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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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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怒海银鼍】
(七)
此话一出,全场寂静。
九百年前敕封银鼍王世子的天帝是太微,那时润玉甚至都不在场,他身为夜神,多是昼伏夜出,除却必要,众仙连见他一面都不容易。
当时就连远在西海的银鼍王蝁狰,都以为下一任天帝会是火神旭凤。
可惜九百年的时间虽然短暂,却也足够太多事情发生。
至少润玉会成为天帝,是所有人都没想到的。
敕封世子的时候润玉虽不在场,但银鼍王并不会天真的以为这件事能糊弄过去。
他堆起满脸褶子,笑道:“陛下有所不知,五百年前小儿铄武因急病离世,又逢天魔大战,天界与魔界交恶,陛下也有诸多事务缠身,小王不过是失去一个儿子,终归还有其他的儿子,若为此事烦扰陛下,实在是小王的罪过。”
润玉冷冷道:“鼍王长子作为世子培养,又受先帝亲封,对于鼍王来说,到是与死了只玩物无甚不同。”
银鼍王闻言忙哀叹道:“奈何世事难料,白发人送黑发人,终是一大憾事。”
说完竟还挤出两滴眼泪。
“世子英年早逝,确实令人扼腕。”润玉道,“所以鼍王是不是要告诉本座,因为沉湎于丧子之痛,所以这五百年来都不曾将世子死讯上报天界,也不曾重新请封世子?”
银鼍王哽了一下,大约是准备好的说辞已被一句话堵死,只好又道:“万幸现在也不算晚,正好陛下驾临西海,小王奏请陛下敕封二子蝁宿武为西海世子。”
说完行了个大礼。
蝁宿武也跟着行了大礼。
润玉看着这两父子,放下酒杯,笑道:“既无奏疏金封,也无庭实珪璋,酒宴之上请封世子,鼍王对于立储倒是毫不讲究。”
银鼍王毕竟老辣,赔笑道:“确实仓促了些,这也是陛下问及,小王才有此奏请。待陛下回朝,一应礼数自当补上。”
润玉看着准世子蝁宿武,负手道:“银鼍国的礼数本座已经见识过,这些虚礼可以后再补,若二王子并非世子合适人选,是否也可以以后再补?”
这话可谓是半分颜面也不给,在座两位王子当即就变了脸色。蝁宿武本是行着跪礼,正要站起来,又被银鼍王阻了一下,这才不至于失礼。
只可惜银鼍王阻得了蝁宿武,却阻不了三王子蝁噬武,这位银鼍国铁犀军的大统领,既是武痴也是武夫,当即就拍案而起,怒道:“我兄长参政五百年,早就是我国世子,找你敕封不过是走个章程,你还真当自己……”
他的话没说完。
本在一旁大快朵颐的沉渊突然化作饕餮原形,大口一张就将蝁噬武整条左臂咬住,还未待众人反应,先闻两声清脆的碎骨声,才响起蝁噬武的惨叫。
场面顿时陷入混乱。
蝁噬武虽是鼍龙武将,真身也是十分强横,但在无所不吃的饕餮面前还是弱了一些。
这上古凶兽武力虽未必如何,吃东西却是一流。凡入饕餮口中,还从未听说有什么活物能挣脱出来。
一时间哀嚎混合着侍从的惊慌,有帮着蝁噬武拔出手臂的,有攻击饕餮想让他松口的,还有惊慌失措去找医官的。
只有银鼍王见蝁噬武并未被咬住要害后,定定的看着润玉。眼中带着一闪而过的狠厉。
“犬子无礼,还请陛下恕罪!”
润玉也不管殿内的混乱,只慢慢踱回座上,见沉渊已将蝁噬武整个左肩都吞下,眼见就要再去咬他头颅,这才拉住沉渊脖子上的捆妖索,淡淡道:“孽畜还不住口。”
沉渊被勒住脖子,吞也吞不下,吐又不舍得吐出来,只能恶狠狠的瞪着润玉。
润玉道:“这凶兽被镇压在钩吾山已久,本座来西海之前才将他捉住,虽已将其降伏,但难免野性难驯。是以才将其带在身边严加看管,谁知还是伤了人。”
他看着脸色铁青的银鼍王,难得和悦的笑了笑:“孽畜无礼,还请鼍王莫怪。”
银鼍王将牙咬得嘎吱作响,肃礼道:“噬武身为我银鼍国护国将军,镇守西海劳苦功高,断不能失了这条手臂,还望陛下开恩!”
