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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Chapter 3 ...


  •   Chapter 3

      Chapter Text

      军营里负责煮饭的几个篷子,天一亮,不断有妇人与小兵忙进忙出,这几个来多赚几把银子的平民百姓,有汉人也有蕃人,她们的男人去外面打仗,她们管不着,无奈输了死了,也只剩她们能继续养家活口。

      为了嗷嗷待哺的孩子,只要愿意给钱的就是好人。
      以这点来说,在前方打胜仗正要班师回朝的汉人将军,正正就是个出得起手、给得起钱财食粮的大好人。
      即便如此,他一个不帮忙洗菜煮饭的大男人,在最忙的时候竟拄在帐篷里,实在碍手碍脚。

      「唉呦!大将军,都说您没事就到外头去,去去。」一个微胖婆子三番两次撞到那身硬质盔甲,痛得直揉胸口。
      「我只是想稍微看看——」
      「这儿不会有人欺负您的小仙女!」婆子推着将军的背,大声唠叨:「留给我们施展手脚的地方,不然您的手下可要叛乱了!」
      「他们敢吗他们!」已经被推到帐篷门口的将军不忘烙下狠话,但里头几个女人无一理会,只有切菜打水的小兵们立正点头,齐声回:不会的,将军,砍我们头都不会!
      好不容易赶走那扛着主帅头衔、却又在此显得笨手笨脚的笨男人,几个女人开始放松地闲聊起来。
      「柳姑娘,」慈祥面容的妇人,向那位始终安静削着水果、负责调味烹调的年轻女子搭话:「这叶将军也算是对妳有心了。」
      「是啊是啊,一副怕妳烫着伤着的样子。」
      几名对男女爱慕之事颇感兴趣的妇人,你一言我一句地交换心得。

      说起叶昭,几日前带几万大军和装满宝物的绵长车队,跟镇长打过招呼后驻扎郊外,见到的人都说马背上的他,气势万钧,凛凛威严,又说他玉面无须,俊俏风流,无数的赞美溢词,着实让几个未嫁少女春心萌动。
      是故,军队文官带着银两来寻几个能缝衣煮菜的平民时,她们一马当先纷纷举手。
      “到了营中,还要轮流照料柳姑娘的起居,可行吗?”当时文官提出十分奇特的额外条件。
      “柳姑娘是谁呀?”
      “是我们主帅的贵客,也是朝廷的贵人。”
      一头雾水的她们之后进了营,见着那位贵客与贵人,立即就打消对英雄豪杰的妄想,因为,身边有那样倾城般的丽人,又日日嘘寒问暖上心得紧,哪儿还有闲工夫看别的女人一眼呢?
      而且听说,倾城倾国不只是单纯形容,统治这块地多年的大王和几名皇子,就是栽在她的美人心计之下。
      原先几个婆子警戒外来客,但这段时间相处下来,爱缠着小美人却老是被赶走的将军,倒也是坦率可爱,由于治军有道,不仅不像过往几批军队那样到镇上惹事,反而成为帮小镇固守乱世的勇士;而柳姑娘丰姿柔仪,一双玉手看似油盐不沾,却性子柔善,大小杂事都自个儿来的坚忍韧性,更是让婆子们倍感亲切。
      特别是脸庞的几道浅痕默默诉说她的刻苦过往,划过秀眉尾端的那一刀深刻,差点夺去顾盼间都能眨出水的美眸,一看就为她心疼。

      「将军为人宽厚,对每人皆照顾有加。」
      柳姑娘客客气气地回应,解开身上避免弄脏的布衣,唇边扬起浅浅微笑,那温婉风韵连婆子都要醉倒,更何况是血气方刚年轻气盛的大将军呢?
      「柳姑娘,汤好了,您要不先尝尝?」
      听到小兵的声音,柳姑娘走去柴火烧出的热炉旁,拿杓子轻尝一口,眉眼满意地笑开,并舀了一碗汤。「麻烦你先拿给将军,她应该还在帐外。」
      小兵正要接过,大腿却被身后的婆子们毫不留情地捏了几下,他赶忙说:「啊、啊啊,突、突然好忙!忙得没时间送汤给将军了!抱歉、柳姑娘,您自己拿给将军吧?」
      柳姑娘先是疑惑地看他,倒也不恼,轻轻点头。她走至门口,一手拿碗,一手掀开篷幕,果然将军仍站在门边,正跟几个指挥官谈话。
      「阿昭——」
      在这道娇声柔唤后,篷幕放下,再也听不到对话,里头的所有人笑了开来。

