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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初次交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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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三日后,已经安静了数日的山西巡抚府邸忽然热闹起来。黎明刚过,山西境内各处的官员便陆陆续续的来到巡抚衙门递牌子,这一切,自然是源自李恪的邀请。这些人中不单有三四品的省道大员,甚至连离晋阳城较近的几个县的知县也一并在受邀之列。
  李恪坐在会客室的主座上,审视着眼前的官员,道:“我今日找大家来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听听大家对治水的意见,水患已经刻不容缓,我们总得尽快拿出个章程来才行。今日不论官职大小,只要有好的办法,都可以说出来。”
  王杰主管民政,这个时候只能第一个发言道:“治水修坝我们当中都有懂行的,如今最要紧的还是一个钱字,没钱我们就是有通天的本领也不济事。”
  李恪道:“你是藩台,钱粮的事情知道的应该比我清楚。现在藩库里还有多少银子能够腾挪出来先用着?”
  王杰叹了口气:“这些年地方上的士绅们仗着有功名,种地不用纳税,拼了命的买地,有的百姓也自愿把自家的土地挂在那些大户人家的名下,致使收上来的税是一年不如一年了。如今藩库里除了要上缴给朝廷的,历年来偿还亏空的,手头上能用的不足十万,堪堪只够勉强维持平价售粮,不至于闹出民变来,再用来修堤,实在是捉襟见肘。”
  王杰说的是地方上历年来积攒的弊病,已不是一朝一夕可以革除,李恪此时也只能把这些问题暂放一边,皱着眉头道:“修缮堤坝可以调百姓来服徭役,地方上的驻军也可以暂且拿来使使。修堤的用具,这是向来不能少的,我派人查过了,库府里头还是有些盈的。至于钱嘛,王大人你废点心思,大抵还能挤出个两三万来吧。有了这些,就能先把最要紧的那几处堤修起来,这样百姓的日子就好过些。剩下的,等黄河过了汛期,朝廷的拨款来了,我们便可以徐徐处置了。”这是他来的时候已经盘算过的,只等把这场水灾应付过去,就能腾出手来好好整顿一下山西的政治,也可以给各省立个榜样。
  山西总兵田绂却摇了摇头,冷笑道:“太子爷您是拿我寻开心呢吧,我山西境内的士兵已经三个月没发饷银了,这时候您要再让他们去工地上干活,不用等民变,他们就先兵变了,拿锄头的和拿刀的,太子爷您可得掂量清楚了。”地方上民政和军政互不统属,论权势总兵还能高出巡抚半个头,这田绂大概是平时当大爷当惯了,竟然把李恪的话硬顶了回来。
  李恪心中却是另一番打算,心道田绂就算再大胆,也不敢直接对他一个当朝太子这么无礼,当下佯怒道:“军饷,你得去问户部要,难道还让我从内库里拨给你不成。我现在就让王杰把藩库的门打开,里边有的是钱,只怕你不敢拿!国家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朝廷现在要能拨出银子,我还叫你们来干什么?”
  田绂道:“您这话说的可就不对了,国家养兵,那是为了抗御外敌,可不是用来做苦力的。再说了,将士们也都要拿钱养家,你不给钱,他们谁肯干活?您就是革了下官的职,下官也干不了这差事。”
  “田大人说得对,没钱我们办不了!”田绂的话竟有不少官员响应。
  王杰眼见双方杠了起来,只得劝道:“田大人这话说的不怎么在理。这几日我布政使司的人日夜加班,几宿几宿的不合眼,也没人说要加俸禄,图的什么,不就是快点治好水患。您怎么能一句没钱就撒手不管。正是因为下边兵士难说话,才要您这总兵来管着嘛。您到底也得为江山社稷想想啊。”
  田绂这时竟然耍起横来,骂道:“你为社稷着想,我难道就不是吗?我手底下可都是拿着真刀真枪的人,他们闹起来,你们谁担待得起?你们谁不服,这总兵的位置我就让给他坐!”面上虽是在骂王杰,这一字一句却都是说给李恪听的。
  田绂终究是武官出身,他这一吼,王杰只好认怂。再要僵下去,得罪了兵大爷,指不定哪天闹起兵变来自己就得第一个被拉出去祭旗。
  可这世上有没种的,就一定有有种的。
  一个青年突然厉声大叫起来:“我们在座的都是久读圣贤书之人,费力考上功名,不就是为了利于国家?田绂你身居高位,深受皇恩,竟如此搪塞,有何面目去见天下之人?我请你去看一看,外面那些灾民想要的不过是一碗稀饭,一口干净的水。你在这里锦衣玉食,当真不羞愧吗?”
