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上听我说》五揖

14、谋杀一人：审问

　　“是‘破碎怀璞’。”

　　闻晴并没有拘谨，大大方方地回应，还反问了一句：“这是什么意思？我问过沈师姐，她没有回答我。”

　　“‘怀璞’是一本书。抱玉楼，怀璞书，是一对。”黎伊一眨不眨地盯着闻晴，“那是主上道侣留下的遗物，半步火种，价值非同小可。”

　　“是吗？”闻晴道，“那就是你们很看重的东西喽？为什么那张纸条上写着要破碎它？”

　　邵则君沉下脸，把筷子在青铜锅上一敲，黎伊按住了他。

　　“元襄大人瞧不上未成形的火种。祂不屑掠夺，却也不希望我们拥有。”黎伊道，“闻大人，你真的一无所知么？”

　　“什么意思？”闻晴也放下筷子，挺直腰杆，“你怀疑我遵照那纸上的话，破碎了你们的怀璞书？”

　　“书丢了。”黎伊简洁地说。

　　“就在那间屋子里，”邵则君又是一敲锅沿，这回黎伊没来得及制止他，“一屋子书！就丢了那一本！闻大人！”

　　闻晴斩钉截铁道：“与我无关。”

　　“那——”黎伊开口，这一次她说得比较艰难，“你同伴的死呢？”

　　闻晴挑起了眉毛。

　　“这可是很严重的指控。”她轻声道，“你们到底什么意思？”

　　所有人都停下筷子。

　　祁不忧含了一块鱼肉，仰着头看着闻晴。

　　阳光暖洋洋地铺满了整个庭院，远处有宛转的鸟鸣。锅里的鱼汤咕嘟嘟地冒着泡，真是和谐友爱的饭局。

　　“没什么意思。就是想请你详细讲讲，为什么你们——或者说，她——义无反顾冲着怨鸟去了？”

　　黎伊端坐着，语气保持淡定平和，但说的内容一句比一句尖锐。

　　“我们昨天绕道去了怨鸟的地盘，拾取了那位逝者的骨头。原本想着将她安葬，没成想有了额外发现。至于发现的具体内容，闻大人，你可不能再说与你无关了。”

　　祁不忧瞥一眼楚多。

　　没来由的，她就是认为，提出要安葬那位陌生异种的人，应该是楚多。冲到怨鸟那片白雾里抢出骨头的人，应该也是楚多。

　　果然，楚多掏了掏，摸出一截指骨，递给闻晴。

　　闻晴犹豫了一下，接过来。

　　骨头忽然发出细微且尖锐的声音，像是猎猎作响的风声，其中夹杂着模糊的喘息声。

　　“她告诉我……明明……这里应该……可是没有……她骗了我……”

　　声音断续，渐渐被风声压住。破碎的尾音化作不甘的触手，呢喃着，盘旋着，想要抓住什么。

　　“其他的骨骸已经入土为安了。但我想这一块，它即使入土，也安不了。于是把它带给你。”楚多说，“能和我们说说吗，你告诉了你同伴什么，让她念念不忘，死前还专门用骨头留了声音？”

　　“余音骨。”闻晴用力地捏着那一小截骨头，轻声说，“是——十七科五组的人。”

　　“对。军方的异种，只有他们才能配枪。最近他们好像有什么特殊的战斗任务，所以全员听从副组长的安排，一律截断小指，装上了余音骨。”楚多说，“死前留声，余音不绝。我认为余音骨是个绝妙的发明，你觉得呢？”

　　闻晴神色微动，她扯了扯嘴角。

　　“是挺好。不过——人都死了。死去的人留再多的声音，反正——人已经死了。同样发出的声音，在人活着的时候被听到，与人死后才被听到，意义截然不同。”

　　“那在这个人还活着的时候，”楚多问，“你听到她的声音了吗？听到了，对吧？那你赋予她声音意义了吗？”

　　她提高了音量，眉毛压得很低，嘴角抿了起来。

　　祁不忧惊讶地发现，楚多似乎在生气。

　　她还以为楚多脾气好到不会动怒呢。

　　楚多皱着眉头，把筷子庄重地插到地上，就像是插了两柱香。

　　“她活着，你不回应；她死了，我们才来回应。意义当然不同——意义怎么可能相同？”

　　闻晴保持沉默。

　　她只是盯着那枚骨头，直到它完全安静下来。

　　小院子里里重新变得静谧，一时间，只有鱼汤咕嘟咕嘟冒泡的声响。

　　许久之后，黎伊用恭顺却也坚定的语气道：“讲一讲吧。”

　　闻晴叹口气，僵住的表情重新活络开。她清清嗓子，慢条斯理地开口道：“行——如果你们一定要听的话。”

　　“那个人看起来强势，其实就是个软耳根子。没别的，我只是和她说——到那边去吧，那边有回去的通道。”

　　“她就信了？”楚多问。

　　“是啊。我用了一些话术，导致她深信不疑。不过——她应该真的很想回去吧。”

　　闻晴看着手里的骨头，眯起眼睛。

　　“很想吧？”她对骨头说，语音里终于明显露出了笑意。

　　“闻大人，你这是蓄意谋杀。”黎伊沉声道，“你为什么要这么说、这么做？”

　　这个问题也许比较可笑。闻晴直接笑了出来：“关你屁事。”