      ***

      等指挥官们右手点胸退去,柳惜音将汤碗递给叶昭。「先喝点吧,妳不是饿了吗?」
      「我才没饿。」只是味道太香了。接过碗的叶昭咕哝几句,呼散热气,前前后后喝了好几口。
      「喝慢点,别烫着了。」
      「这香料……不太一样。」唇齿留香,她忍不住舔舔嘴角。
      「是那里的东西,我不清楚是否有正确译名。」柳惜音自衣袖抽出帕子,没有多想,抬手便帮叶昭擦了唇边。「若妳喜欢,也许运几株幼苗回去,试试能否在中原种植?」
      「好,妳把名字写下,我差人去买。」
      柳惜音微笑点头,并非巧笑倩兮,却比起初识那段时间的冷漠态度好上太多,叶昭正想再说什么来逗她多笑些,一名守卫便带了个留着山羊胡的长袍男人、以及他身后六七位衣衫红红绿绿的鸳鸳燕燕走向前来。

      于是柳惜音缩回手,站离叶昭一步。

      「将军,」卫兵抱拳行礼,恭敬禀告:「县太爷刘勇命师爷送酒水猪肉慰问犒劳。」
      酒水猪肉?叶昭挑起眉,瞄了一眼那几名惶惶低头的女子。
      「将军,久闻威名。」师爷弯下腰,藏在袖后的脸却藏不住他的殷勤讨好。「我们老爷听您扎营在此,特命小的带些慰劳品,可以的话,也想请将军至县府一聚,好让县城百姓感激贵营将帅的骁勇功绩。」
      「酒水和肉,我就收下了。」叶昭一手搭在腰间剑柄,姿势闲雅,不怒而威,语气平淡地道:「帮我回去向你们县老爷致谢。至于县府一聚,请恕我推辞,这几日趁冬雪稍融,我们得加紧赶路上京。」
      「既然如此,还望将军能接受——」师爷向后使眼色,示意几个女人一拥而上。「——县老爷这份诚恳的礼物。」
      「哎,」抬起手,叶昭命所有人别乱动,包括那些好似正要饿虎扑羊的姑娘们。「县老爷的礼物,我叶昭心领了,师爷请带回吧。」
      她拒绝时,眼角余光不禁看了看沉默待于身后的柳惜音,只是对方早已戴上清清冷冷、无动于衷的面具。
      「可是、将军——」
      「好了,趁未下雪之前,师爷请回。」
      不留余地,将军挥了手,几个卫兵训练有素地提枪过来,无声瞪视着师爷,直到把人瞪出军营,离开叶昭的视线。

      「这群人真是异想天开……」她翻了白眼。自关外启程上京的这段路,不乏好客热情的官员地主主动示好,但能在战乱蛮荒、百废待兴的地方还想得到送女人这招,也是不简单了。
      「……为何拒绝?」
      柳惜音轻柔发问,从表情和声音很难琢磨出端倪,叶昭努力盯着许久,依旧无法从那连一下也没皱过的眉宇找到线索。
      「我不需要这些——」不知该如何解释,大手在空中挥动,试图挥散脂粉味。「凭添麻烦罢了。」
      「酒与女人是军营里最好的犒赏品,县太爷实是了解之人。」维持平静音调,柳惜音垂下眼眸,望着自己不知何时捏紧绣裙的手。「曾听闻叶昭将军的爱好是名枪、横刀、好酒、美人——妳是因我在这儿才拒绝吗?」
      叶昭抿着嘴,不想为决定多所说明,也不习惯。
      「妳知道,方才有多少目光跟着那些姑娘们吗?他们会说话的。」
      说主帅不公平,有好东西却不一同分享。
      「任他们去说!」不认为自己做错,却被咄咄相逼,使她握紧剑柄粗声粗气地道:「跟妳无关,别再囉唆!」

      叶昭怒气冲冲地掉头离开。
      有时真会被柳惜音这个女人气死!
      一身硬骨,死脑筋怎样也说不通。
      好在她是女人,若是个男人,叶昭非得拿狼牙棒敲她一顿不可!看能不能把些许柔软敲进那颗脑袋里,好让她别再那样认死理。
      一人苟活于世,千般难,万般险,总是得有所退让,总是得对某些事投降,毕竟输了一次战局,不表示输了整场战争。

