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情锁》烟雨琳琅

8、前缘.棠花落

　　“主子一路上走得这么快，幸好没摔着。”春霖在我刚刚进撷芳殿宫门时，快跑着扶住我的手。

　　恍恍惚惚走到西殿，竟忘了现在是什么时辰，玲玉刚从小厨房出来，带着饭菜的油烟气，“主子可算回来了，快进去用午膳吧，今儿有内务府特意孝敬的东坡肘子，给主子补补。”

　　提到午膳，我只觉得胃里空空的，连每块皮肉都绞在了一起，身子往前一仰，却险些吐了出来，春霖见状忙上前擵搡我的后背，一边又回过头责备玲玉道，“小嘴在那儿叭叭的，没看出来主子不舒服吗？下去吧。”玲玉被骂的有些呆了，想上前扶我却被春霖推到一边，许是觉得面子上挂不住，便赌气跑回小厨房了。

　　午膳的确如玲玉说的般，比起前些日子算是奢侈的了，清炒的菜心、新鲜鱼肉捣成的丸子汤、山药红枣炖牛肉，还有一整个油亮的东坡肘子，我本是喜欢吃肉的，小时候在府里能偷着把哥哥姐姐碗里的肉都抢光，但今日看着却觉得没滋味，勉强喝了两口牛肉汤，进了嘴却只得一股子膻气，鱼丸子也是，没了记忆里的鲜甜嫩滑，竟只有腥黏，越吃越觉得胃里翻江倒海般难受，便顺手夹了块肘子塞进口里，脂肪的肥腻搅得口腔里不得安生，使使劲咽了下去，胃口更是一应扫尽，春霖见我气色不好，便喝退了周围伺候的，“主子没事儿吧，可是这午膳不好吃？”

　　“无事，你也退下吧，我想一个人呆着。”春霖踟躇了半刻，自知拗不过我，便派人端了菜下去了。

　　我到床上抱膝坐着，回想早上发生的事，竟暗悔自己不该偷看了那簿子，皇后于我真真是太阳般的人，她与我交心，帮我许多，我心中都记着，许是别人盗用了她的名号，许是她有苦衷，我心肠百转，只想在确定结果之时给她一个合理的借口，但是我知道这都是不可能的，挂起牌子的后果非常明显，那就是新人入宫长期不受宠而被宫人欺侮，轻的只是危及自身，重的还会连累母家，这样想便再也坐不住了，看窗外翠绿正浓，起身披了件衣裳就走出了寝殿。

　　午间宫人们都在休息，没人注意我，我索性往林子深处走，初夏嫩绿的叶子随微风轻抖，日光在枝条的缝隙间投下碎金般的影子，脚下是泥土的厚重和青草的柔软，我走着，却突然感到有鹰般的眼睛跟随着我，转头，寻找，在一丛灌木林间，是周选侍。

　　“秦常在好。”依旧是没有行礼，我却不在意了。

　　“周选侍还是在等？”我问。

　　“秦常在来做什么？你也没有带人。”周选侍打量了我一下，线条分明的眼睛里，是如黑曜石般冷的眸子。

　　“随意出来走走罢了，”我苦笑，“你...会怀疑信任的人吗？”

　　“这绝不可能，我信任的人，是可以拿命去相信的。”眸子里透出一丝坚定和倔强，她对着我说话，却看着天空的边际。

　　“那真的太好了...”我呢喃，从心里羡慕她。

　　“我原以为你和我一样，是刚烈之士。”她转头，束起的头发乌黑油亮，甩起来如同奔驰的骏马。

　　“月净台夺宠，你已经在宫里出名了。”她语调平缓，我猜不透她说这句话的情绪。

　　“我从未标榜自己是刚烈之人，这么做，也不过是为了活下去而已。”我低头，目光却落到她的鞋上，那是一双有些大的脚，黑色的鞋上沾满了泥土。

　　她笑了，嘴角微勾，看向我道，“你很有趣，若是在宫外相见，我们定会成为一世的好友。”她走过来，跨越那枝叶丛生的林子，“我会记得你的模样。”

　　我不懂她的意思，正要询问，她却转身就走，“你的小侍女来找你了，周选侍告退。”

　　“等等！”这两个字说得无比大声，连我都惊了，“你叫什么名字？”

　　“周青棠。”她没有回头。

　　春霖从我身后跑出来，“主子怎么在这啊，让奴婢好找。”

　　我回过神，叹气。

　　“主子，您从瑶华宫出来就一直这个样子，那换了您牌子的，到底是谁啊？”