  此次李恪邀请的官员数量甚多,因此只有像王杰田绂一样品级较高的官员才有座位,至于县令一类的六七品小官,为了节约地方,只能站着,那名青年,就是众多站立官员中的一个。但就是这样一个不起眼的小官,面对众多的朝廷官员,面对当朝太子,竟没有一丝自卑,有的只是为百姓伸张正义的凛然。
  李恪微笑:“你现居何职?”到底是读书人,虽然义愤填膺,说起话来却还能严丝合缝,让人抓不住把柄。
  青年双膝跪地,叩头道:“臣安泽县令罗云鹏。”
  “好啊!”,田绂霍得站起身来,顺势抽出旁边差役身上别的腰刀,“区区一个七品县令,竟敢当众指责本总兵的不是。你也不掂量掂量自己有几斤几两。爷打仗的时候,你小子还在家里穿开档裤呢!”
  罗云鹏淡淡地答道:“巡抚大人已经说过,今日不论官职。大人如此辱骂我,是在说巡抚大人的不是吗?”
  田绂被罗云鹏一激,更加怒不可遏,挥刀便欲砍他。在场的官员除田绂外,都是文官出身,哪见过这等阵势,眼见要血溅当场,有几个胆小的早已闭上了眼睛。
  罗云鹏敢责问田绂,自然不是怕死之人。但他闭眼等了许久,竟不见刀落下。睁眼一看,田绂的手已经被李恪拿住,刀刃离自己的脑袋不过半尺。刀刃在日光的照耀下泛出阵阵寒气,惊得罗云鹏直冒冷汗。
  这一幕旁人看来应该是田绂忌惮李恪,不得已停手,但田绂却感到了真正的恐惧。只有他清楚,刚才砍罗云鹏的一刀已用上全力,却被李恪随手一拂挡了下来。李恪方才的举动实在太过随意,无怪别人误会。这个文质彬彬的太子,绝不似看上去那般手无缚鸡之力。
  “田大人何必如此着急,难不成真想血溅巡抚府?大人不妨先坐下,听听罗县令的说法。”李恪用手将田绂按回椅子。
  “罗县令,以你来看治水应当从何下手?”
  “以微臣之见,筑堤修坝已刻不容缓,拖上一天,将来便会麻烦一分。朝廷暂时拨不出银子,可先由地方上官员和乡绅们捐款。只要筹足先期银两,即可动工,朝廷拨款一来,再全力修缮,如此不用三月,我山西可无水患之忧。至于人手,非抽调官兵不可。他们都是山西人,家乡遭难,谁不忧心?彼时众志成城,可无坚不摧。”
  李恪含笑点头,向王杰问道: “王大人认为如何?”
  王杰想了一下:“这样当然没有问题,只是…这捐钱一事不同于寻常的摊派…”王杰顿了顿,不再说下去。
  李恪明白他的意思:让乡绅官员捐钱,谈何容易。
  田绂接茬道:“我平素两袖清风,全靠每月那么点俸禄撑着,养活家里还嫌不够,拿什么捐款?太子您这是逼我去吃空饷,去喝士兵们的血!再者说,你不发粮饷,我一兵一卒也调不动!”
他自己夸自己是个清官,不禁显得有些不伦不类,话音刚落,便有几个官员笑出了声。
  李恪轻叹:“田大人当然不用捐。”
  “你什么意思。”田绂愕然。
  “田大人刚才不是已经辞去山西总兵一职?不过你是朝廷命官,此事应由皇上决定。但既然你认为力不能支,我也不好勉强。只好暂时找个人来替代你了。”李恪转头问罗云鹏:“罗县令,这个差使我交给你,你办的好吗?”
  罗云鹏脑袋一蒙:县令到总兵,这是差了几级?
不仅升官,连系统也给转了。
  差事虽然艰难,却是李恪的信任和抬举,罗云鹏不由心头一热,昂首答道:“能办!”
