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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   (六)
      花神一怒,精彩纷呈。荼毗咤海从未有过这等奇景,无数荆棘藤从海底窜出,把沉渊捆了个严实,饕餮长着大口想去咬断荆棘藤,咬哪儿哪儿就会迸开无数七彩纷呈的小花,花团锦簇,异香扑鼻,花蕊里毒液与毒雾齐飞。要不是使官及时返回,这上古凶兽少不得要脱层皮。
      使官带回来的还有银鼍国的仪仗队伍。
      天帝亲临,银鼍国派出声势浩大迎驾队伍,只见钵特摩岛上礼炮齐鸣,又有一声悠长雄浑的号角响起,接着是银鼍国特有的礼乐远远传来,两支船队快速驶出,分列于海上,直达踏月舟前。每艘船上又布了阵法,加了海上的灵石,只待令官启动阵法,就有灵力织成道路,在海上宛如巨桥。
      桥上有一队骑士,披黄铜甲,骑铁犀兽①,执鼍王幡,幡上一个硕大的蝁②字,正是银鼍王族蝁氏的标志。骑士俱为孔武有力之人,铁犀兽也都是健壮成年的猛兽,身披铁甲,角有铁钩倒刺。这支队伍自桥上有序而来,军容整肃,连铁甲摩擦的声音都颇为一致,让人不由得想若是有百万、千万这样的军队,该是何等可怕的战力。
      队伍领头之人穿着金甲,远远看不清面容,只能看出满头银发,骑的铁犀兽比其他士兵的都要庞大,兽甲也是金银镶嵌之物,显然是王室之人。
      润玉站在踏月舟艏楼之上,隔了海中云雾,身为六界至尊的面容有些看不真切,但他显然是将银鼍国的迎宾阵容看在眼里,真真假假,虚虚实实,无一遗漏。
      那位领队之人显然也是看见了天帝身影,金盔之下的面容颇有得色,正要命礼官诵读一些华丽的迎宾致辞,却见踏月舟上的天帝忽然转身入内,再不得见。同一时间有金芒划过,疾如雷电,快若流星,挟带不可违逆之威直向领队之人。
      那金甲领队想必是王室中善战之人,见有利箭袭来虽是惊讶到也不见慌张,只迅速凝结灵力在手中,左手为盾,右手拔出背后的宽刃□□朝那金色利箭一刀挥下。他对自己的出手应当是颇为自信,刀风隐而不露,但力有千钧,在他看来,既是拔刀自卫,又不输了阵仗。
      但那一箭的目标却不是他。
      这一箭擦过□□的刀风,正中印了“蝁”字的幡旗旗杆,西海王室的幡杆就算再如何用材非凡,也挡不住天界之神的利箭。
      “咔嚓”一声幡杆断成两截,幡旗落在将领脚下,旗面的“蝁”字扭曲不堪,字旁印绣的三鼍争食图倒是清清楚楚。
      将领吃了一惊,抬头望去只见踏月舟船头站着一名武将,手持长弓,已是箭出之后的收弓势,显然这一箭就是出自他手。
      而天帝自入内后船头便只余这一人,其中含义可想而知。
      将领看着地上的幡旗,一股怒火冲上脑门,正要发作,忽有传令的小兵跑来,在将领身旁耳语几句,将领听后虽仍是不忿,但也只得强忍怒火,踏下坐骑,恭恭敬敬向踏月舟行了个大礼,又领了来时的两支铁犀首骑队,整齐退回王城。
      那座由船队和灵力阵法搭建的海上巨桥倒是并未撤去。
      踏月舟上墨烬见银鼍国迎宾骑队撤回,笑着对苍钧道:“这位银鼍王的脑子到还算清醒。”
      苍钧收了手中长弓,不屑道:“可惜他的儿子却不怎么样。”
      墨烬道:“在踏月舟前布了耗费巨大的踏云桥,又带着精锐骑兵迎接陛下,这位王子确实不怎么样。”
      说罢也不再多言,两人都回到船内。苍钧安排了几队天兵在甲板把守,踏月舟一如平常,巍然立于海面。

