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荧惑志·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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睁开眼睛，模糊的视线慢慢聚焦。眼前似乎是一处庭院，四下雕梁画栋，红绸彩缎，仆从女使走动忙碌，十分喜庆热闹的样子。
小尤低头一看，自己身着蜜色花叶缠枝对襟褙子和银灰云纹褶裙，右肩一条藕荷色薄纱披帛，衬得身形窈窕动人，走起路来，头顶花冠步摇叮铃作响。
她从未如此盛装，一时间迷惑不已。一摸腰间，墨玉匕首仍在，倒是与这身打扮格格不入。
这时，身后传来阵阵喧闹，小尤回头一望，一名女子被众人簇拥着，步步生莲地走了过来。她穿着华贵的大婚吉服，销金大袖罗红长裙，霞帔玉坠凤冠珠花，无一不精美至极。这新妇手执却扇礼，虽不见容貌，但气质绝尘，定是一位倾城佳人。
经过小尤身边时，女子忽然轻轻垂下手，安抚似地拂过她的小臂，小尤的心却莫名地揪了起来，半晌不知作何反应，只是被人群推着往门口走去。“哗啦——”一声，不知谁撒了一把利市钱，门外的喜客连忙道贺接钱。然后乐官奏乐催妆，有人报吉时，有人念吉诗。小尤站在一团热闹中，茫茫然不知所措。
等她终于记得去看新妇，已有一人扶着那盛装女子，行到了花轿前。小尤这才想要上前拦住她，双脚却像被钉在原地，嘴里也发不出声音。新妇上轿前似乎向自己望了过来，她身边的那人便也朝这边看了一眼。
下一秒，花轿消失，熙攘的人群消失，奏乐与道贺声音也统统消失。一片白茫茫之间，原本扶着新妇的那名男子忽然走到了自己面前。小尤看不清他的样子，只隐约觉出是个轩朗青年。
小尤急着想知道那新妇去向，那青年却挡在面前，在她耳边说了一句什么。
他说：“跟我走吧。”
小尤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心焦无力，她一把推开此人，刚要去那虚空里追，四周瞬时暗如黑夜，仿佛有一股巨大的力量正将她向下拉扯。在她身后，那个声音还在不停说着：
“跟我走吧……”
“你救不了她的……”
小尤忽然脱力，直直地往深处坠落下去。在她失去意识的前一秒，似乎有一道红色的印记在眼前灼灼闪烁，像一团有生命的跳动的火苗。
小尤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一摸脸颊，已不知是被冷汗还是泪水打湿了。有一瞬间，她仿佛回到北关城的“归鸿客栈”，就这么忽然想起了青城。
熹微的晨光照进孟记这一间右厢房，原来已经过去了一夜。小尤呆呆坐了一会，还是对梦中的一切毫无头绪。半晌，她起身洗漱，打算用过朝食后去问问孟婆。
走出房门，院子里头已经洒满阳光。小尤正想上街觅食，目光却忽然落到青石凳上坐着的一个人影，然后呆住了。
只见一个多月未见的青城，正坐在石凳上，与孟婆认真下着棋。少年仍旧一身墨衣，像是凭空出现，未染风尘。他淡定落子，无锋就立在一旁，似乎是感受到小尤的视线，朝这边看了过来。
小尤十分意外，唤了声“青城”：“你什么时候来的？”
青城目光柔和：“昨日傍晚。”
“事情忙完了？”
“嗯。”
小尤又觉得有些不对：“我到明州不过几日，你从东岳过来这般快么？”
青城如实回答：“殿下开了缩地术，不用赶路。”
小尤听了顿时一阵羡慕。
孟婆终于站起来，清咳了一声：“青城来了，你便看不见婆婆了？”小尤知道是玩笑话，也不回嘴，只问道：“婆婆，你的‘朝暮’酒委实厉害，我昨日是怎么回来的？”
孟婆收了棋盘，说道：“你睡得可熟，是青城把你背回来的。”两人说着话，青城却默默地走了开去。
“哦……”小尤有些尴尬，最终还是压下心思，想到昨夜所梦，斟酌着问道：“婆婆，我昨天喝了酒，梦到一些怪事。梦中似乎是哪个富贵人家的新妇出嫁，还有一名男子要我跟他走……上次出现这种情况还是在北关城时魂忆入梦，这回感觉却不大一样——您知道是什么缘故么？”
孟婆听了，略一沉吟道：“你是想说这次更像是你自己的记忆吗？”
消除渡魂者的记忆本是孟婆的职责，说起来多少有些忌讳，她却并未回避：“‘朝暮’的酿制法确实有些特殊，不过它并不会混淆你从前的记忆。以防万一，我可以施法再替你封固一次。”