  王杰见田绂满脸黑线,慌忙赶来和稀泥:“罗县令确实是个人才,但太子直接让他接任田大人的官职未免操之过急。不妨先让他来我布政使司做个参事,历练历练。”他深知武官的任免不同于文官,非得找一个能压住阵脚的人来才行,否则极易引起哗变,他此时不由得深叹李恪行事轻浮。
  “我没有让他接任,山西总兵还是田大人”,李恪顿了顿,“我只是让田大人把官服借给罗县令穿几天。等水治好了,再还给田大人就是了!田大人意下如何?”这招来得却损,总兵还是田绂的,只是不让他管事,但是一旦兵营里出了事还得由他来背锅。
  田绂冷笑:“你要罢我的官。他一个七品县令,给我手下那些督统们提鞋子还不配,你就是让他当总兵,你以为他就能调的动山西的兵?“
  李恪点头表示赞同:“田大人所言不错,你自己在家太寂寞,你手下的左都统刘非,还有那两个千户陈宇和张兴,都和你一起在家歇着吧,具体事务由慕容云接替好了。”
  李恪刚才所点的那几个人都是田绂的亲信,田绂额头不由泌出一丝汗珠,他也是随李衍打天下的人,慕容云的名头自然是听过的。他是个把总的时候,慕容云已经当到了将军,算来还是自己的直系领导。他久任山西总兵,军营里许多官员都是由他一手提拔的,自然不怕罗云鹏。但要是换成慕容云,那情况可就大不一样了,领导的领导,就是领导的平方。再加上自己最底实的几个亲信刚才都被撤了,这山西的兵,真还就被眼前这个太子控住了。
  “田大人等什么,还不赶紧把官服脱下来借给罗县令!”李恪斜睨着田绂说道。
  “李恪,你!”田绂气结。
  “快点,难不成还要我帮你!”李恪提高音量,语气愈加严厉。
  “好!”田绂将官袍和帽子脱下,丢给罗云鹏。当众脱下官服,对田绂来说无疑是奇耻大辱,在合适的时候,这份仇恨,会化为烈火反扑。
  “还有裤子呢?”李恪步步紧逼,不给田绂喘息的机会。
  官员见田绂气得满脸通红,想到这个平日里不可一世的总兵大人,竟然也有被逼到绝处的时候,均忍俊不禁,却又不得不佩服眼前这个少年太子做事的果敢。
  “你不要欺人太甚!”田绂眼见事情无法收场,只得愤愤离开。
  李恪注视着田绂的背影,脸上泛起冷淡的笑容:“再有不听本官号令者,有一个我办一个。今天就到这里吧,具体实施由王大人负责。”
  李恪想了想,补充道:“后天我宴请各县乡绅,罗大人你去准备一下。不肯来的,派兵去请。”
  王杰领旨完毕,其余官员也纷纷散去。官员中,除却罗云鹏和王杰,都显得有些郁闷,因为捐款的人除了乡绅还有他们。
  “太子殿下刚才真是好大的威风。”屏风后面忽然传来几声清脆的女声,原来夏莞一直躲在后面偷听。
  李恪见众人已经离开,微微一笑道:“我托你调查的事情查的怎么样了?”