      第二日。
      银鼍国又有迎接的使者派出,这次是两队文官,身穿礼服头戴高冠,又各自捧了礼器,后面甚至还跟着乐师。领队之人峨冠博带,身着天界服制,应是世子朝服,身后的幡旗绘有双鼍举鼎的图案。
      这一出浩浩荡荡,礼乐飘飘,润玉干脆连面都不露了。
      苍钧也没有出现,只墨烬一人似笑非笑的看着这番场面,手中一挥,袍袖舒展,灵力挟带细小的植物种子落入海中。
      不过片刻,无数藤蔓自踏云桥下窜出,将两队礼官乐师捆了个五花大绑,手中礼器也纷纷跌落,玉器碎了个干净,青铜器倒是没摔碎,可惜几个轱辘也都滚进了海里。
      被捆缚的礼官也不全是手无缚鸡之力,只是比起这蛮横霸刀的藤蔓,明显是不够看。一时间场面也是非常混乱,那位领队的银鼍王世子虽不至于这般狼狈,但也好不了多少,他挥舞佩剑斩断藤蔓,可这藤蔓似是遇水即生,斩断一根,还有更多窜上来,最后只得瞪了一眼踏月舟,忿忿不平的退回王城。

      第三日。
      银鼍国果然又有使队出迎,只是今日没了前两日的花哨场面,须发全白的老银鼍王领了两个王子、一名礼官并几名侍卫,各自穿了朝服走上踏云桥。这位银鼍王是西海荼毗咤海的第几任国王已经不可考究,鼍龙寿数极长,银鼍王族更是个中翘楚,此时见他虽不是耄耋老者,但眼里深藏的沧桑和藏锋敛锷已能看出此人绝非易于之辈。
      这次润玉到是出来了。他立于艏楼之上,眼中神色莫辨,脸上也看不出情绪。唯海中风浪静止、游鱼俯首,可见有龙降临,各自向龙息朝拜。
      银鼍王举手投足间不见老态,步履稳健,足下生风,到也是活过不知多少年岁的鼍龙,对润玉身上散发的龙息毫不怯畏,带着随行诸人走到云桥尽头便行了大礼,又命礼官诵读辞文,这才朗声道:“有幸得陛下亲临边陲小国,实乃小王毕生荣幸。还请陛下入王城休息,容小王尽一番地主之谊。”
      他声音洪亮不怒自威,显然是居于高位已久,见天帝亲临也是不卑不亢,若无前两日派王子出迎的举动,也算是尊卑得体了。
      润玉站在高处,声音不见喜怒,道:“鼍王久居西海,想必对天界的礼制已不太熟悉,倒是让本座好等啊。”
      按照礼制来说,天帝亲临,西海国主倾尽国力、亲自相迎也不为过,可银鼍王虽搭建了耗费巨大的踏云桥,却只先后派了两个王子迎接,且踏云桥虽看着不凡,名字上却与天帝的踏月舟有了冲撞,这究竟是有意还是无意,恐怕也只有银鼍王自己知晓。
      银鼍王不紧不慢道:“小王年迈体弱,不知陛下要来,也未作充足准备,不得已只好命两个不成器的儿子先来迎接一程,待小王身体稍好,自然是要亲自来迎接陛下的。”
      在场多人,只有饕餮沉渊笑出了声,随即又被润玉瞥了一眼,连忙闭了嘴。
      润玉道:“鼍王莫怪,这蛮荒野兽不知礼仪不懂规矩,鼍王是守礼之人,想必不会与野兽一般见识。”
      他这话模棱两可,在场之人有听懂的也有没听懂的,银鼍王身后的世子脸色难看,王子却是一脸懵懂,只有银鼍王本人面色不改,对润玉打哈哈道:“不过小事,陛下远道而来,还请入王城稍作歇息吧。”
      这次润玉倒也没再多言,领了苍钧墨烬和沉渊驾云而下,却是把白念和小银鼍关进了踏月舟,还早就设了结界禁制,船上又有天兵天将把守,连半分气息也不会透露。

      银鼍王城颇有西海特色,到处都是异域风情的建筑和装饰。钵特摩岛毕竟不大,一行人自城外而来,倒也不需招摇的坐骑,润玉略微扫了两眼王城,见街道寂静,有民众生活的痕迹却空无一人,各处房屋皆是大门紧闭,连个偷偷张望的城民都没有。
      银鼍王见状道:“边陲之地的蛮民不懂规矩,小王已下了令让他们闭门不出,以免惊扰法驾。”
      润玉只笑了笑,并未说话。