润玉手中灵力涌动,将捆妖索收得更紧:“孽畜还不吐出来?”
这时沉渊才不得不将已经吞了一半的手臂吐出来,所幸还连着肩膀,只是整只手血肉模糊,创口深可见骨,小臂以下更是被饕餮胃中的毒液腐蚀得只剩骨头。
手虽还在,却与不在也没什么区别了。
蝁噬武一边抱着残臂哀嚎一边退回医侍身后,二王子蝁宿武见他性命无虞,立刻拔出佩剑,登时有若干亲卫执武器上前,将沉渊围困其中。
这些人看似防备饕餮伤人,实则剑指天帝。
一触即发。
“尔等焉敢放肆!”
众亲卫还未及反应,一道锐气夹带雷电罡风,自众人眼前划过,还没来得及看清,就被一股极强的力量震飞,手中的武器也是纷纷折断。
正是御殿将军苍钧。
先前他如普通侍卫一般毫不起眼,此时执戟立于天帝身前,却如诸天神武临世,一柄归云戟可当银山铁壁,无人敢近前半分。
银鼍王盯着苍钧的眼神充满阴鸷狠毒,润玉到是好整以暇的坐回主位,像是对王子亲卫的冒犯浑不在意。
但殿内静得落根针都能听见。
忽闻一声轻笑,有清冷幽香弥散。一人自座中站起,对双方僵持的局面毫无察觉,悠然走到中间。
“不过是小事,银鼍王切莫焦急。”
此时银鼍王等人只觉眼前一亮,似有极为绚丽奇妍之色,使人迷离恍惚。
等到定下心神一看,不过是一名身穿暗绿素纹长袍的男子,虽是姿容清雅,但衣着发式都非常低调简单,与方才一晃而过的绚丽像是毫无关系。
这人当然就是花神墨烬。
他看着温文尔雅、手无寸铁,却与苍钧有着极为相似的一点:不动时如山石枯木,动则让人无法移开视线。
润玉对墨烬站出来并没有任何表示,反而取了茶具出来,烹了一壶好茶。
墨烬走到蝁噬武跟前,道:“饕餮野性难驯又口中含毒,所幸此行小神早有准备。”
他取出一支白玉药瓶,扒开瓶塞立刻有清凉冷香扑面而来,又催动灵力将瓶中药物取出,浅碧色药液缓缓往蝁噬武伤臂上流去。
倒是蝁噬武反而后退几步,不敢让那药液近身。
墨烬见状温言道:“三王子切莫误会,这是花界上等的灵药,数百年方能炼制一瓶,祛腐生肌效果绝佳,就当做是凶兽闯祸的赔礼了。”
他言辞切切,十分真诚,又是花界上神,身上暗香流转、沁人心脾,本是剑拔弩张的场面也缓和了不少。
银鼍王只冷哼了一声,却并未阻止。
药液覆盖伤处,几乎在瞬间就止住疼痛,不多时又将断裂的筋脉连续在一起,肌肉也开始逐渐长出新生来。果然如言效果绝佳。
处理完伤口,墨烬又将剩下的灵药交予医官,对银鼍王道:“此番凶兽伤人实属意外,小神提议宴会就先到此处,早些让三王子回去疗伤才是正道。不知鼍王意下如何?”
银鼍王面色不虞,却也不好说什么。润玉一行虽是来客,但到底是主君,饕餮伤人是不是意外还两说,至少花神已经治好伤患又赠于灵药。他只得道:“出此变故令陛下扫兴,实在是小王不周,小王已备好行宫,请陛下与二位仙上前往休憩,待安顿好此间事务,小王再来请罪。”
润玉放下茶杯,起身道:“那就有劳鼍王了。”
说完当真牵了沉渊,与苍钧墨烬前往行宫去了。
待到几人走远,蝁宿武才向银鼍王忿道:“父王,三弟之仇怎能……!”
银鼍王抬手阻他继续说下去:“回去再说。”
只看着润玉远去的背影,眼中尽是阴鸷。
钵特摩王城为天帝准备的行宫自然位置上佳,此地临海傍山、风景颇为通透。
等到遣走领路的侍者,润玉才布下结界,对墨烬道:“你可能确定?”
