一样的几双眼睛瞬间往后退了退。
　　又听见呜咽一声，一只狼从树丛里倒出来，脖颈被利箭贯穿。狼极为聪明，见在马队这里没什么好处，就要往后撤退。叶韶光松了一口气，也不敢掉以轻心，继续警惕地盯着这些鬼火一样的眼睛。

　　那些畜牲忽然猛地回头，不再恶狠狠地盯着叶韶光的方向，向着林子深处跑去，似乎是有了新的猎物。冬天山中物产匮乏，狼群饿急了眼，格外阴狠。
　　看着狼群跑远，叶韶光估摸着大概他和马队都没什么危险，于是调转马头准备追上大部队。

　　忽然林子里传来一声惨叫，大概是狼群有了新的猎物，转而又传来一阵警告一样的呵斥。
　　“不对，这是兀术话，狼群围的是人！”叶韶光大惊，转而快马向着密林深处跑去。
　　狼群围成一圈，准备随时发动进攻。狼群中间围着个少女，看不清长相，穿着兀术的红毡袍，双手持一把短刀和狼群对峙。短刀显然不如火折子更有威慑力，几只较健硕的狼后腿抓地，已经做好了前扑的蓄力。叶韶光想也没想直接用马冲散狼群的包围圈，一只狼被马蹄子踩到身上发出一声短粗的惨叫。叶韶光借着马的速度一手捞住少女的腰，少女立马利索地搂住他的脖子，一个借力少女与他已经共乘在一匹马上。

　　狼群也并不罢休，一只动作快的狼狠狠地咬上马的后腿，训练有素的马忽然就惊了，疯了一样向着林子深处跑，身后的狼群紧追着。
　　马疯了一样地奔逃，健硕的马腿忽然使了十分的力气向前奔，狼群倒是被远远甩在身后，只是马确实惊了。马背上一阵颠簸，惊了的马四下逃窜，不管路能不能走，彻底疯了来回冲撞。叶韶光一手护住身前的少女，一手握紧缰绳试图把马控制住。疯跑的马比身后的狼群更加危险，红了双眼的马发起狂来不知会把他们带到什么地方，速度太快强行下马更是危险。形势危急的时刻，少女忽然俯身抱住马脖子，手里的短刀狠狠扎进了马脖子里，刀很锋利，扎进去有血肉被划开的闷响。身下的马突然被刀扎进脖子，先是猛的一惊往前猛冲，随后鲜血喷出，马的速度逐渐慢了下来。
　　速度慢下来，叶韶光再次一把环住少女的腰，准备强行跳下马去。少女理解了他的意图，拍拍他环在腰上的手，示意他等一下。少女将食指放在唇中间，吹了三声呼哨，随即密林里隐隐响起来马蹄声。

　　“你也有马啊。”叶韶光醒悟。
　　身下的马原本减弱了速度，显得奄奄一息，听到呼哨却又回光返照一般忽然起了劲，撒开腿向前跑。叶韶光隐隐见到前面再也无路，而且幽深的山谷。情急之下，强行扣住少女的腰跳下马去。叶韶光一声不吭地当了着陆的软垫，地上的枯草干燥，强行摔下来倒也没有多疼，又在地上滚了几滚，彻底停下来。
　　少女从叶韶光的怀里挣扎着起来，重新打了一个响亮的呼哨，叶韶光恍恍惚惚听着马蹄的声音渐渐进了。

　　叶韶光站不起来了，下马的过程中他的小腿和肚子被疯马狠狠踏了两脚。
　　“我之前天天向人炫耀这马是西域良种，比一般的马高大健壮，今天看这马太壮也不是什么好事儿。”叶韶光忽然觉得喉头一阵发甜，身上疼得没有力气。叶韶光暗叹，“小爷潇洒一生没想到今天竟然就折在这无人烟的山沟里。”胸口一阵发闷，叶韶光吐出一口血来，眼前发黑，“完了完了，我这是要死了。”叶韶光越发昏沉起来，朦朦胧胧看见一只棕色的矮脚马从山林里跑来。红袍姑娘招手，马乖顺地停在姑娘面前。

　　少女回头寻找叶韶光，叶韶光却已经昏倒了。叶韶光昏迷前听到的最后一个声音是少女的惊呼。

　　“姑娘你行个方便，我不想埋在这荒僻的山岭里，给我埋到个能见到阳光的地方。”叶韶光昏迷中迷迷糊糊地念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