  “这两日接连请了各地官员的夫人,除了几个口风严的,情况倒也明白了七八分。”夏莞扬了扬手中的单据,“这是和燕王有来往的乡绅和官员的名单,再加上你之前从吏部借来的燕王保举的山西官员的折子,这中间的关系基本能理清楚了。”
  李恪喝了口茶,转头向慕容云道:“田绂敢当面顶撞我,八成也是有人在背后支持他。”
  “当年论功行赏,他因为走了皇后的门路,才当上山西总兵。太子的事情,燕王大概已经和他打好了招呼。地方商会和田绂一向亲厚,若想逼他们捐款,不把田绂收拾妥帖是不行的。”
慕容云答道。
  “真是我的好弟弟。”李恪冷笑,“燕王是不错,可惜选的这条狗就差劲多了。”
  “这件事换了你是田绂,会怎么做?”李恪向夏莞问道。
  夏莞没想到李恪会突然问她的看法,沉吟了一会儿才道:“臣妾会老老实实在家里待着。殿下初来山西,根基不稳,就算有慕容将军帮忙,到底强龙不压地头蛇,以臣妾在山西的势力,足够拖住殿下几个月,殿下总不可能把全山西上上下下的官员全部革职,只要能撑住一个月,让殿下筹不起钱,那殿下这盘棋就算是输了。”
  李恪赞道:“你倒是玲珑心思,我今天给了他这么多气,他这个草包可不一定能像你一样忍下来。他一定会写信给燕王,让他替自己出头。边臣私通皇子,按本朝律令,是死罪。”李恪的眼神突然变得阴狠起来,他这是在赌博,赌田绂的心性。
  慕容云会意道:“臣这就派人在晋阳通往京城的各路埋伏,一定拿住田绂送信的人。”
  李恪微笑:“以他的性格,送信的人今晚就会出去。我之所以将宴请乡绅的时间定在后天,就是为了那封信。这件事不能走漏风声。”
  “臣明白,殿下尽管放心。”
  “李恪哥哥。”夏承这时却独自一人跑进会客厅。
  “臣告退。”慕容云眼见事情已经交代完毕,也不便再逗留下去。
  李恪点了点头,抱住夏承,笑道:“怎么跑这边来了?”他看着眼前稚气未脱的孩子,心中一时五味杂陈。这两日忙着政务,竟把他给忘了。
  “我想要夏莞姐姐陪我出去买吃的。”夏承调皮地说,展现出这个年龄独有的可爱。
  李恪注意到夏承胸前的首饰,一个狼首挂件,奇道:“这个项链是谁送给你的。”
  “是巴图叔叔,那天有人要杀我,巴图叔叔带着我逃跑的时候把这个挂在我脖子上的,还说无论如何都要带着它。”夏承说完,眼泪吧嗒吧嗒的落在地上。
  “那你爹娘呢?怎么没和你在一起?”
  “爹娘都被坏人杀了,我亲眼看见的。爹爹是很厉害的人。”夏承的记忆被李恪唤醒,再也忍耐不住,嚎啕大哭起来。李恪平素极少和孩子相处,眼见李承突然放声大哭,一时竟不知道如何劝慰。
  夏莞见李恪一幅手足无措的模样,笑着将夏承抱在怀里,道:“好了好了,没事了。以后你就和夏莞姐姐住在一起,不会再有人害你了。你不喜欢夏莞姐姐吗?”
  “真的吗?我真的能和夏莞姐姐住在一起?”夏承破涕为笑,“我最喜欢夏莞姐姐了,将来要娶夏莞姐姐做新娘。”
  夏莞轻笑一声,道:“好啊,承儿男子汉大丈夫,说过的话可一定要算数。”边说边玩笑般地瞥了一眼李恪。
  李恪心中忽然生出一种温暖的感觉,此情此景,他小时候也曾经历过啊。李恪摸了摸夏承的头,笑而不语。但这丝温馨也只是一闪即逝,接着他又重新回到那个冷面太子的模样。
与其说是可怜夏承,倒不如说是他的身世更让李恪好奇。
  是夜,李恪在书房看书。书房规格不大,但装饰十分典雅,四周的书柜散发出阵阵书香。最靠墙处放着一张床,是李恪命人放置的。从子时到亥时,只有灯花一直陪着李恪。
  “殿下,拿到了。“慕容云推门而入,扬了扬手中的书信。
  李恪接过书信,末尾缀有田绂的名字。李恪将信贴在胸口,长舒一口气:“这样就没问题了,确定没有人逃走吗?”
  慕容云点点头:“我派的都是从京城跟来的亲兵,田绂派去送信的两个人已经连人带马全部料理,绝不会走漏风声。”
  “殿下何不留着这封信等到关键的时候再用,信是宝贝,但只能用一次。”慕容云还是忍不住劝道。这封信在关键时刻说不定能够变成扳倒燕王的利器。
  “燕王的事父皇不会一点都不知道,留着这封信,后天就没办法让田绂和那些商人们捐款,救济灾民,也算用在刀刃上了。”
  李恪打了个哈欠:“时候不早了,你回去休息吧。”
  慕容云离开书房,看向夏莞的房间,早已熄灯多时。李恪这边呢,也大有常住书房的意思。他经常出入巡抚衙门,眼见夏莞大部分时候都是在陪着夏承玩闹,却不怎么同李恪亲近,不由得叹了口气:“这两个人是在闹什么?”这位新晋太子妃照顾孩子一把好手,却不怎么搭理夫君,让外人瞧去了实在有点不像话。
  慕容云有些怅然若失,叹息道:“你们两个,别走了我和她的路才是。”