他问得含糊,墨烬却是听得分明,点头道:“陛下放心,飞云芝的灵孢比尘埃还小,既不含灵力,也不易让人戒备,这钵特摩岛地面以上绝无女性。”
“那么地面以下呢?”提出疑问的是苍钧。
墨烬笑道:“飞云芝灵孢虽然不能深入地下,但方才三王子用的那瓶伤药里却有许多,此时灵孢与新肉长在一起,除非砍下手臂,否则三王子走到哪里都逃不过我们的掌控。”
润玉问:“若他去了地下,你是否能第一时间得知?”
墨烬道:“自然可以。”
润玉眼中隐有笑意:“你办事向来是十分妥当的。”
苍钧忽然道:“陛下,属下方才击退三王子亲兵时,刻意以戟风试探银鼍王,他未结守阵却须发不动,这等修为已远超正仙,并不像传说中那样近十万年修为未有寸进。银鼍国处处透着古怪,是否需要调动踏月舟的守军以防万一?”
润玉道:“暂且不必。一个银鼍国虽是小事,但荼毗咤海温度如此反常却必须弄清楚,否则即使除掉银鼍王,西海水族仍无法在此生存繁衍,此地终成荒海。”
他望着廊外的西海,海面平静无波,映照晚霞泛着红色,但这红色却并非霞光,而是来自整片海域的热力,看似平静的海面下寸草不生、水族禁绝。
润玉忽然转头问墨烬:“兰君可带了青梵木?”
墨烬一惊:“陛下,您可是要……”
润玉看着他,面上神色不显,却是心意已决。
墨烬只好取出一段褐色枯木呈上。
这枯木看起来与荒地里枯死的树木并无不同。润玉接过后手中灵力微动,这段枯木便在手中焕然一新,竟似刚从树上取下一般,瞬间又化作一个人形,栩栩如生,与润玉极为相似。
这时连苍钧也看出来润玉的打算,他忙道:“陛下,若需前往海中探查,当由属下前去!海中火灵之力不知深浅,海底也尚不知有何种东西,陛下切不可轻易涉险!”
润玉道:“海中多有暗流险礁,你二人皆不如本座方便。”
他说的自然是事实。
若论入海,这世上再没有谁能比龙更灵便。苍钧为英招,擅翔空骑射,也擅近战防御,但若真要入海,未必比一只鱼妖灵活。墨烬真身兰花,不管是深咸的海水,还是炙热的火灵,对他来说都是不小的压力。
润玉对着青梵木人偶呼出一口气息,木偶沾了龙息,瞬间开始长大,等到站定时已与润玉一模一样,若不使用灵力,即使墨烬苍钧也难以分辨谁真谁假。
这青梵木化出的替身比法器替身更灵动,又比身外化身更真实,沾了灵气更可受正主元灵控制,可谓罕有的灵物。
青梵人偶神情淡然,挥手化出茶具,又燃了炉火,量茶煮水。袍袖舒展如行云流水,倒是与润玉平日的样子十足相似。
润玉显然是对人偶颇为满意,临走时又对墨烬苍钧二人嘱咐道:“今夜银鼍王必会前来打探虚实,切不可与之正面冲突,一切等本座回来后再说。”
二人领命。润玉化作龙形灵体跃入海中,未溅起一点水花,瞬间便没了踪影。
待润玉灵息远去,沉渊才变回人身,只手中利爪仍留着,正剔着牙缝里残留的鼍龙肉。
偏他还一脸嫌弃,对青梵木偶道:“我可是神皇赐名的饕餮,世间再找不出第二只了,你竟让我吃乱七八糟的东西,当我是什么了!”
苍钧懒得理他。
倒是墨烬笑道:“银鼍龙好歹也是西海霸主,寻常可吃不到。”
沉渊闻言没好气道:“要觉得好吃你怎么不试试?”
墨烬道:“你们饕餮不是无所不吃吗?”
沉渊冷哼一声道:“我很久以前也吃过鼍龙,只是今日这一口简直如残羹剩饭,这人若不是烂到骨子里,就是已死去多日,当真倒足胃口!”
墨烬一惊:“你说什么?蝁噬武已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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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渊:我是你养的狗吗!你让咬就咬,你让吐就吐?!
润玉:关门,放饕餮。
沉渊: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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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庭实:陈列于朝堂的贡献物品。
②珪璋:朝聘礼器,玉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