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瑞穗

12、季夏【壹】

　　何景翻身下马，眼前的场景令他说不出一句话来，三个月前还英气勃发的董石越此时却已黝黑干瘦、目光迷蒙，全不似一个少年模样。他木然伫立着，无法相信所见到的一切。

　　“何景。”

　　回身，是叶大人，何景低头垂立在一旁等其开口。

　　“是他吧？”何景点头。“去看看，还有没有活气儿。”凑近，听到有呼吸声，何景舒了口气，转身示意。“让我这番好找啊~呵呵”“大人是在何处找到他的？”“哦，当日说是斩首示众，却不料改成了暗中处决，问了刑部的侍郎，却说没有此人入案，更别说什么尸首了。我让齐旷寻访至今，昨日才有了消息，便让你过来辨认。你道是何处？！龙华寺，也不知是谁将他藏匿在那里，留下金银请僧人照料。不过，他这模样怕是回转不了了吧。”

　　“既然请了僧人照料，怎么每况愈下？”何景心中不曾细想，直直地冒出一句来。叶大人笑着摇摇头，说：“你懂什么，受人钱财，中饱私囊，留他一命，不好不坏，不生不死，只要财源不断即可，要是好了或死了，这帮僧人还靠什么活。”

　　何景听了，皱起眉头：“他原受的伤不至于弄到这个模样。”

　　叶大人又是摇头：“一拖再拖，重重交叠，病入膏肓。”

　　“如何是好？”

　　“能救则救，救不了权当没这个人了。”

　　何景着急，却被人推到一边，只见齐旷引来一位老人。叶大人侧身一让。老人查看再三，也不说话，翻翻布囊，拿出小刀，揭开伤口，先去脓毒，再割腐肉，取了药汁浇在上头，冲洗了好几十遍，又重新包扎。

　　“这样就好了吗？”何景问。

　　老人抬头，客气地答复：“体内还积了不少，需要服药，只是缺一个引子。”

　　“是什么？”

　　“地黄连。”

　　何景不知这东西，老人又说：“此物也不是什么贵重稀罕的东西，但因为只生于滇地，故而难得。”

　　叶大人摇摇头，拍拍何景的肩，劝他算了。

　　“我去找，一定能找到，请老人家好生照顾他！”

　　“何景，让他们也帮你找找吧。”

　　“大人！”何景还想说什么，可叶大人早已转过了身子，几个近身侍卫一一上马，向四方奔去。何景也回身上马，扬尘而去

　　是谁将董石越安置在了庙宇中？

　　是谁一挥千金只求留下他的性命？

　　既然看重他，必然知道僧人们的举动，为何不亲自照顾？

　　如果不方便现身，那么到底是谁？

　　何景早就听说董石犴不见了踪影，那么，是董老将军？朝野皆知董老爹力主让次子承担责任，若私自留下了，岂不是自相矛盾？！可是，即便自己和天涯暗中操作，却仍将董石越丢失了三个月，如果不是董维这样的高官重臣，又有谁可以一手遮天、瞒天过海？！

　　何景心头忽然闪过一个身影，难道是那女子？不，不会是她。他赶快否定了自己的推测，毫不犹豫地。等何景两手空空回来时，一个俊朗的男子正蹲坐在董石越身边，他凑过去想看个究竟，却被齐旷拉住了，小声对他说：“听说是神医，你别打扰。”何景点点头，远远盯着。

　　也果然是神医，过了两三天，董石越真的活了过来。

　　何景走进房间，叶大人则站在门外，董石越听到“咯吱咯吱”的声响，睁开眼。

　　“醒了？”

　　董石越点点头，仍是虚弱不堪。

　　“觉得奇怪吧，为什么我不在草原，”何景笑着，“这个不重要，我知道你疑惑的是为什么我没有遭伏。”

　　董石越看着他，何景深深吸了一口气，慢慢说：“我不是普通的兵士，而是‘天涯’里的。知道‘天涯’吗？”

　　董石越摇摇头，许是因为疼痛，眉头猛然一紧。

　　何景顿了顿，说：“‘天涯’说到底是一个组织，集结了一群年轻力壮的能人志士，不论门第，不论出身，只属于君王，只听命于君王。还记得你回长安前那个严厉叱责你的大人吗？我告诉他，应该留下你。本以为你父亲会保全你的性命，所以打算待安然无事了再暗中联系你；却不想竟是大大的失策了。幸好，总算是把你保住了。”

　　董石越很安静，等他说下去。

　　“那夜，我正因外出向‘天涯’送信，所以才没丢了性命，但哪里想到你会弄成这样……不过，石越，人要成大事，必要受辱、受苦、受败。我觉着，你初到草原时，什么都不会，也算是受了不少羞辱；从师学武，自然吃苦；匈奴反扑，遭伏下狱，真真是人生第一场大败吧，这三样都经历了，可望有所成事。你若还有此心，就告诉我可愿意入‘天涯’？！若真的心灰意懒，我也能找人照料你周全。”何景说得庄重肃然。董石越挣扎着从床上撑起身子，先看何景，这男人眼中有着淡淡的激许，又看何景身后的官员，思忖一下，愤然点头，大喝一声：“入！”

　　“大难而有大悟，始得大成”，这话到了此时才真是如同青天白日般通窍人心。

　　董石越没再出声，颓然倒下。何景大惊，赶忙俯身查看，见喉头嚅动，才放了心。这个少年是自己替天涯相中的大鸟，折过翅，铩过羽，如此翻天覆地的际遇造化后，他便不是原先的那个董石越了。

　　下回：

　　朱粉污天真，

　　不如章台春。

　　留取眉浅处，

　　脉脉又情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