      当夜,与众将安排完何时出发、自哪处绕过山崖等事宜,叶昭才刚坐于书案后喝了口茶,一名小队长就惶恐至极跑进来,单膝跪地,禀告:「将军,柳姑娘……柳姑娘……她、托小的转呈一个请求,这……唉,小的也不知该怎么说,请将军过目。」
      将书信呈上,小队长焦虑地看着他的主帅,若有任何拔刀提枪的蛛丝马迹他定得逃难。
      叶昭看着信里所写,额前青筋冒出,两只手差点要因用力而撕破棉纸。
      上面娟秀的字迹,写着谦卑礼貌的文句。
      书写者有感于将军之功、众将之威,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小小女子当竭尽所能,无奈贫寒之身实无所长,唯有区区舞艺,曾为表演伶人,三流之技,还望将军海涵,允许献舞一曲,只盼将士开怀,有所歇息。
      「——柳姑娘呢?」咬牙切齿的声音,让人觉得牙关好似都能咬破金属铜铃,啃骨碎石。
      「就在外头。这……将军,要小的去叫柳姑娘进来吗?」
      「不用了。」叶昭深吸一口气。好妳个柳惜音,好强倔直,不接受好意,那我就如妳所愿。「允了,你安排个时间,告诉小子们参加柳姑娘的宴会。」
      「可是、将军——」小队长能当上小队长,自然不是外面那些不懂稜角的愚人,他很清楚主帅看重柳姑娘的心意,而英雄将才一招惹儿女情长,那也是不讲理的。「这样吧,不然小的去跟柳姑娘说说,也许她会愿意打消主意。」
      「你说什么说!她爱干就由她去!」叶昭怒极了,一脚踢翻书桌。「快滚!」
      帐篷里砰砰声响,但外头小兵没一个敢探头查看。
      小队长莫可奈何,苦着脸退下。

      两日后的夜里,自县城请来拨琴客与弄箫人,篝火旁围绕喝酒享乐的将士,当古雅音乐响起时,叶昭仍待在自己的帐篷。
      「将军,柳姑娘来请您——」
      「不去!」
      叶昭第五次拒绝参加宴会。
      这两天她没跟柳惜音说过话,就连营区路上遇到时,都只是冷着脸走过她,尽管能感觉到那道沉静视线一直望着她离开,但本人既然毫无道歉的意思,她叶昭也无须拉下脸多说。
      更何况,今日有最紧急的身体状况得处理,别说喝酒听曲看跳舞了,光是要躺着休息都难以入眠。
      ……这是她最痛很当女人的日子。

      叶昭卸除盔甲,抱着肚子缩成一团,坐在榻上直冒冷汗。
      突然,喧闹俱寂,只有悠扬音乐飘在营中,她阖起眼,想象这时的他们究竟是看到了什么,才会一句话都说不出口,连呼吸都忘记。
      她其实很清楚。
      因为当她看着那个人——当那个人唇边第一次展露微笑——她也是……忘记怎么说话,忘记该呼吸。

      占领皇宫,统计所获宝物的那天,叶昭发现了放在国王藏书间的一幅肖像画,画中人身穿汉服,水袖飘渺,墨发浓艷,娇丽姿容光彩逼人。
      那个如仙人儿在画里跳舞,彷彿就要飞到云海之上,消失于尘世。
      叶昭把画私下收藏起来,夜里有时拿出观看,而平日,她总是能跟画中人交谈,想着那个人何时会飞回云上——她会带我一起走吗?

