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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前篇·攻其不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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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85年的深秋,铅灰色的天空让人忽视了季节更迭与温度的变化,只有路上行色匆匆的人们掩紧的风衣昭示着又一个严冬即将降临。
弗雷迪·莱利坐在事务所的窗前,他已年近不惑,近来的操劳在他脸上添了不少胡茬和疲态,但属于大律师的眼神却始终阴沉有力。此刻他正聚精会神地看着一份报表,从胸前的衣兜口取出钢笔,在一行数字上打了个圈。
只要完成这笔财产转移,里奥名下的一切就都失去了——除了即将属于他的那家军工厂。而他本人对此毫不知情:之前,里奥将财产管理全权交托给了弗雷迪,婚后则是玛莎和弗雷迪共同处理。弗雷迪终于用这些年的积蓄开办了自己的事务所,尽管目前只有他自己和两名兼职的助理,但那是他自己的产业,也是他这些年来唯一的骄傲。
想起玛莎,弗雷迪眯起了眼睛。那是个美丽又睿智的女人,自己的朋友能得到这样的伴侣实在是一种幸运——她不仅有着姣好的容颜和得体的体态举止,还在婚后帮助里奥解决了大量人员和帐目问题,分担了弗雷迪不少工作;弗雷迪欣赏她,里奥信任她,自那之后弗雷迪平时与玛莎打交道的时间倒是比直接和里奥相处要多。
贝克夫妇婚后第二年的冬天,他们终于迎来了自己的小天使。里奥为女儿取了个简单明快的名字,丽莎,蕴含着初为父母极其单纯的愿望,无论是谁见到这一家三口都会衷心祝福他们幸福快乐。丽莎一周岁时,里奥和玛莎决定为她举办周岁礼,里奥第一个想到的客人自然是弗雷迪。
令里奥没想到的是,弗雷迪先推说工作繁忙,又提到近来身体不适,总不肯痛快应邀。于是当天,里奥驱车来到弗雷迪的住处亲自接他,在看到弗雷迪开门时惊讶的神情时还颇为得意地大笑了起来。
“没想到吧,我的朋友?——嚯,你这黑眼圈怎么搞的!”他大剌剌地搭上弗雷迪的后背。
“里奥,如你所见,我想我的状况不适合……”
“听我说,先别管那些工作了,跟我走,咱们好好乐上一乐!”
弗雷迪就这样被里奥拉上了他的车,事实上,他一直也不太懂得如何拒绝里奥。里奥总是以一种势在必行的气派让人很难提出反对意见,而且也极尽所能地做好了一切准备,比如此刻,他就体贴地给弗雷迪在车厢里准备了舒适的靠垫和头枕,甚至还有一张薄毯子,毯子是白色的,看起来十分洁净,让弗雷迪也能轻易接受,在并不算近的途中用它们补一下眠。而他则坐在弗雷迪的身边,边看风景边和马车夫聊着天。
弗雷迪的确困倦,事实上,他昨晚一夜没睡。在马车有节奏的颠簸中,他的意识渐渐模糊,真的睡着了。
醒来时,他靠在里奥的肩头。里奥的肱二头肌饱满有力,靠在上面既不会太硬也不会失去支撑,从前混熟了之后一起出去谈生意时,弗雷迪也会偶尔这样靠在他身上睡着。
但这次弗雷迪睡的有些沉,因此醒来时有些懵懂,恍惚间像是回到刚和里奥认识不久时,两人一道在当时少得可怜的几家纺织厂之间来回奔波的情景。
“到哪儿了?”他半闭着眼睛没有动,声音带着些初醒的沙哑。
“快了,再过一刻钟就到庄园正门了。”里奥答道。
庄园……?嗯,对了。里奥想要买下欧利蒂丝庄园,今天是要和原主人第一次面谈,对吧?虽然不知道这家伙突然想买下这个庄园是为了什么,弗雷迪迷迷糊糊地想。
