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8、焲烑不见旧亭楼 ...
-
木氏召集众人连夜收拾包裹,安河通宵达旦提笔疾书,安蓉不言不语抱着银匣紧跟安逸其后。自胎身起,她便知父母伉俪情深,只从未想过深至如斯。她曾经心中说不明道不清的预感,渐渐化为真实。明日便要“西风古道别残垣,跪辞双亲恨九天。”罢,明知今夜乃承欢膝下最后一晚,安蓉却不愿面对一同抛弃了她们的父母。
木氏看着稚子幼女,悲从心来。搂着安蓉安逸泣涕不止。安逸不明其因,只得温言安抚,安蓉默默落泪,复大声啼哭:不知兄长明日得知被父母抛弃,会是何等伤心。
木氏抱着安蓉将将睡了半晚,半梦半醒间,安蓉察觉到安河前来枯坐床前,轻抚二人脸庞,半晌方离。安蓉透过青帐,望其离去,忍不住泪湿罗裳,
天还为亮,众人已默默往城门而去,安河一路抱着安瑞,手里牵着安逸。安蓉昨夜偷泣许久,嗓音干涩,眼眶红肿,木氏误以为是自己昨日哭泣所致,心疼不已,紧抱安蓉,夫妻二人俱沉默不语。秦氏方氏带着女儿坐于后车。安河一路所见,俱为破败不堪,只觉凄入肝脾。
行至城门,熟人渐多。安蓉亦认出几位常来往之叔伯婶婶。安河与友人拱手问安,复静默不语。甫开城门,各府家眷车马疾行而出,然文人墨客俱留此地。
安逸渐觉不妙,执拗的望着父亲不语。安河心中歉疚,转头不肯直视其眸。安逸只觉椎心之痛铺天盖地而来,几欲想问,口不能言。
“爹爹。”安蓉干涩的嗓音响起,安河只觉吓了一跳,忙试其体温,半晌方道:“未发热,蓉儿可有事?”
安蓉闻言,亦心中酸涩,口不能言。心道:爹爹可能与吾等一道走?
“爹爹可是要丢下我们。”安逸盯着安河,一字一泪。
“爹爹。。。。。。”安瑞不明所以的看着安河。安蓉亦泪眼朦胧,泫然欲泣。
木氏别过头不忍再看,只觉痛彻心扉,独自吞声忍泪。其欲言:丢下尔等者,不止汝父。然几番挣扎,如鲠在喉。
安河闻言默不作声,半晌方道:“爹爹此番有要事在身,汝等先行一步,爹爹自会跟来。”
安逸只觉何处不对,然又不知何处不对。只得叮嘱道:“城中瘟疫盛行,爹爹莫要久留。药羹日日需进。”
安河强笑,大手轻轻揉了揉安逸发髻:“安心,汝堂叔安池文武俱佳,汝等此去,切记勤学文武,勿念爹爹。”
安瑞安逸点头应诺。安河复看向安蓉,安蓉低头咬唇,哽咽道:“省得哩。”
木氏理顺心绪,以帕拭安蓉面,略带哽咽强笑道:“娘亲此行亦不与汝二人前去,逸儿年长,日后,须看护弟妹。蓉儿也须听兄长话。令代爹爹娘亲问汝堂叔安好。”
安河闻言怔楞失措,正待相劝,然木氏目光如炬,安河竟不能语。只得呐呐道:“娘子!汝何必......”
木氏只不理会。安河无奈,拿出一个匣子递予安逸:“此中乃家族信物及一些信件,交与汝叔父。另有一信汝日后再阅。匣内余钱,用于家用。”
木氏闻言恍然忆起什么,亦拉过安逸安蓉的包袱道:“你兄妹二人天生神力,包裹切记看好。二位姨娘,娘亲已予其银子傍身,了其身契,逸儿日后须看顾好蓉儿瑞儿四人。”随即见安瑞懵懂,便不多说。只拥着安蓉不舍放开,安蓉亦反手回抱。
安逸闻言愈发不解。正欲问,忽闻远处马蹄声起,只见千百武车骁骑纷至沓来,追着方才出城之众人四处奔逃,城内几辆马车亦迅速驰离。一时间妇孺惊呼,稚子号啼,举人们心惊肉跳。
安河起身跳下马车,木氏紧跟其后,对车夫道:“速走!”