　　“没事，不过误会罢了。”太阳是光明和温暖的集合体，是让人能够一直信任依赖的东西，但我也知道了，至少现在，这个宫廷里没有我的太阳，当然，我也不奢望以后会有了。

　　春霖扶着我回了撷芳殿，一进门见到的是孙才人的侍女花穗。

　　“参见秦常在，孙才人请您往东殿小聚。”

　　随着花穗进了东殿，已与之前大相不同，孙才人品位当真不错，置办了好些古瓷器，还添了个红木的雕花茶桌，此时孙才人正在茶桌旁坐着，她身着一袭丹紫红色曲纹绣广袖缠枝莲朱子深衣，穿了一件暗粉红平绣毬露锦散花裙，下衣微微摆动竟是一件水红敷彩纱斜裙，孙才人本是个丰满美人，在亮色下衬得更是珠圆玉润，颇有丰韵。

　　“我不去请，妹妹便不来吗？”孙才人倒了杯茶，笑看着我。

　　“姐姐笑话了，嫔妾最近实在是有些忙累，并非怠慢了姐姐。”

　　“瞧你说的，来坐吧。”孙才人抬手将那杯茶端给了我，“茉莉花最是香甜温润，好似妹妹。”

　　紫砂杯子还有些烫，我却举着不敢撒手，“姐姐这是折煞我了。”

　　“月净台如今更是出名了，全靠妹妹才情过人，宫里人人都传，要改名作‘引圣台’呢。”孙才人的眼睛慢慢瞥向我，转了一圈却又回到了茶杯上，“怎么不喝？”

　　微抖的手端起杯子，饮尽那香茶，我定了定神，答道，“姐姐误会我了，我只是想脱离不得宠而不能活的深渊，并非处心积虑抢夺圣上的意思，妹妹多亏姐姐帮扶，才能有今天，昨日没来致谢实是妹妹的错，请姐姐原谅。”说罢我便跪下。

　　“妹妹这是干嘛？”孙才人明显愣住了，“快起来，我没有想说你的意思，只是你昨日获宠实则太出风头，宫内都在议论，我作为你的姐妹，心里也不是滋味啊。”

　　“但那确是在我意料之外...妹妹日后会注意的。”搭着孙才人的手站起，壶里的茉莉花多了一丝香气。

　　“其实今日叫你来，并不是为这个，”孙才人看向我，“我刚刚去拜见良婉仪，她的状况很差，我怕...所以想去容昭仪那儿把蕊晟公主要回来几日。”

　　孙才人垂着眼帘，看来良婉仪身子确是不乐观。

　　“入宫那日良婉仪说她身子虚不许我们探望，这么看她还是需要人照应的。”

　　“我想着抽空去永安宫拜见容昭仪，求蕊晟公主回来看看生母，也算是为主位娘娘尽心了。”孙才人说话时眼里似有泪光闪烁。

　　“那妹妹也随着去，良婉仪虽是病着，但我们心里也尊重她，做些事是应该的。”我应道。

　　“妹妹当真是通情达理，怪不得皇上喜欢。”

　　“姐姐别说笑了。”正聊着，我宫里的秾纤过来禀皇上身边的王公公来了，说皇上要来我这儿用晚膳。

　　“妹妹真是好运气，那我也没借口强留了。”孙才人将我送出了东殿，我行了礼便随着秾纤回宫了。

　　皇上要来，晚膳做的比午膳还要丰盛，许是和人说话疏通了心情，许是我自己想明白了，胃口开了不少，竟也有些盼望皇上的意思，皇上来时天色已有些晚，他进门便拉住我的手，“今日奏折颇多，朕却一边批着，一边想你。”他的话我是半分也不信的，我却只能笑着答自己也颇想念皇上。

　　皇上刚坐下，便要上来最后一道大菜，那是一碗香菇火腿蒸鲥鱼，鲜嫩柔软，皇上吃了赞不绝口，“朕的常在秦氏，真是体察朕意，朕正想着一品这时下最好的鲥鱼，得此佳人，朕心甚慰。”

　　“皇上喜欢便好了。”我又夹起块鱼肉放到皇上的碗里。

　　“皇上！奴才东宫门侍卫总领求见。”正吃着，门外却有人气喘吁吁的喊。

　　皇上却面不改色，“何事？”

　　“回皇上，有妃嫔企图逃窜出宫，已被逮到带至紫宸殿，请皇上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