“玛莎和丽莎见了你,肯定会非常开心!她们也很久没和你会面了……”
里奥自顾自沉浸在亲友即将相聚的喜悦中,而弗雷迪大概用了两分钟时间完成消化里奥的话和清醒过来这两件事情。
他感觉身体在不断下沉和变冷,但他不动声色地保持着当前的姿势,没被人看出任何异样。靠在里奥肩头的脖子渐渐变得僵硬酸痛,他挑选了一个适当的时机慢慢离开了支撑,抬手搭上后颈,神态自然地活动了一下肩颈。
“抱歉,睡太久,有点麻了。”他见里奥看向自己,笑了笑说。
马车突然停下,里奥下意识扶住弗雷迪怕他被晃倒。
他们的目的地到了。
那是弗雷迪第一次以客人的身份受邀来到欧利蒂丝庄园。
尽管之前是他一手主持庄园的购买,又是他亲自找来了设计师和工匠完成翻新和修缮,但弗雷迪竟然时隔两年才真正有机会仔细端详庄园里的一草一木。不愧是伦敦最有名的艺术家,从餐厅雕塑的神态到大厅立柱的花纹,整个庄园呈现出一种精致而协调的美感,当初与设计师讨论方案时,弗雷迪就想过有一天和里奥一起坐在餐厅喝着咖啡,从打开的窗子望到外面的花园,正对着窗子的地方最好开一片小小的花圃,种上黄色的香水月季……虽然现在的稻草人看起来也不错,那是贝克夫人的提议。
那晚,鲜少贪杯的弗雷迪酩酊大醉。他依稀记得壁炉里的火焰把众人的面孔映得明亮,里奥脸上出了薄薄一层油汗,鼻尖还有细细密密的小水珠。玛莎却始终保持着端庄的仪表,席间,仆人们把摇篮里的丽莎推上来,女孩好奇地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里奥也喝醉了,对还没学会说话的女儿说:“丽莎,叫莱利叔叔!”
玛莎小声嘱咐男仆安顿好男主人。宴会散去后,她亲自安排送喝醉的弗雷迪回去,却在仆人去准备车子时一个人扶着弗雷迪沿着走廊向外走。片刻后,返回的仆人被告知那位尊贵的客人不小心跌倒了,要临时安排在客房休息一晚再走。
翌晨,莱利律师天还没亮就匆匆离开了庄园。
从那天起,弗雷迪清楚有什么东西已经一去不返,再也不能回头。他知道怎样确保自己的利益最大化,于是心照不宣地和这对性格迥异的夫妇维持着三方都满意的关系,但他自己却始终没在其中找到平衡。
起初,弗雷迪觉得是道德感冲淡了得逞的喜悦。他想自己一定是对里奥得到了玛莎这件事不满,但如今他已经毁掉了这段单纯的关系,仍然郁郁不乐应当是出于对朋友的愧疚和对自身行为的羞耻感。可随着时间推移,弗雷迪内心的空洞越来越大,不够,一定是什么还不够,还需要做更多,更过分的事,直到……
直到把里奥的一切都夺过来。
重新核对了一遍即将实现的方案,弗雷迪合上账簿收起笔,闭上眼长舒了一口气。想象着接下来的进展,弗雷迪感受到一种报复的快感,但这种愉悦感旋即被更多的阴霾取代。他即将彻底背叛最信任他的雇主和朋友,而这个人最信任的另一个人是共犯。这对里奥贝克而言,是否太残忍了?
不,这是他应该付出的代价。为他的愚蠢,为他的识人不清,为他自己做出的选择。
而我从中获利的途径没有任何一条不合法的——没人能指责他人为改善生活而作出的努力。而且,这些资产由我接手再好不过,我不仅能更好地管理它们以获取更大收益,如果里奥认识到自己的错误,我或许还可以……
莱利警醒地敲了敲自己的头。从什么时候起,他也会有这样心慈手软的念头了?况且,现在还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他需要确保玛莎会配合自己完成这次转移,尽管在此前的幽会中这个女人已经主动要求他尽快动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