安逸不解:“爹娘?”
车夫迅扬马鞭,骏马嘶鸣,奔于林野。安蓉攀着车窗往后看,几骑战马紧追而来。复看向渐行渐远的城门,只见木氏与安河紧紧相依。
虽知晓此去许再无相见之日,安蓉仍心有希翼:爹爹娘亲,吾放了一封信于汝二人书房几案,地道是女儿送予您二人的礼物,求您二人,定要离开。
军卒渐近,为首之人身着中郎将官服,安河众人忙起身拜见。来人不解,“汝等既得消息,想必亦是名门子弟,如何不离?”
“将军!我等欲请圣人收回成命!”安河众人一揖及地,恳求道,“城中百姓所剩无几,无患留下之人俱为孝子仁心,求将军听吾等一言。为民请命,上达天听!”
中郎将皱眉道:“尔等可知瘟病已扩至十县,圣人仁慈,命身患疫病者,聚于汝等七县之内。”
安河苦笑:“封城即可,何至烧城呢?”
闻言中郎将大怒:“狂口书生,竟对圣人不敬!”
安河单膝及地道:“学生不敢。只求圣人收回成命!求大人为七县百姓着想,为民请命。”
众举子纷纷单膝及地求道:“求大人为民请命。”
中郎将吕泰及众将士自接令伊始便心有不忍,然瘟病流传愈广,百姓受苦愈多。见众举人如此,虽心中微动,然犹豫片刻便神情坚定,道:“代泽代大人及诸位良臣俱上万言书,圣人本欲再议,然挛鞮瀚勾结胡人,连攻直畟三日。直畟纵易守难攻,亦离破城不远。如若城破,挛鞮瀚便可直驱城辇。国将危矣。况本将出身布衣,朝中无人,如何请命!”
安河诸人闻言绝望,国难当头,七县危矣。
吕泰闻言叹气:“汝等速速离去!吾权当未曾见汝等!”吕泰身旁副将闻言虽震惊,然无人反对。
众举子闻言纷纷抬头,复又垂首,“谢过大人,我等与七县共存亡。”
吕泰钦佩至极,下马扶起安河诸人,“诸兄仁义,然某皇命难违。诸兄速速离去罢。吾等即刻焚城也。”
众人闻言默默站起,挽手挡在城前:“大人得罪,如欲焚城,请将军先从吾等尸身踏过。”
吕泰无奈转身:“汝等何必如此,可知圣人下令封锁七县诸门,只许进不许出!可知吾焚城之后,须于后日子时前返直畟援城!吾再与汝等一刻钟!汝等自个好自为之!”
众举人见其离开,面面相觑。良久安河叹道:“汝等离去罢!”
徐飞怒道:“安兄!何故言此!我等与汝共进退!”
王琐亦道:“是极,安兄,吾等家眷已倍宁溪远矣,留此一命,即便护不了百姓,亦要共生死!”
安河握着木氏的手,眼中含泪,忽而仰天长笑:“哈哈!今生有幸与诸君相交相知!共生共死!何其痛快!”
众人闻言亦笑。
吕泰武力过人,自一言一行俱入耳目,叹道:“吾朝损失过矣!”
安河似有所感,与其对视道:“将军不必内疚!死得其所,吾不悔矣!”
至四方火色齐天,众学子亦微笑以对。或烈火焚身,难忍疼痛,自尽身亡,或吸入浓烟滚滚,窒息而亡。木氏至死与安河十指相握,嘴角带笑。
安蓉见身后死士与将士交战,极为担忧,死士虽武力高强,然此次前来士卒似乎俱为骑兵。遂命安月将其置于繁茂枝叶中,返身相助。
安月不肯:“主子命吾等定要护三娘子周全,三娘子莫要胡闹!”