      人声再度响起,听到不绝于耳的惊叹赞美,叶昭把自己缩得更紧,祈祷疼痛快些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浑浑噩噩间,一只温暖的手覆着她的脸颊。
      叶昭吓得睁开眼,立刻望到一身红衣、皓齿朱唇的柳惜音,她弯腰凝视,满脸担忧。
      「外头的卫兵说妳没应声,我便自己进来了。」秀眉深深紧皱,黑眸仔细端详,生怕漏了任何不适,柳惜音轻问:「阿昭,妳是怎么了?」
      本来还在气她的,本来还觉得自己没有错,本来在想,这个女人不先道歉的话,她是绝不会再跟她说话的——但一听到那声呼唤,叶昭不由得长长叹息。
      「惜音……」再次阖起眼,吞下委屈,是时候求救了,我已经受不了了,不想再一个人了。
      她曾说疼痛是会习惯的东西,但那是因为,即便你大吵大闹,怎样吶喊,都不会有人理会,你只能习惯。
      而现在不同了。这个人在这里,一切都不同了。
      叶昭小小声地说:「我……不太舒服。」
      迷惑布满那张绝胜六宫粉黛的脸蛋,直到叶昭发白的唇与捂住下腹的动作,才让她领悟地啊了一声。
      「不要怕,没事的。」柳惜音安抚地说:「等我回来,没事的。」
      她不知道如何安慰他人,只能重复着当初被安慰过的句子——当初,某个铠甲染血的将军,将她抱离地牢时,就是这么说。
      就是靠这几句话,让她不再害怕。

      找军医熬些止疼药汤,烧了热水和湿布巾,里里外外跑了几趟的柳惜音,最后坐在榻上,一手抚着叶昭的背,接过喝完的碗。
      「妳看起来很漂亮。」当她正在浸热布巾时,叶昭眨着那双乌亮的眸,十足认真地说:「这样的妳跳舞也一定很漂亮。」
      柳惜音无言以对,她知道她们好像……正在吵架。或者该说是,叶昭单方面地对她生闷气,好几次都想找她谈谈,叶大将军却军机繁忙,总是不给半点机会。
      这个人,发起脾气来也是挺任性的。
      「……妳想看的话,下次再跳给妳看。」解开叶昭的皮革腰带,柳惜音抬眸看她一眼寻求应允。
      之后,微微掀起袍子,将热布巾轻贴在肌肉硬实的腹部。
      叶昭没说话,脸颊靠着一边膝盖,依然保持坐在榻边的卷缩姿势,但五官不再因疼痛而扭曲。
      「阿昭……还在生我气吗?」
      「不气了。」
      抿抿下唇,柳惜音坐回她身旁,等布巾不够热,拿开之后开始用指节按摩腹部。「我不明白妳在气什么……」
      叶昭睁开一只眼,看了看柳惜音的侧脸。「这样会让我好过一点吗?」
      「什么?」
      「这个,」用下巴晃晃腹间方向,暗示奇妙的按摩举止。「会让我舒服吗?」
      柳惜音点了下头。「妳没有姊妹或是……母亲、教过一些法子吗?」
      「我是家里唯一的女孩儿,娘也死得早。」叶昭半阖起眼,的确感觉愈发安祥。柳惜音的手温柔又暖和,甚至能带来睡意,她喃喃低语:「从没有人教过我怎样当名女子。」
      「或许那并非坏事。」用着一样的低柔语气,想起前尘往事,以及至今仍不断发生、亲眼目睹的种种不幸,柳惜音说:「学会当女子并没有比较好。」

      「——所以妳提出要求,」叶昭的声音忽地变得沉稳,透着一丝冷峻,她睁眼望来的眼神,深邃幽暗。「逼我接受,就是因为妳已经学会当名女子吗?」
      这就是她生气的原因?柳惜音摇头叹息。「阿昭,妳总是……总是对我好,我知道。」
      我不想成为妳日后该解决的问题。
      「他们说我是妳的女人,因为妳是将军,妳可以有好几个女人。」
      而他们只能看着,看着想要的东西,来来去去。
      「在我的生命里,我遇过太多这样的男人——这是能安抚他们不闹事的法子。」
      而且是最简单的法子。没有人必须受到伤害,没有人必须咬牙承受痛苦。
      柳惜音努力地解释着,想让这个人明白,她并非有意惹她生气。
      「但妳受到了伤害。」叶昭握住腹部的手,掌心轻松包住纤小柔荑。「是妳,承受了痛苦。」
      「……没事的,」知道自己被原谅了,知道这个人懂得,柳惜音心口暖到发疼。她持续按摩小腹,让它更温热、更舒服,脸颊枕着叶昭的臂膀,告诉她也告诉自己:「已经都没事了。」

      ——晨日。
      叶昭从榻上醒来,呆然望着趴在桌边睡觉的红衣身影。
      柳姑娘在将军帐篷待了一夜,传出去又会是怎样谣言呢?
      搔搔头,懒得再管,大将军有权倒头睡起回笼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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