　　她把骨头随意丢还给楚多，好整以暇地抿了口茶。

　　“这边没有律法，也没她的同僚或朋友，两方世界隔绝——多好的杀人环境啊。弄死一两个无关紧要的人，换我开心，有什么问题？”

　　她环顾剩下的五个人，道：“有什么问题？”

　　楚多扬起眉毛：“违法犯罪在你眼里都不算问题，是吗？”

　　“……哦，我知道了。”

　　闻晴环顾四周，笑道：“你们觉得我杀了人、犯了法、是个坏蛋、很有问题，所以，如果再找一个杀了沈束姿、偷了书的幕后凶手出来，最可能的人选也就是我了——逻辑是这样吗？”

　　她放下茶杯，竖起手指，一个人一个人数过去。

　　“只不过——想要道德审判？”

　　她与每个人目光接触，苍白的脸上神色丝毫没有动摇，甚至还带了一些居高临下的怜悯。

　　好像她才是掌握主动、把持局势的那一方。

　　一个人审问五个人，游刃有余。

　　“楚多。”她对楚多微微一笑，戏谑道，“你连人都不是呢。”

　　楚多眉梢猛的一跳。

　　“祁不忧。”闻晴又对祁不忧笑了笑，“我记得，你是预言里的大魔王。”

　　祁不忧没想到她会点自己的名，还在费劲儿地揣度饭桌上的形势，下意识“啊？”了一声。

　　闻晴不停顿地继续说：“还有，杨瑾。”

　　杨瑾抬头看她。

　　“你这背叛者——你在谋划要逃离这破碎惨淡的神国。”

　　杨瑾霍然变色，手里杯子一抖，洒出来小半杯的茶水：“你说什么？”

　　闻晴笑道：“我说，你在想，干脆与隐蝠联手也不错，干掉沈束姿，大家轻松，是不是？”

　　“当然不是！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杨瑾扭头去看邵则君和黎伊：“这人看起来正常，其实怕不是个颠婆子。别谈了，制住她，道火逼供吧。”

　　黎伊和邵则君正要开口，闻晴笑眯眯地抢在前面，说得飞快：

　　“哎，等等，最后一句，就最后一句！黎姑娘，我和你说——别瞒着了，沈束姿她不是你们主上的灵巫，她是个冒牌货，这种大事一个人憋着多难过，还是告诉大家吧。”

　　这句话堪称重磅炸弹，引起了轩然大波。

　　一群人全都站了起来，同时喊出不同的话语。

　　“你从何而知？”黎伊愕然道。

　　“什么？什么意思？”邵则君茫然。

　　“抓住她！”杨瑾最为干脆，他伸出手，喝道，“控制住她！”

　　混乱中，滚烫鲜美的鱼汤不知被谁一脚踢翻，泼洒了一地。

　　祁不忧感觉自己被人推了一把。

　　她非常有自知之明，顺着推的力道迅速逃离现场，防止神仙打架、殃及她这条小鱼。

　　跑到抱玉楼的大门口，她抱着柱子，望了一眼头上的牌匾。

　　那上面写着“怀璞抱玉”，笔力虬劲，神韵内藏。铁戟银钩之间，仿佛能看到一个意气风发的武者，拎着长/枪，对着他的小楼、他的神国、他想守护的人，露出一个矜持的笑容。

　　怀璞抱玉——

　　祁不忧莫名地有些悲哀。

　　院子中心猛然爆发出强烈的火光，黎伊喝道：“镇！”

　　火焰窜到半空，祁不忧皮肤上炸起汗毛，有一瞬间的魂魄颤栗、心旌摇曳——但只是一瞬间。

　　下一秒，火焰消失，黎伊短促地惊叫一声：“杨师兄！”

　　杨瑾抢走了火种。

　　“冷静一点，”他大吼道，“听我说——”

　　但火种在他手里也是瞬间。楚多原地起跳，从他头顶跃过，手一招，强势地掠走了火种。

　　杨瑾甚至都没有反应过来。

　　“你有嫌疑。”楚多倒持枪，缓步后撤，“沈师姐让我们替她守好火种，我不能给你。先解释。”

　　杨瑾冲她逼近一步，道：“你没发现吗，那女人在挑拨——”

　　“火种给我，我没有嫌疑！”邵则君叫道，傻乎乎地在一旁拼命挥手。

　　“抱玉楼的人都有嫌疑。”楚多道，“杀了沈师姐的是熟人，你们都需要好好解释解释。”

　　“昨晚商量好的，火种你不能拿。”黎伊喘着气道。

　　“对——我拿着，你们不放心。黎伊姐，本来我们挺放心你，但看来——你知道的情报有点儿可怕啊。白名单也容不下你了。”楚多一扬手，枪脱手飞出，所有人眼睁睁看着，没有人动，“小祁！”

　　“哎——哎！”

　　祁不忧手忙脚乱地接过抛来的枪，抱在怀里，和他们远远对视。

　　一群人目光如刀，在她身上深深雕刻。

　　祁不忧退了半步。

　　“给她，白名单里最后一个名额。祁不忧她什么都不会，跑也跑不快，大家都放心。”

　　抱玉楼的三位面色各异，但都勉强点了点头。

　　祁不忧听得一头雾水，不知道什么时候楚多与他们达成了协议，也不知道该对楚多的“恶劣”评价做出点什么反应。

　　“你们最好不要动，我也不动，咱们保持一个平衡。”

　　楚多拦在祁不忧与其他人之间，盯住了闻晴。

　　“现在，问题是她——问题最大的果然还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