      不多时,众人都已步入王宫。
      银鼍王的宫殿自然是奢华非凡,虽算不上大气磅礴,却也自有西海风情,门庭院落也多见粗犷之风,就连宫中的侍者也都是清一色的男性,大多彪悍强勇,想必是此地风俗如此,女子都不可轻易露面。但仍有诸多怪异之处,至少天界的史籍记载中便不是这样,鼍龙族只尊强者,并无男女之分,更无男尊女卑这一习俗。
      步入宴客的大殿之后这种怪异感更加强烈,整个殿内都是粗犷尚武之风,为数不多的摆设装饰也都是刀削斧凿一般,大多只为仪制和功用而存在,绝无多余的雕琢,更谈不上风雅讲究。
      若只是如此,也不过是一国崇尚的审美风尚,但整个宴会上,布菜斟酒这种细致活儿也是三大五粗的男侍来做,这就非常诡异了。
      坐在主位的润玉一袭浅金色鹤氅,绣了繁复花纹,嵌了冰冷珠玉,又戴了他惯用的银冠,面如冷玉雕琢,身似傲雪凌霜,除却身居帝位的尊贵,更隐有一丝看尽世间冷暖的淡漠。
      这殿中各色人物皆有,唯润玉卓然不同,反倒引来不少侧目。
      润玉不甚在乎这些目光,只看了一眼墨烬,墨烬也未言语,极其轻微的摇了摇头,想必是有什么需要墨烬确认之事,终于有了答案,他君臣二人早有默契,场中银鼍王等人也多是修为高深之人,这番交流倒是谁也看不出什么。
      银鼍王察觉天帝的诸多疑问,也不再啰嗦,举了酒杯向润玉道:“陛下亲临西海,天降瑞气,实为银鼍国之福。不知陛下突然造访,可是要开坛讲法?小王也好尽快为陛下准备妥当。”
      润玉取了酒杯,却未饮酒,道:“本座一时兴起,往四海游历,倒是叨扰鼍王了。只是讲法就不必了,这两日在钵特摩岛外也见识了银鼍国的风俗礼法,礼通法、法通道,鼍龙族之道,非天界之道,不讲也罢。”
      银鼍王“哈哈”一笑道:“无缘得陛下传法,实在是一大遗憾。那不知陛下此来所为何事?”
      润玉也笑道:“鼍王受天界敕封正仙已有近十万年,剿灭西海作乱的大妖不知凡几,又是银鼍王族赫赫有名之人,本座就算无事,也理应来拜会才是。”
      这话听起来算是不小的恭维,座中两位王子和礼官都面有得色,只觉堂堂天帝也需奉承国王,银鼍王听后却变了脸色,他年轻时确实资质出众,受当时的天帝亲封正仙,然而此后近十万年修为却难有寸进。都说银鼍王骁勇善战,建功无数,西海水族无不臣服,银鼍国内也是万民拥戴,颇有声名,但在其他各界仙家眼中,这位银鼍王却并非因此获名。比起一方贤主的名声,他更有名的是这十万年来某些不为人知的癖好。
      这位银鼍王姓蝁名狰,是第几任国王已经不可考究,他还是王子的时候并不如何出众,继承王位后也是政绩平平,直到受封正仙,这才开始展现出他声名远播的一面。
      他不喜欢别的,就喜欢生孩子。
      蝁狰十万年来纳妃无数,情人外室更是不知多少,若只是如此,也不过一个风流的名声,可他并非如此,他的妃嫔情人不论高矮胖瘦妍媸好恶,也不论种族习性修为高低,只要能生孩子就行。
      这就非常让人刮目相看了。
      古往今来修行有成的神仙数不胜数,但这么热衷于播种繁衍的,他绝对是头一个。曾经有喜好八卦的仙人笑言,若是将银鼍王这十万年来所生的子嗣填入西海,只怕从此世上再无西海!这虽是笑谈,却也可见银鼍王的“赫赫有名”是何种“赫赫有名”。
      可今日一见,却只有两位王子。
      银鼍王虽是脸色难看,但很快又恢复如常:“得陛下厚爱,小王实在愧不敢当。”
      润玉又指着身穿世子朝服的那位王子道:“这位可是鼍王世子?”
      银鼍王顿了顿,没有作答。
      这本是寻常问题,竟忽然有些冷场,那位世子倒是沉不住气,起身道:“小仙正是。”甚至还有点不易察觉的倨傲。
      润玉道:“本座与你父王说话,何时轮到你插嘴?”
      银鼍王见状忙道:“犬子年少不经事,还望陛下勿怪。”
      润玉倒也不在意:“四海之王若立世子,需亲赴九霄云天请封,得天帝许可方为正统继承人。”
      他手持酒杯缓缓走下玉堦,曳地衣摆隐有银光闪烁,看似闲庭信步,又有凛冽威压,看着世子的眼神更像是看着长了狗尾巴的猫。
      “若这位是鼍王世子,那九百年前在天界受封的又是谁?”

      ————————————————
      ①铁犀兽:牛身鱼尾,四爪有蹼,鹿头独角,可入海也可陆行。
      ②蝁[è]:毒蛇。银鼍王族的姓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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