小尤忙道：“只是几个片段而已，放着不管也就罢了。”若换作别人，多半是没有商量余地的。孟婆大约是信任小尤，又或者确信记忆消除不会逆转，总之是撇开不谈了。
正说着，青城已经从前厅回来，还端着一个食盒。揭开盖子，饭香四溢，闻得小尤食指大动，三人便在院中一同用起餐来。
小尤边吃边问青城：“此去东岳，一切可还顺利？”
青城点点头。小尤以为他不便透露太多，于是没再问下去。
孟婆说道：“今日是乞巧节，你们二人便去街上逛逛吧，晚上还有灯会，机会难得，也去热闹一回。”
小尤问：“那婆婆你呢？”
孟婆摆摆手：“灯会从前看了许多，昨日也热闹够了，我另有安排，你们就不用管了。”
小尤还欲说些什么，却听见前厅隐隐传来叩门声。看婆婆的意思，今日应该也是不打算开张的，却见她站起来前去应门。小尤立刻猜到来人是谁，也跟着走出去。
打开铺门，门口的果然是陆显。看见孟婆，他微微笑道：“你果然是在的。今日过节，街上也就你这一家没有开门。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结业关门了。”
孟婆将人让了进来，说道：“结业不曾，歇业是真——正是过节我才要避开。”
小尤看见陆显，就想起昨日街上那一幕，心里还有些不痛快。只听陆显说道：“我知你不喜喧闹，不过今日我在学塾有个私宴，只是三五好友，把酒闲谈，想请你来。”
那日小尤本想主动邀约，却被孟婆截住。小尤以为婆婆会拒绝，谁知她低首半晌，竟点头应道：“若是私宴，或可一聚。既是你的朋友，想必也都是人物了。”
陆显似乎也未料到对方如此轻易便答应了，神情颇为欢喜：“交友不过凭心投缘而已。如此便说定了，酉时塾内等你。”说完也不多留，向两人告辞离开。
等他走远了，小尤问孟婆：“婆婆今晚说的安排，便是这个么？”
孟婆回了一句：“多事。去院子里再取一坛‘朝暮’给我。”
小尤叹了口气。陆显今生不是已有缘数？又是谁说的“自有分寸”？这一坛坛酒白尝白送的，铺子又成天不开门，婆婆就不怕引人怀疑么。不过既然太平无事，和青城出去逛逛也好。小尤依言去搬了酒，又回房拿上什么东西，然后叫上青城出门了。
两人先在集市逛了一圈，然后去望月楼用了午食。这里的厨子做得一手好菜，尤其是一道“蟹酿橙”远近闻名。这道菜原为宫廷御食，后经改良流传民间。明州临海，水产丰富，蟹鲜配上橙香，再蘸以醋、盐，闻之便让人垂涎。
吃完饭，小尤又要了些特制乞巧果子外食，到桑家瓦子叫上一壶望海茶，便能消磨一下午。等到华灯初上，这才随着人潮，前往城中央的盛和大街上观灯去了。
只见长街之上，到处悬挂着各色彩灯。临街的商铺花了心思，在灯笼下面系上纸签，上面或是诗句，或是灯谜，做出对子或答出谜底都有彩头；酒肆二楼觥筹交错，偶尔还能听到一两句唱曲儿声飘出窗外；另有孩童沿街兜售乞巧节的特色小食，或有少女提篮卖花，不论男女都愿簪上一朵讨个吉庆。
小尤看着这人间烟火景象，便想起了孟婆那句“樽酒乐长街，燃灯花作魁”的诗来。婆婆经世百年，大约确实看过不少次灯会。只是后一句“长歌有尽时”却稍显落寞，冥界日子清寂，又有谁能和她“朝暮待同归”呢？
正出着神，身后忽然有人撞了她一下。小尤来不及反应，青城便在一旁将她揽了过来。两个人贴得极近，小尤甚至能听见头顶上方传来少年的呼吸声，忙将自己推得稍远一些。
青城却并未在意，仍旧拉着小尤的手腕，说道：“这里人太多，我们换个地方看灯。”
小尤下意识点点头，青城便带着她往旁边的小巷走去。两人上了屋舍，一路往北。视线开阔之下，一眼便看见了不远处的巨大灯楼，那便是明州一年一度搭建的“乞巧楼”了。小尤心道：青城说的“换个地方”，该不是要爬上去吧？
果不其然，到了乞巧楼旁的小巷，青城替两人施了障眼法，便光明正大地顺着外墙飞身而上。这乞巧楼足有十丈高，花灯作饰，气势恢宏。两人登了顶，从上往下看，长街华灯便如金色熔岩一般，南北铺洒流淌，熠熠生辉。
小尤心情大好，对青城道：“确实是个好地方，除了风大些，景色是再美不过了。”
青城听了，又在两人身外结了一道屏障御风，小尤顿时感觉四下里都安静不少。
小尤清了清嗓子，对青城道：“你之前送我的墨玉匕首，我很是喜欢。我也送你一样东西。”说着从身后掏出一个物什来。青城一看，愣了愣——小尤不知何时买了一支芬芳馥郁的木兰花，一边说着一边就要往青城头上簪。
作者有话说
第24章 荧惑志·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