安蓉气急:“若唇亡齿寒,孤身难抵!如若汝不听,吾便自杀!”
安月无奈,只得依言从之。
安蓉扒在树上不时用内力掷出木叶偷袭。因内力深厚,又天生神力,出击毫无章法,竟有奇效。见死士欲下死手,连忙喊道:“莫伤性命!”帮着五位死士打倒身后十位将士,无视死士们复杂的目光,想到失散的兄弟、秦方二妾及两位庶姐,忙令死士迅速前往汇集。
她只见安月抱起她,用内力发出一声鸟啼,便听见西方远处亦传来一声相似的鸟啼,不由开心道:“哥哥正于西处!”完全无视或许是宅中其他人的可能。
安月一言不发往西疾去,其余死士因震惊安蓉内力深厚,落后一步。
安蓉诸人行至呼哨处时,却是秦方二妾,及两名死士抱着茉娘莉娘奔逃之时,眼见身后死士抵挡不住,几人心灰意冷,却忽见安蓉诸人出现。秦方二人喜不自胜。方氏忙道:“三娘子,救救吾等!”
秦氏见安蓉死士仅有五人,不见稚子安瑞,不由泣道:“三娘子,求您速带茉娘莉娘逃走!吾等身后追兵无数,逃不开矣!安宅只剩汝姐妹三人矣!”
“什么?!”安蓉惊愕之余满是慌乱,哥哥出事了,怎么会?明明自己这边追兵最多!
方氏闻言醒悟,悲道:“是极,三娘子,求您带着茉娘莉娘快走!后有追兵数十人,吾走之过慢!不必管我!”说完望一眼死士怀里幼女,往左后奔去。秦氏亦哭着往右后奔去。
安蓉见安莉安茉捂着嘴哽咽不止,忙道:“速速离开此地!”七名死士并安蓉三姐妹迅速掉头往安蓉来时方向逃离。
天色愈暗,七位死士携三姐妹躲入深山幽涧,寻丛林密集之处藏身,便是后无追兵亦不敢生火。安蓉悄然跑至安茉身旁,焦急问道:“秦姨娘言哥哥瑞儿出事是何意?汝等方才遇上哥哥了?”
安茉正为母亲弟弟悲戚,闻言不解,因悲伤过度抽噎不住:“莫非大哥瑞儿未与汝一道?方才只见汝一人,我姨娘便误以为。。。。。。”
安蓉闻言知晓此事是个乌龙,不由咧嘴一笑:“哥哥武力高超,力大无比,才不会有事哩!”
安茉喜牵其衫傒:“瑞儿可与哥哥一道?”
“是。”安蓉颔首,不计较其力气过猛。
安茉闻言悲喜交加,一行悲戚生母音讯全无,一行庆幸弟弟可能无事。安莉于旁暗自神伤,涕泣涟涟:爹爹嫡母只怕是难逃一劫,还有生母。。。。。。
安蓉见状心中亦难受,拿出包袱,取一块点心道:“食否?”
安莉摇头,安蓉索性塞其手中,安莉轻握点心,思及慈母踪讯成谜,日后再难啖其羹汤点心,不由愈发难过。安蓉见点心惹了祸,尴尬不语。
安茉安莉逃过一死,瑞儿和哥哥在一起,亦改了命运,应当无事。只不知乳娘、安实、木头以及那些仆人车夫如何了?
还有爹娘,大抵已葬身火海了吧。原以为是逃不过,哪知是不愿逃。大是大非,大仁大义,真有那般重要吗?安蓉默默吃着点心,复搂着包袱靠安莉身旁,不是不悲伤,而是已经哭不出来了。
安莉正伤心,忽觉安蓉软趴趴依来,反手一搂哭道:“蓉儿,爹娘怕是......!如今,大哥瑞儿下落不明,只剩吾等哩!”安茉亦走过来抱着二人哭。
安蓉听着两人的哭声,心头悲伤难抑,亦哭了起来。
死士们守在周围,见三人涕泗流涟,正真是泪洒清溪悲难去,痛入深山恨未分。只不知如何安慰,只得将手中干粮水囊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